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遭遇蚩尤庙
撰文 | 楚西南
蚩尤，一个让人敬畏的名字，号称战神，秦皇汉武莫不祭祀他。
但是蚩尤，又是一个几千年的负面人物，讳莫如深，关于他的事史籍少有清晰的记载。一下说他是古天子，一下说他是黄帝的臣子，一下说他是兵器和刑法的祖师，一下说他残暴不仁的酋长。
关于他，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真实的形象。
在民间，似乎也从来没有关于他的祠庙。
他比“力拔山兮”的项羽失败得更彻底，诗人不会像“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样来赞美他，也不会说“卷土重来未可知”一般怀念他。
他失败得彻彻底底，以至于有人解释说这蚩尤二字的“蚩”是一个“山下虫”，一个可怜的虫子。
然而，我们知道，在中国，有这么一个古老的民族——苗族，却一直在信奉、祭祀蚩尤。祭祀得那么虔诚，信仰的那么热烈。
祭拜蚩尤
神不歆非类，人不祀非祖。
余秋雨曾经也到过黔东南，他很惊奇地发现，这里有一群人自称“蚩尤的后代”，他们有着独特而古老的信仰和习俗，《蚩尤的后代》《我本是树》都收录在他的《山河之书》里。他宣称，这些蚩尤的后代要“用美丽回答一切”。
而另一些人，一些苗族人声言自己是“蚩尤的女儿”：山在空中，云在地底/生命繁衍不息/我背着蚩尤背过的那座山……
那么，在他们之中再有一座蚩尤庙，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山海经·大荒南经》载：“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
枫木成为蚩尤的另一个化身。
而在清水江流域苗寨有敬枫树的习俗，他们崇敬这种树，凡有苗寨处，皆有古枫树。遮天蔽日，广可数人围的枫树已经成为苗寨的另类“标配”或者说“标志”。
它们往往还不是单独出现，而是成群结队，古老的枫树下，苗寨尤其显得静谧。护寨树，风水树，禁山，一片片。
古树成林的苗寨枫树尤其多
苗寨另有一种习俗：植枫树。
当我路过这些古老苗寨的门口、水井边，看到这些苗族先民数百年前植下的巨大枫树，不禁想：数百年前，他们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栽下这些枫树的呢？
也许他们自己也很难说清楚这种古老的习俗源于何时，源于何处，但是这种古老的风俗已经深深融于他们的血液，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既然如此，又何须再问为什么呢？
当然，如果从史料追溯，我想至少可以追溯到六七千年前城头山那个充满枫木的祭坛。
一个小庙，就让史书里一切正邪褒贬的刻意雕琢在这香烟里灰飞烟灭。
直到我遇见蚩尤庙，在这片旷野里。
贵州省黔东南三穗县寨头苗寨，苗语叫做 Xens Dox ，2019最新统计有1331户5588人，一个寨子就是一个村，号称“天下苗族第一村”。
寨头蚩尤庙，成为这里的时空坐标。
空旷的芦笙场边，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十来分钟后终于到达蚩尤庙。这时，是上午十一点，鞭炮响声起，香烟缭绕，透过房梁悠悠飘上晴空，回荡在山谷里。
蚩尤庙有蚩尤像一尊，雄壮威武。他的祭品是苗族人酷爱的刀头肉、豆腐以及米酒。将祭品一一摆上，焚香烧纸，虔诚祭拜，放过鞭炮后将米酒淋在地上。
还有一样他处没有的“血祭”，此时杀一只鸡，用鸡血淋于香炉前，拔下鸡毛沾血分别贴在鼓上、钟上、蚩尤庙的每一根柱子上。
鲜血淋漓，枫叶飘零。不知道是祭奠蚩尤失败而流下的血，抑或他难掩的霸气和血性？
芦笙场
那是史籍上第一次大战，是东亚历史上一次火星撞地球般的大战，关于这些人物关于这场战争的故事和传说长久的流传于他们的子孙后代之中，不同民族之中。
那是稻作文明北上和粟作文明的一次旷世交锋，虽然稻作文明的代表者蚩尤在战场上失败了，甚至在某些史籍里记载着受到无穷的羞辱。
然而，蚩尤携带的那一株水稻，跨过长江，离开蛮夷的老家，早已经遍及北方，早就征服了那些粟作文明后代的胃和心。
蚩尤虽然失败了，蚩尤的种子却成功了，蚩尤的文明却成功了。
蚩尤部族在远古发现的这一粒稻子，谁曾想将来有一天要供养普天下60%的人口呢？
蚩尤，他该享受这香火。他以前，他以后，那一串伟大人物的名姓虽然失败在一个流血的战场，却赢在了另一个文明的较量场中。他们，都应该位列神庙，永享世人的顶礼膜拜。
除非，因为一种古老的偏见，许多人享受着他们的功劳，却拒绝为他们正名。
苗寨稻田
蚩尤庙由寨子里所有的房族一起兴建，也由他们自己来祭祀。沉淀于这乡土之中。
寨头是一块屡经战火的土地，咸同起义时期，寨头苗族头领刚宝牛是千里苗疆起义的重要头领。
纪念他的歌是这样说的：“失我刚宝牛/天悲地也哭/失我铁门槛/财狼进我屋……”
也许是蚩尤之血焕发了他们的抗争精神，寨头保卫战前后达三年多，寨头也是咸同起义后期的保卫战中拉锯最久之地。
历史如过眼云烟，蚩尤庙香火鼎盛，日日有人烧香，门口挂红满地。
蚩尤庙里的钟声响起，山空谷静。
这时我们已经离开了蚩尤庙，回头远望只有山岭逶迤，寨头河弯弯曲曲····
我想起了一首关于他的诗：
稻作人洒下五谷，八根抬丧棍
薅起褪色的歌: “亘古不知踩田好，
禾苗落泥不扯草……”请槃瓠，请苗父
请稻，请穗，请麦，请豆，请麻
请鼓，请山川，请河流，请四季丰登
请人丁兴旺——“草生于田者曰苗”
——《亲爱的蚩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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