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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无极(三)

朱之雍没有想过到底是考取大学好,还是考不起大学好,为了父亲的委屈,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取大学,因为考取大学与其说是目标,不如说是一份承诺,他一定要将父亲在外面丢掉的颜面挣回来。

白天的时候,他跟着父亲一起去地里干活,晚上回家,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系统的复习中,他突然发现,读书是非常有意义的事,以至于经常梦里都在解着自己白天不会的立体几何、解析几何题,他开始后悔当初三年的高中时光白白浪费。他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计划精确到分钟,去地里干活的路上,或者干活的间歇,甚至上厕所时,他都有学习的内容,晚上学习到半夜的时候,他顶不住眼皮的抗议时,他会去洗个冷水澡。

到了秋天之后,朱之雍感觉更加紧张,因为母亲彻底地病倒了。母亲不想去医院,是父亲坚持,母亲被送到县医院住院,父亲白天在医院陪着母亲,地里的活更多了,他白天在地里玩命地干活,晚上要赶去县里陪母亲。母亲半躺在床上,他拿过一张凳子坐在母亲床边看书,看得累了,他就趴在床上眯一会儿。

有天半夜,朱之雍又趴在母亲的床边睡着了,压在身下的书掉到床下,朱之雍惊醒了,他看见母亲靠在床上歪着头看着他,看见朱之雍一脸倦容,母亲笑着对他说:

“儿子,可能是妈妈对你要求太高了,如果你真的不是读书的料,也不要勉强自己,妈妈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现在这年头,一个好手好脚的人,只要勤奋,就一定能过得很好。你年纪还小,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要累坏了身体。”

听到母亲的话,朱之雍特别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如果当初他知道这个道理,他怎么会让病重的母亲为他担心学习的事?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看到母亲日益肿胀的身体,他不知道老天还给母亲留下了多少时间,他要跟母亲的生命进行赛跑,争取让母亲能早日得到想要的答案。

朱学工从西安打工回来了,他给一个私人老板干了几个月,到结账的时候,老板突然失踪了。如果不是家里来信说母亲病重,他一定要找到那个黑心的老板,他们每天付出那么多辛苦,挣的都是辛苦钱,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黑心的人。他原本想拿着这些钱回家,可以让母亲用一些好药,可惜的是,在外漂泊那么长时间,回家的路费都是借同乡的。

紫霞看见满脸愧疚之色的朱学工,她笑了,她的笑是欣慰的笑。儿子能有这份心,她感到非常知足,她对朱学工说:“儿子,老古话说,药能医假病,假如好药就能保命的话,那皇帝真的该活万万年了。你能平安的回家,这比什么都好,出门在外,安全是第一位的,该你的钱你就能挣到,假如钱不该你得,失去也就失去了。世界上的钱千千万,哪有挣够的时候呢。”

其实,紫霞知道钱是非常有用的,否则,她也不会一再要求回家,她说整天在医院这样躺着,好人也会憋出病来,家里人其实都知道,紫霞还是舍不得在医院花钱。紫霞每次提出回家的时候,朱德乾都耐心去劝紫霞,让她在医院安心养病,只要身体养好了,才会让家里人感到踏实。

人跟人就是不能比较,在朱德乾家还在算计着紫霞药费的时候,亓银仓已经成大老板了,他将县城里的那个店扩展了3倍后,又在市里买了一个店面,有人说,他家里的家产都过百万了,亓银仓也听过这个说法,他不太计较别人,他依然保持着“闷声发大财”的姿态。

亓银仓有三个店面,他们老两口子经营码头的店面,二儿子在县城经营老店面,大儿子在市里经营新买的店面,亓银仓除了赚钱,他其实还有别的想法,他希望他的三儿子和小儿子也能读书考大学,他一直不信,自己家的孩子就读不了书,事实是,他的孩子还真的不是读书的料,无论亓银仓如何投入,孩子的学习一直没有长进,小学升初中,他让孩子进了高价班,初中升高中,他又花了一笔不菲的学费,快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跟孩子说,只要能考取自费生的名额,多少钱他都花,结果,三儿子考了100多分,亓银仓的钱只好捂在手里面下崽。

一想到章尚财儿子的经历,亓银仓也不为三儿子没有考取大学而感到难过,章尚财的儿子章福喜大学毕业分配到窑厂,没几年就经营不下去,最后他和几个人承包了窑厂,章福喜所在的窑厂跟别的窑厂唯一不同的是,他能想着如何通过技术试验来改变制砖的材料,但是他们厂生产的就是一般的民用砖,材料上的细微差别在产品上根本体现不出来,他几乎跟农民一样,从开始的和泥、制坯、装窑、出窑一系列的程序,他都要参与。

