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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遗事(九):赶集
  
文 | 梅保国&图 | 网络
孝感丰山镇在泡桐以西,两镇相距十里,一河相隔,山脉相连。乡俗俚语都接近,两岸的村民互通有无,交往频繁。因为丰山镇的所在地属东杨岗村,所以赶集的人不说赶丰山,而习惯称赶杨岗。

与河这边黄陂的乡镇相比,丰山镇有它的特色,二三十年前的年关口,因为头脑发热地想做点小生意,我往来过一段时间。

丰山的树木,远近有名,新料是杉树,旧料是拆屋的檩条椽子,因为不用,或者换购其它,或者手头不凑巧要用钱,都拿来交易。沿河的人,盖瓦屋偏房,打柜子妆台,寻木料,属丰山的料最好,价不贵,品类还齐全,木材交易场在镇北,新街的背面。

木料之外,我记得还有一个牲畜交易场,在街东,杨岗村的村头,小猪仔、“糙子”(半大的猪仔)、黑白花色,都有。最有趣的是买卖耕牛,审度很久,买客开始挑毛病,挑完毛病讨价还价,这是必定的规程。民间常说的“做牛生意”,意思就是慢慢磨,分毫必争。

本塆有一个养牛的老者,卖了大牛换小牛,养大养壮之后再卖,日常总要放两三头半大牛,有事无事就逛丰山的牛市,碰到“好苗”就收拢,不急不缓,烟钱酒钱,日常挑费,全靠着倒腾几头牛。做牛生意要有眼色,神秘深奥,外行人不懂。


木材牲畜场,泡桐也有,分别在街的东西两头。牲畜交易在街西,原农兴小学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买卖木料在街东,尽头坡顶的一个小岗上,沿团结小学的院墙一字排开,规模比丰山小,交易者寥寥,场地独立于喧闹的街市,寒风吹过,异常冷清。

丰山镇有新老两条街,老街在镇南,是南北向蜿蜒的一条小巷,屋檐街面很多还是石条石板,街道窄处一米开外,宽处大约两米多,房子多老屋。老屋户户临街,密布在小巷两边,大多做点小生意,冬腊月不少人家卖香蜡纸炮,烟酒茶什。

有生意的门户,热集开门早,一般也要摆一个营业的招牌或者标识,以告知临时摆摊的“此处有人”。老街的房主,大约都是东杨岗的原住民吧?我猜想,没有考证过。

新街横在老街的北头,与老街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弯弯扭扭的T字。新街东西向,东头前几十米,牲畜交易场再往东,就是东杨岗村,西头横着一条马路,马路的西边也是一排房子,民房之外,记得还有镇政府的办公楼。

横街往南往北都是乡镇通道的出口,往北出口西拐,一路向前,就是周巷镇,周巷和丰山都属于孝昌县管辖,唯一的不同在于,丰山位于黄孝交界,界河文化的浸染,更加明显。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冬天,我在新街靠近西头的一个铺面前,卖过一段时间小笼包,摊位的后面是我姐夫的姐夫的一栋二层楼房,姑且称其杨姐夫吧,因为亲戚不假,听说想做点事,很是热情,而且街面的事情,杨姐夫是打了包票的。

他家是东杨岗的原住民,听说家族在村子里不小,亲族本房还有干部,他本人开车拉货,家里门面出租还做一点生意,冬腊月和正月初,鞭炮、烟酒礼品销量都不错。那个年代,有私家货车拉货做生意,也是不简单的人。

他有一个外号叫“抛皮”(指爱说大话的人),我倒不觉得。至今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对我说:“冇得事冇得事,东杨岗这块你放心,有么事找我。看见没?你隔壁炒豆折的,是我的亲二叔。”

做过几天之后,隔壁左右慢慢熟悉,生意散淡或者快散集了,就闲谈。东边隔壁果然是杨姐夫的二叔,年纪五十多岁吧?人挺精神,说话的语气神态,与杨姐夫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比一般的农村人精明有见识。

也许因为闲谈,都是老生常谈吧?聊些什么现在大多忘记了,只记得他说做生意不难,在东杨岗炒豆折,赚钱容易。相比之下,我每天的起早贪黑,又一无所获,就深感惭愧、露怯。


做早点要早,冬天四点钟起床,摆开架势,热水和面、发酵,和好的面放在一个大盆子里,外用棉絮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五点钟生炉子,炉子是请人做的,一个大油桶的半腰破一个缺口,烧的是买来的劈柴,火旺得很。

第一锅出炉,天渐渐分明了,摆摊卖菜的,开门售货的,霎时间塞满整条街。

二叔用的是一个家用蜂窝煤炉子,炒豆折的时候,总要低头弯腰,不停地加佐料腌菜,炒好盛到一个中号的瓷碗里,摆在旁边叉字脚的小桌上。

看到二叔做生意的家练,一个小炉子,一个几十公分方正的娃娃桌,再想到二叔赚钱容易的高论,我心里不免有些怀疑。二叔跟我前后脚开张,何以生意就这样顺畅?

