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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悠悠(二)

周老三从亓伢子家被周金山拽走以后的事,亓伢子都知道,因为周正泰最先让朱先生知道了。周正泰想让朱先生知道的不是他打儿子的细节,他想让朱先生知道,那天他对儿子下的毒手主要是因为朱先生气着他了。

朱先生知道周正泰的为人,这个人小肚鸡肠、心狠手毒,但是朱先生怎么也想不到周正泰会下那样的毒手,虎毒不食子。好在周老三比他强,要是周老三像他一样的粗野,那天他们家会出人命,周老三以自己的孝行为周家赢得了尊严。

一种奇怪的念头闪过亓伢子的心头,在某种情况下,没有父母好像也不是坏事,起码像周正泰这样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他深深为周老三感到不值。亓伢子跟周老三是打架相识的,后来在朱先生的调解下,他们成为了好兄弟,他知道周老三这个人就是脑子简单,其实人一点都不坏,他相信当时周老三抢他家的地,那是因为他们实在是走投无路,在后来的接触中,他发现周老三这人有时候还挺仗义,在大家一起相互帮忙的时候,周老三总是抢着重活、累活做,从来不偷奸耍滑。

他羡慕周老三的敢爱敢恨,他敬佩周老三做事的果敢。他暗暗喜欢姓吴的人家的女子,他觉得那个女子对他也有好感,但是他一直没有表白,因为他认为对方会嫌他穷,他知道这个女子的父母已经拒绝掉了好几个人家的提亲,理由都是人家穷。

后来那个女子跟着收粮食的贩子走了,亓伢子有点失落,但是他不伤心,一者因为自己还没有到必须找老婆的年纪,再者他知道还不具备让人家愿意嫁给自己的实力,他没有周老三那样高大威猛,也没有殷实的家底,他不想让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在找对象这件事上被挫败。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想着那个姑娘,哪怕多看她一眼,或者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摸一下她的小手,心里都会感觉非常美,可惜,他对那个女孩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哪怕正眼跟她对视一下。也不知道她嫁给那个粮贩子后是否会过得好?她会想到自己吗?想到这个女子,他就想到那个粮贩子,也许是这个女子的关系,让他产生了联络村民以统一价格来降低粮贩子们红利的做法,在粮贩子采取各个击破压级压价的策略失败之后,他的心里隐隐地有些得意。

暂时的心理胜利之后,他更多的还是失落,一个念头涌上他的心头,他为什么不能当粮贩子?他先是将这个想法跟朱德乾说了,朱德乾为他的想法感到震惊,跟朱先生一样,朱德乾也分析出了一番道理,首先,对江苏市场人生地不熟,到外地去做生意怕别人欺生;二是从哪儿找到船?三是收粮的本钱从哪儿来?四是假设赔本了怎么办?亓伢子不得不佩服朱德乾考虑问题的细致和全面,他不是这样子想事的,要是将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圆满,钱早让别人赚去了,正是因为有风险,所以绝大部分人不敢做,这才是赚钱的机会,所谓“富贵险中求”。

想这些事一点也没有耽误亓伢子整天忙碌,他还是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地里,不能去地里的时候,他依然是在家做些手艺活,好像他要是闲下来就会得病似的。

在油菜弯了腰,麦子垂着头的时候,李福寿老人又来了。他们是给朱先生送鱼来的,他们刚刚打到了一条十几斤重的鮰鱼,朱先生陪李福寿父子喝了一些酒,李福寿的大儿子李多权想让亓伢子陪着一起喝点,朱先生告诉他们亓伢子喝不了酒,只要嘴唇沾一点,就满身通红且皮肤过敏。

今天亓伢子有点奇怪,还真的端起了酒杯,由于酒量的原因,酒一进嘴,他脸色就变得跟关公一样。李福寿老人一看亓伢子的反应,就没再让亓伢子喝酒。朱先生跟李福寿老人唠了一些家常。

亓伢子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李多权:“叔叔,你们打鱼每天都能打到吗?”

“打鱼其实跟种庄稼一样,每天都要去,但也是一阵一阵的,一者是因为鱼群出没有规律,再者打到鱼后也要安排卖鱼的时间。”

“你们的船除了打鱼,还做过别的事没有?”