章尚财去儿子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他原本想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在儿子家住了几个月,他不仅没有帮上忙,还跟儿媳妇吵了一架。儿媳妇是当地的农民,一直在窑厂上班,儿子分到窑厂的时候,因为是这个乡分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乡里特别重视,给章福喜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刚来厂里的时候,厂里的效益非常好,窑厂24小时开工,工人们晚上加班的时候没处吃饭,他们便求章福喜,想在他家做饭,章福喜原本也不做饭,工人们在他家做饭的时候,有时候也叫上他一起吃,时间长了,他跟这些工人混熟了。

章福喜天性老实,沿海的人比较开放,吃饭的时候,他们会给章福喜讲些荤笑话,开始的时候,章福喜还比较腼腆,听多了这类笑话,他也变得开化了一些,偶尔有姑娘跟他打情骂俏,他也乐在其中。后来成为他老婆的那个女孩估计从见到他就下定了决心,她自从进了章福喜的屋子,似乎就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每次吃完饭,她不仅要坚持将厨房收拾好,还要将家里拾掇一遍,在休息的时候,她还会将章福喜被子和积攒的衣服清洗掉,她的热情赢得了章福喜的好感。

章福喜原本以为这是同事之间的相互关心和帮助,他甚至还给那个女孩留了一把自己家的钥匙,女孩子出入他家更加自由。冬天晚上她过去,看见章福喜被子掉了,她还会去给他掖被子,夏天晚上过去,看见章福喜房间里面的蚊香熄了,她会去给他续上蚊香。有天晚上,她在章福喜家洗澡,睡得朦朦胧胧的章福喜上厕所,在卫生间跟那个女子来了个面对面,章福喜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胴体,当时惊呆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个女子起先也被章福喜的意外闯入吓了一跳,她连忙用手分别护住胸部和阴部,看见章福喜眼睛盯着自己都不知道转动,她慢慢地将手从胸前放了下来。

章福喜原本还想装着跟个没事人似的,但是他的身体背叛了他,裆部极具夸张地隆起,他感觉内裤快要兜不住了。他原本还想往外撤,他的眼神被女子的身体完全吸住了,他感觉女子身上有一股魔力,通过他的双眼将他往她的身上吸,他已经到了女子的身边了,女子就势就倒在他的怀里,他像一个勇士一样,抱着女子就来到了屋里。

事后章福喜都觉得奇怪,那天他怎么就那么冲动,且操作起来是那么的轻车熟路?他母亲一直骂那个女子,说是她勾引了她的儿子。章福喜说不清楚是谁勾引的谁,那天他们两个人没有谁强迫谁,大家相互爱抚地进入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章福喜非常奇怪自己的强大能力,一炮就打响了,一个月后,当女子告诉她怀孕的时候,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女方家里也没有为难他,家里人为他们办了一屋子家具,并热热闹闹地为他们举办了一场婚礼,章福喜就彻底地将家安在那个地方了。

(五)

章福喜的家人不愿意再提起他,但是朱之雍在学习的时候一直以章福喜为榜样,他知道章福喜当年要是没有过人的毅力,他一定不会考出那么好的成绩。读书虽然愉悦,但是心灵孤寂,尤其是每天都要面对母亲朝不保夕的时候,他更加失落。

母亲回家后,身体每况愈下,常常半夜的时候,父亲把他们叫醒给母亲揉捏,他觉得每起来一次,就是将母亲从死神怀里拉回来一次,母亲抽搐得脸上都变了形,父亲用胸口支着母亲的身体。父亲用手掐着母亲的人中穴,哥哥用手抚摸母亲的前胸和后背,姐姐和妹妹揉捏母亲的脚,他使劲地掰着母亲的指头。母亲抽搐的时候,她的手指头跟痉挛的“鸡爪子”一样,一个劲地往手心收缩,母亲的手指有时候会划破他的手掌,他顾不了这些,如果他不能将母亲的手掰开,母亲的手也许永远都松不开了。

也不知道大家忙活了多久,直到听见母亲喉咙里传来了喘息声,他看见母亲紧锁的面容慢慢地舒展开了,手指也从僵硬无比的“鸡爪子”渐渐地恢复了活力,哥哥还在母亲的前胸后背抹着,母亲的呼吸趋于均匀,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家人都围在自己边上,她似乎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用微弱的声音对大家说“很晚了,你们都去睡觉吧。”