一段短暂的尝试,就这样告别,转年我就没再干了。来年的年底,也不见二叔的踪影,炒豆折的生意,肯定是没有做了,身居闹市的东杨岗,二叔的门道总是宽广的吧?


也许因为第一次摆摊的磨练,觉得跻身其中,并不十分特别,芸芸众生罢了。有一年腊月,还跟隔壁的大货买过年画,他卖,我旁观凑热闹。都是闪光的薄纸印刷的俊男美女,娃娃寿星。

大货是一个乐观爱说笑的人,他说李集的人说话“炸”,见面老远招呼,开腔好似大炮出膛的声音,泡桐人则不然,声音敦厚低沉,内敛情怯。孝感一河之隔,却又是另外的风气,格外热情好客重礼节。

倘若我在生意上有什么建树,大货算是我的师傅。大货命运不济,三十来岁的时候,因为小时候留下的病根,早逝了。

翻转过几年,因为偶然的机遇,我又到丰山和周巷卖过胡椒辣椒,干货调料。赶丰山,大多数时候在新街中间一条的售卖者中间,两边都是行人。旁边不远的墙边有一个推板车卖生姜蒜坨的,隔十多米也是中间一条,有一个卖十三香的,面前一块帆布,上面摆满八角桂皮,边包边唱:

花椒好,花椒香,花椒的味道特别长
熬鱼炖肉少不了,煎炒烹炸属它强
凡是做菜它调味,没有花椒味不香
要问花椒产何地,河南开封是家乡
……


走南闯北的行商,本领总会高人一等。之所以对这两个摊位印象深,是因为第二天走到周巷,还能听到他们的叫卖声。听说他们很多是组团到一个地方,然后按集镇分散开,“形散而神不散”,腊月三十前再一起赶回老家吃年饭。

腊月的生意,很多是短平快,做一个腊月,类似于寒假工。乡镇的集镇多是两天一集,要想每天上集,就得赶两个乡镇。我赶的是丰山和周巷,农历的单日子是丰山,双日子是周巷。两镇相隔十多里路。

丰山离家十五里,辛苦一点,起早还能赶得到。头一天准备好货品,临睡前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绑好,后座上固定一块木板,货品置于木板上,上面再搭上秤砣秤杆,秤盘经常是耷拉在侧边,半固定,夜行,路不平,蜿蜒向前,老远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冬天的天气,黎明之前,即便是月圆之夜,光线也是暗淡的,多半只能摸索着前进,方向的辨识,靠的是弯弯曲曲的村道,时隐时现的白光。好的路,有薄薄的一层沙石,但多是黄土路,路肩有疏密错落的地坪草。

夜行自然选择大路,过黄孝河上冷家墩子,再一路向北,到官塘罗,这节路也最坎坷。雨后天晴,一两米宽的土路上,两条深深的凹槽,是拖拉机压过的沟痕。骑车只能顺着凹槽走,一不小心走偏,就有摔跤的风险。


每天早五点,我和二伯结伴出发,冷家墩子过后,宛如夜市的步行街,沿路都是挑担卖菜、提篓赶集的人。到官塘罗小学,站在路边,都能看到忽明忽暗的星火,是歇脚的挑夫在抽烟。

大多是同塆卖菜的结伴而来,累了,时间也还够,就歇歇脚。也有交谈,夹杂着声声咳嗽。茄子豇豆的长势收成,集镇的行情,温厚粗哑的声音,在夜空里回响。

黄孝河沿岸,孝感一边的村民种菜的不少,他们会种菜,又勤劳肯干。双日子他们上泡桐,常赶集的人都认得,生疏的面孔不多。

官塘小学顺路往北几十米,就是官塘,在路的西边,是我见过的仅次于坦塘的第二大塘,它的出名也不仅仅是大,村塆以此为名,官塘的来历也不浅,这些都还不算,在我内心深处更神奇的是,这里曾经闹过水怪。