“以前开小船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打鱼,现在船大了,有时候有人找过来,我们也替人家往外地运些货,最远还去过南京和汉口。”

亓伢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叔叔,我有一个想法,今年小季收成后,我们合伙做件买卖吧?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买卖,我除了卖鱼也没有做过别的买卖啊。”

“我说给你听,看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去年收成的时候,好多江苏的贩子来我们这边收粮食,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这边的粮食价格跟江苏比起来差了有10倍以上,这边粮食卖不掉,那边粮食买不到。我就是想跟你合伙,在小季收成后的一段时间,我们收一船货到江苏去卖,你觉得如何?”

听到亓伢子要跟李多权合伙收粮食,朱先生和李福寿都停止了交谈,朱先生知道亓伢子特别有做生意的头脑,但是跟人合伙收粮食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知道亓伢子跟在他后面这几年,没有学到多少读书知识,但学到了不少道理和思考问题的方法,亓伢子办事比较稳重,他一旦说出来的事,思考得就八九不离十了。

“我有两个想法,第一种是租你的船,我自己一个人收粮食卖粮食,这需要的本钱有点大,我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第二种是我们合伙做,我出收货、卖货的人力,你负责运输,收粮食的钱我们二一添作五,分成的时候我们从盈利里面刨除人工和船费后平分。”

李多权脑子里没有这根筋,亓伢子讲了好几遍,他才听明白两种方案的区别,第一种方法他能收到的就是船的租金,第二种方法他在租金之外还有额外的收成,他跟亓伢子说他倾向于第二种,亓伢子知道他想的有点简单,详细地跟李多权说了第二种合作方式的风险,没想到,李多权还是认定要做第二种。

两人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找朱先生和李福寿说想法,两位老人开始被两个年轻人说出来的话惊了一下,因为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他们沉吟了半天,还是朱先生先说话。

“国泰,你是经商的好材料,能有这么宏大的想法,一定考虑了很长时间,但这样的事对于我们庄稼人来说是大买卖,必须要从长计议啊。”

“我确实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以前一直因为要雇船,我心里没底,现在多权叔叔正好有船,这让我觉得这个事情是可以做的。我现在有两点担心,一是没有那么多收货的本钱,二是刨除人工用度之后,到底能赚多少钱。”

“本钱确实是个问题,但是赚钱不赚钱的可以先不考虑,因为是自己家的船和自己出的工,大不了就算沿着长江玩了一趟呗。”李福寿老人说话了。

“爷爷的这番话给我吃了颗定心丸,现在就是本钱问题。我有这么个想法,小季收成后,我在村子里贴告示,分两种方式收购粮食,一是拿现钱购买,二是赊账购买,等卖掉粮食后,加价两成利。”

“你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小季的时候先试试看效果,要是可以的话,秋收的时候好好做一次。”

(三)

余下的日子,亓伢子都在盘算着具体的方法,包括要带哪些人去等,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方水生,他是李多权的表哥,这人脾气暴躁一些,但是有力气,如果带他去,李多权不会反对,他还要带朱德乾去,因为朱德乾认识字,且脑子比较聪明,遇到事的时候,可以让他帮助想想办法。此外还要带哪些人他还没有想好,这些事他要一件件地考虑。

正在亓伢子考虑人选的时候,朱德乾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可以让个别人随船押货。即让他们自己带着自己的粮食上船,他们在船上帮助做点事,卖完粮食以后,交一成的钱作为运费,亓伢子听朱德乾这么一说,对着朱德乾竖起大拇指,“你也是做生意的料啊。”

“我不行,我想到的都是在你的计划上的补充,让我想运粮食到外地去卖,你打死我也想不出。”

经朱德乾这么一补充,这个购粮计划近乎完美,带人去卖货,不仅解决了赊账的一成利的问题,而且还解决了船上的人工问题,更为重要的是,有这些人跟着,大家赊粮食给他们也放心。万事俱备,只等着小季收成的时候。

像预计的一样,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在刚开始收割的时候,亓伢子就挨家挨户公布了自己收粮食的方案,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一手钱一手货的方式,尽管赊账能有两成的加价,毕竟没有直接拿现钱心里踏实。很快亓伢子和李多权的积蓄就用光了,而此时船舱还空了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亓伢子有点犯愁了。

天黑的时候,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章小娘,一个是牛嫂。刚一进门,章小娘就开口了:“国泰兄弟,我们两家商量好了,准备把粮食赊给你,我们不要你的加价,但是有个条件。”

“你们快说,有什么条件?”亓伢子听说还有主动赊粮食给他的,顿时喜出望外。

“我们将粮食赊给你,你就当做给了我们现钱,我们的条件是,我们一家人跟着你一起去,路上有事我们一起做,我和牛嫂在船上可以给你们做饭,到地方后还可以帮助卖粮食,卖完粮食后,我们也不给你船钱和饭钱,你看是否可以?”

