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挥毫写春联的时节。
由于疫情影响,今年不能像往年那样,大家集中到一起比肩泼墨。一个人在屋里,毛笔在红纸上摩擦,心静的时候,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也许是过于投入,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情景飘移,仿佛不是在工作室,而是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乡下。
我坐在方形大桌子的一侧,将裁好的红纸铺在桌上。尽管桌面有点油乎乎的,好在天气不暖和,粘在桌面上的油已经沁入到木质里面,红纸在桌面上按压那么一会儿,不至于留下任何印记。其实,就是留下了,也没有关系,春联的背面沾点油腥也无伤大雅。
跟村里其他人写大字不一样,他们大笔蘸墨行云流水,以自己的理解,写着自己的方式方法,他们在村里都是非常有名的人。每年春节前,在村里比较开阔的地方,几个人站在几张大桌子前,每张桌上摆着一只海碗,碗里注入半碗墨汁,这是大半天的用量,他们准备好好地写上一番,几乎全村的人都要找他们写春联。
家乡的春联贴法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只要有门的出入口,都会贴上一副红红的春联,甚至有些人家在猪圈鸡笼的门口,也会贴上一副。到处红红火火的,这才显得过年的喜庆。
当年识字的人不多,能写春联的人更少,大部分人家都得指望那些能人给书写春联,只有个别有想法的家长,会逼着孩子躲在家里写,不管好坏,大年三十下午集中贴出来。
大早晨,村里就有人拎着新买的红纸来到写对联现场,交代需要的数量后,内容就交给写春联的人。写春联的人,一般都是从历书上查合适的内容。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历书了,巴掌大的一个小本本,记载着一年的农事,最重要的是,最后2页纸上写了好多春联,供农村人家年前使用。
讲究的,会在历书上选几幅主要的对联,让书写者题写,极个别的人家,也会自己编春联,其实也不是编的,可能是以前比较成熟或者流行的对联,现在提出来,以免跟别人家完全一样。
我们家一直不求人写春联,这不是因为家里有毛笔字写得好的人,而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即便求人,也会从本家族里求人。那时候,家族里一定不会断了读书的烟火,祠堂里一直养着私塾学生。我们兄弟都读了多年的书,父亲一直说,我们不行,以他读过几个月私塾的水平,写副春联也是没有问题的。
由于家谱里有规定,家里大门联是确定的,要是五字联,内容是“白鹿家声远,紫阳世泽长。”假如是四字联,内容是“白鹿家声,紫阳门第。”这不仅是一副对联,更是我们这一族人的“识别符”,看见大门上贴了这幅对联的,说明祖上是一脉相承的。
我不擅写行书,通过几十年的临习,我选择用隶书体写春联。这样的笔法在农村里是很罕见的,因为,村里的那些能写春联的人大多文化不高,他们几乎没有听说过临帖一事,他们的写法都是自己创作的,很少有人系统学习过古人的笔式。
我不知道那些场面上写字的人如何看待我的成果,其实,我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因为,原本就不是一个路数,何必在乎他们的结论呢。可是我写字的时候,我还是希望母亲能看看。
母亲会看吗?在她身体能撑住的时候,那几天,她一定在厨房里忙着,因为,年前无论是年货,还是年夜饭,都是很劳人的事,母亲不可能不上手。现在她不行了,身体虚弱加上时不时的剧烈咳嗽,她全天大部分时间都会躺在床上,偶尔地,她会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到桌子边上火桶里坐一会儿。
她可能会指导姐姐们忙乎年货,也可能是跟父亲商量着过年期间,家里需要走哪些亲戚来往,还要准备哪些事先没有想到的物事。我更希望的是,母亲坐在火桶里,默默地看着我写字。
母亲不识字,她最多能说,是否喜欢我写出来的样子,她没法说出我跟村头那些人写的高低上下,也许她看着我平端的手腕,感觉出我比别人的手臂会稳定一些。她也许会说,那些人写大字就像道士画符一样,而我在画着方框框。
母亲更不会打听我写的内容,我说了,她也许都理解不了。但是,我要读给她听,并用她能听得懂的语言解释对联的意思。我希望母亲说我写的好看,我更希望她能夸我拟的对联有味道。
再或者是,我完全想多了,写春联就是儿子该做的事,就像姐姐们在厨房里忙着一样,母亲对厨房很在行,她会主动地教姐姐们。
不管母亲看不看,我还是要写下去,因为,有一堆对联等着我去书写,我要把春联送给喜欢和爱我的人们,以便给他们送去新春的祝福。
“儿啊,一天上班那么累,就别写大字了。”估计母亲会说。就像哥哥姐姐经常对我说的:“写作不累人啊?不要那样逼自己。”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7部,累计出版26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2部):《一车一世界》《炊烟袅袅:一乡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