而且,官塘跟外婆所在的塆,隔河相望,我在河边刷鱼,常常有神往之情,一个算命的婆婆掐定了我外公的寿期,让我心里长久以来,有莫名的尊崇和惊惧。


几十年过去,外公外婆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安息,外婆塆的路,也因为缺少至亲的维系,渐渐的断了因为如此种种,每次路过官塘,我总会不由自主的用力蹬几脚,加速向前。

赶丰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早摆摊,占好位,是最主要的。我随缘,顺排在卖菜的摊主后面。到人流稀少,临近散集,就买一碗包面(即馄饨/水饺),或者一块剁馍,面窝油条。饭后收拾停当,准备下一趟行程,往西,去周巷,等待下一个集镇开始。

去周巷能望见双峰山,苍翠的树木,清晰可见。有一个发小的岳父家就在山的脚下,塆不大,背山,塆前是一条由东向西的小河,河水很浅很清,水流淙淙,几块半大的石头做踏脚,连通村外。

河边的空地上,种满了杨柳,我已经读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懂一点避世和与世无争,这里的山水,是我曾经向往的隐身之地。遁世不得,当时想,还要跟俗世的稻粱抗争,赶两天一集的周巷。人生的很多无奈,我还来不及想。

到周巷还早,我们先安顿住下。第一次找的住地,在下坡右拐,街道东边的一家民宿,两个油漆的红字——旅馆——刷在二楼房间空面的墙上。床位费两元五角,房间不大,放两张床。


老板娘也还热情,刚歇下来不久,就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一声的咳嗽,以及不太大声的交谈。因为二楼都是瓦屋顶,声音还能清晰地听到,原来是几个乞讨的老人,在说今天哪几个塆的所得。

我们当时很气愤,去找老板娘退房,听了老板娘很多的道歉和解释,说是本不要他们住进来,可外面天寒地冻,又生了恻隐之心,就收留了。我们不再责备,但还是离开,重找住处。

出门就近,斜对面的一家,也有住宿,一个中年的妇人在扫门前的树叶尘土。我们推车过去,果然如愿,也是平静热情,交代了洗漱和用开水的地方,房费也是两元五角,二楼双人间,没见其他人,清净而寒冷。我们提开水上楼,喝了一杯暖身。

天色渐渐暗下来,落日的余晖也消失不见。

二伯说下楼弄点吃的,不一会儿就上来,说老板娘好说话,给我们鸡蛋青菜下面条,包餐一块五,连汤带水,我们也要吃一两碗。算来算去,基本上就是成本价,我们很感激。此后的半个腊月,我们都是四块钱解决住宿和晚餐。


老板娘主屋的西边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铁闸门,斑驳的红漆散落在半开半合的门条上。场院的中间靠里,有一个很大的煤堆,有几间敞开的矮屋,应该是做蜂窝煤的地方吧?路过朝门里望望,却一直没有进去过。

老板娘家有三个女儿,下午或者傍晚的闲暇,总爱谈笑着闹一会,小的两个相隔不大,追逐嬉闹的比较多,活泼好动。最大的一个,经常帮她母亲的忙,脸色红扑扑的,脖子上常常系一条薄纱巾,文静又充满活力,年约十八九,说是在孝感上卫校。

安顿好买卖的货物,我也下楼走走,到街上转转。周巷直通通一条街,没有拐弯抹角,新建的半截新街,路面比较宽,两边的摊位之外,年节的时候,还要在中间加摆一条。生意也是除了卖菜的之外,衣服鞋袜电器都有,相对新潮。

老街的半截在北头,我也去过,农具和古旧的作坊居多,有几家铁匠铺,不时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我的一个舅表哥,年轻时一直在周巷打铁,那个时候我刚上小学,觉得周巷遥远而神秘,一排排的铁匠铺让人神飞。

这是我最后一次的摆摊经历,二十多年前二伯因病过世,我坐在他地铺的旁边,一个点亮的碗灯照着黄泉路。安乐和苦痛,顺遂和艰辛,都掺合着,在人间。人很多时候无需太明白,不要问,只管向前走。

本文作者梅保国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梅保国,黄陂泡桐人,深圳谋生。历经坎坷,好文不悔。杂览自乐,涂鸦自娱。鸿儒谈笑,白丁往来,调琴阅经,案牍劳形,乐在其中矣!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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