“那你们图的什么呢?”亓伢子有点奇怪。

“当年我们唱戏的时候也去过南京,现在唱不了戏,我们整天跟丢了魂似的,我跟你牛哥一商量,想跟着你们到外面再见下世面,不然要是一辈子就这么窝着,我们有点不甘心。路上寂寞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唱戏给船上人听呢。”

“这真的是天大的好事,那小娘你图什么?”

“我们的想法跟牛哥牛嫂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去见世面,我想出去找门路,现在这个样子,日子真的不好过。”亓伢子知道章小娘说的不好过是指什么。如果在外面找到合适的事做,他也希望周老三带着章小娘离开这个地方。

那天周老三爬到章小娘门前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看到周老三被打成这样,她也几乎晕倒,后来还是陈驼子招呼小猴子等几个人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周老三抬到了章小娘家,章小娘打了一盆水快速地帮助周老三擦洗,当他脱下周老三身上穿的被汗水浸透后和着灰泥的衣服,章小娘的眼泪完全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见周老三全身像挂着一条条紫茄子似的,尤其是大腿被包扎处,更是紫中犯黑,黑圈外泛红。他不知道周正泰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恨,他不知道周正泰怎么会对自己的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她记得以前听过一个偏方可以治跌打损伤,喝童子尿治内伤,用熟鸡蛋敷治外伤。她取出家中全部的鸡蛋放在大锅里面煮熟,趁煮蛋的间隙,她拿了一个瓦罐,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收集童子尿。她不知道熟鸡蛋热敷是怎么个热敷法,后来还是村里老人告诉她,所谓热敷不是将熟鸡蛋捏碎敷在身上,而是将熟鸡蛋剥皮后在伤痕上滚动,据说热敷后的熟鸡蛋让狗吃,狗都不吃。

 在给周老三身上敷热鸡蛋的时候,章小娘又哭了,尽管这一道道血痕像挂在她的心上一样,但是她骨子里被周老三感动了。她没有听过周老三说过一句后悔的话,在父亲淫威的棍棒下,周老三像一个男人一样为她撑起了一个爱的天空,这个天空还布满灰尘,能在这片爱的天空下活着,她已经死而无憾。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以前她能跟周老三说的就是喜欢,现在她特别盼望着周老三能尽快醒来,她要好好地对他说,她爱他。

周老三还没有醒过来的那天早晨,周正泰来到章小娘家门口,准备再次去找章小娘的茬,因为周老三被章小娘拉回了家,他要收拾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他认为是这个女人毁了他的儿子。

他刚刚骂了一句“你这个没人要的不要脸的婊子给我滚出来”时,朱先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跟着朱先生的还有村子里的几个老人。人群里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周正泰,你还要不要脸?”

周正泰原本还想犯浑,看见一下子聚了这么多人,他立马将话题转向了朱先生:“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处理家事,你干嘛要跟我作对?”

朱先生冷笑了一声“周正泰,你要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对着一个孤儿寡母恃强凌弱,这已经不是你们家事了,大家今天来是要来维护《村规民约》的,不是我要跟你作对,在场的所有人今天都要跟你作对。”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对”,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周正泰。周正泰腿有些哆嗦,他连忙对着人群狡辩说“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他冲着章小娘家里喊“老三,你这个孽畜,我数三声,如果你不给我滚出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我儿子,从此以后,不准你再姓周。”

他还真的喊了三声,别说三声,就是三十声,周老三也听不见,因为他还在章小娘的床上昏迷着。听见周正泰在门口咆哮,章小娘哭着跑了出来。

“各位大爷叔叔哥们兄弟,老三现在生死未卜,求你们给他一条生路吧。”这句话是对着人群说的,其实章小娘是说给周正泰听的。章小娘说完后,就双脚跪地。周正泰知道今天他闹不出名堂,混乱中,好像有人听见他说“老三没事还则罢了,要是有事我跟你这个婊子没完”之类的话,也许是他声音太小,也有可能这句话是传话的人编的,周正泰灰溜溜地走了。

见到周正泰走了,有人就过来扶起章小娘,让她赶紧回家伺候周老三,大家心里清楚,现在只有章小娘能让周老三还原成以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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