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南城

当年朱棣将首都从南京迁到北京，有官员分析说，他的府邸和人脉在北京，所以，他要回到北京定都才安心；地理学家分析说，因为北京在中国的最北边，那是关外民族侵略中原地区的必经之路，守住北京，就等于守住了国土的安全。

北京相当于国土的最北方，从明朝以后到北京办事的，主要是南方人，即便是清朝，进京的人大多还是从南方来。有钱的有势的住在二环内城以内，没钱没势的，就住在二环的外城，他们差不多就是北京的原居民。现在北城的人差不多都是北京的新居民，在解放前，北二环之外还是比较荒凉，除了村镇住有人家，大多也是荒郊野外。

“东城富、西城贵、宣武穷、崇文破。”来北京之前，就听过这个歌谣。可很快开始北漂的我，对这样的歌谣一点概念也没有，因为，无论富贵贫穷，他们都是有根的，我不过是一个或有或无的存在。

第一次到北京实属意外，刚一下飞机，就被拉到了方庄，当年的方庄还是刚刚兴建，那个小区当时还没有通邮，小区周围还都是荒地，尽管方庄是北京市规划的第一个大型社区，可很多北京人还是不知道方庄的所在，我也就记得那里有个左安门桥。

那是非常不堪的日子，北京的念想在那几天变成了永远的记忆，出门都是坐车，我们过得昏天黑地，仪式也是在安排下完成的，看着亲弟弟渐行渐远，父亲被当成非仪式地存在，我们都没有流泪，悲伤过度欲哭无泪。

离开方庄，以为永远不会再回来。可就是一年光景，我又回来了。这次住的还是南城，在破旧的胡同里，我们努力地寻找着光亮。时值隆冬，屋外雪花飘飘，屋内冷冻萧索，我一直担心自己扛不过北京的冷。那段日子更加不堪，原本带着南方的余温，很快就消失殆尽。好在，不久就是春节，我回老家积蓄了一点能量。

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彻底地离开了南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念想，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惦记的。我想逃离城市远远地，甚至逃到了东北角的平谷。那时候，路边的桃花竞相开 放，心情完全不在桃花上，心里倒是留下了一抹红色。

现在回想起来，还得感谢那段日子，起码，南城还是给我留下了难得的胡同记忆，这样的记忆在日后很难拥有。我贴近过北京最底层的市民，见识过闹市里凄苦的生活。我看见过沿街叫卖蜂窝煤和冬储大白菜的商贩，我见过路灯下坐着小马扎对弈的人，我见过玩命杀价的收废品的小贩。

其实，还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每天在我吃晚饭的胡同小馆子里，都有三个人坐在邻桌闲聊。第一天，他们畅谈着在俄罗斯经历的大买卖，或者见过的大世面；第二天，他们各自拿着一件乐器，间歇地不成曲地弹奏着；第三天，当我端起酒杯准备畅饮一番的时候，他们为饭钱吵了起来，甚至要动手，我吓得拎着酒瓶就离开了。当时，我还是不懂这其实就是市井生活。

再后来，我的足迹几乎没有跨过长安街，以至于，南城在我心里像另一个世界一样地存在着，我封闭了南城的一切念想。

我有了南城的好同事、好哥们。他们对于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的感觉，除了心疼他们每天上下班路远。有时候闲聊，他们会说及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们的家人都集聚在周围，逢年过节的时候相聚非 常方便，以至于，北京过年空城的时候，他们都走不出南边那个小圈子。不知道他们是欣慰，还是失落。不像我们赶春运的人，尽管路途非常糟糕，可心情是好的。

随着对北京的了解，感觉以前对南城存在很多误区。南城可是两朝天子眼前的阳光普照大地，那里当年会馆遍布，很多名人都寄居在南城，或者在南城都留下了故事。南城也值得我慢慢去亲近，慢慢地学习。

因为机缘，我到了南城。

看见护城河水静静地流淌，看见街上行色舒缓的人群，突然发现，心里先前的郁结慢慢地化开了，以前的忽视可能还是内心的自我屏蔽。我开始搜寻当初模糊的记忆。骑车在左安门桥附近溜达，努力从印象中回忆那曾经短暂的过往。

物不是，人作古。余下的好像就是念想。

我来到那个小区，当然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当年的空旷已经被林立的高楼所遮蔽，我只在心里默念着，我来了，这个似乎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没有了北城的喧嚣，没有街面上的人车嘈杂，街面好像就是城市应该有的样子，有人在护城河边跑步，有人在河水里游泳，还有人在河边垂钓，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活，一切好像都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现在没有崇文宣武了，统一规划成东城西城。记忆中的胡同还在，感觉那里被当成旧城遗迹一样，我只是从胡同口一晃而过，没有故地重游，心里毕竟还有放不下的。

朱棣将首都建在北京，现在看来是非常明智的。经意或者不经意地，我们都会被融化在生活里。当年的游子慢慢地浸润到了这座城市里，好像它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久而久之，我们便融为一体。

遇见南城，开始有点感伤，现在心里突然豁亮了。我发现了几家不错的馆子，有机会的时候，约几个南城的老哥一起聚聚。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常务）兼秘书长；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7部，累计出版26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2部）：《一车一世界》《炊烟袅袅：一乡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