母亲间隙性的休克一直持续到春节前,腊月二十四那天晚上,全家人烧香接祖仪式结束之后,母亲在家里人的邀请下,父亲和哥哥抬着她坐到桌边的火桶里,她只喝了一碗汤,但是脸上的气色看起来比往常好了很多。说起来也奇怪,自从过小年那天晚上母亲陪家里人吃饭之后,以后每天晚上,她都要求起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一直持续到正月初二的晚上。

初二晚上吃完饭之后,母亲将儿子们逐个叫到床边,依次地对每个人说了一些话,朱之雍不知道母亲对哥哥姐姐们说了什么。母亲跟他说的是,二哥朱学农帮助他找到了一个关系,让他年后去一个学校插班复习,母亲希望朱之雍有个好的学习环境,能安心地做最后的冲刺。朱之雍原本想告诉母亲,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模式,但是母亲的态度特别坚决。

他离开母亲床边的时候,他听见母亲叨唠了一句“唉,孩子太小了。”这句话,朱之雍记得了一辈子,当时他还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 20多天之后,他终于知道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跟全家人过了一个团圆年,母亲在临终之前,将所有她能做的事做到了最好。

正月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紫霞走了。那年她58岁,按照农村的风俗,没有活过60岁的人都不算老人。紫霞以自己的勤劳延展了生命的长度,她以慈祥和爱人之心赢得了生命的尊严,她好比一岁一枯荣的油菜花,虽然奉献的只是短暂的精彩,但是她留下的汁液永远滋润着磨盘洲人的心田。

紫霞离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磨盘州,全村的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带着纸烛来到朱德乾家拜祭,朱德乾的子女已经哭成一片,场景特别的凄惨。第一个来的是英红,她是哭着过来的,她给紫霞磕了三个头之后,就问朱德乾关于紫霞的后事安排,朱德乾告诉她,紫霞临终之前告诉家里人,她的丧事要从简,家里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只有孩子们的日子过好了,她在那边才会安心。

英红告诉朱德乾,在紫霞还没有走之前,她跟村里几个女人都商量好了,她们准备出钱请道士给紫霞诵一场经,她们一致认为紫霞这辈子活的太苦了,必须要好好超度一下她的亡灵,以便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刚开始的时候,朱德乾想拒绝,但是他怕伤了英红的心,英红说的特别直接,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将紫霞当成了唯一的娘家人,她跟紫霞虽然不是亲姐妹,事实上比亲姐妹还要亲,娘家最后一个亲人走了,如果她没有一点单独的表示,她会一辈子不安心。英红把话说到这份上,朱德乾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为紫霞有这样的好姐妹感动欣慰。

英红跟朱德乾说好之后,她就开始在朱德乾家忙开了,因为她知道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做,英红接待的第一拨客人是胡淑珍及他三个儿子,他们远远地就磕起头来,尤其是在前面的胡淑珍哭得尤其伤心,她一边磕头还一边说着:“紫霞,你走得太快了,好多话我还没跟你说呢。”大家都不知道胡淑珍有什么话对紫霞说,面对朱家,亓伢子的三个儿子是愧疚的,当年就因为朱先生没有帮上亓伢子的忙,在亓伢子故去后,亓家三兄弟就跟朱先生翻脸了,20多年他们两家仿佛世仇不相往来,现在她们能说什么?胡淑珍要说的,也是大家想听到的话——我们错了。

胡淑珍确实对朱德乾及在场的人说“我们家人做错了,我带着三个儿子来,就是要跟紫霞说一声,不然,将来我去了那边,我没有脸见紫霞呢。”朱德乾不知道亓家三兄弟如何转变的,胡淑珍解释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早在紫霞住院的时候,胡淑珍就想带着儿子们去看望,但是她一直没有这个勇气去说服自己的儿子,她一辈子没有做过主,亓伢子在世的时候,她听亓伢子的,亓伢子走了,她听亓金仓兄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因为自己天生就是当丫鬟的命?

在得知紫霞时日不多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她特意找了三个儿子都在家的日子,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要带着孩子们去朱家认个错,如果这些话不说出来,她憋在心里一天就难过一天。想当年,如果不是朱先生收留了亓伢子,并且给予亓伢子以爷孙般的关怀,现在的幸福生活是他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亓伢子挨斗的时候,朱先生在背后一定出了很多力,虽然最后事情没有办成,但这些都是时代造成的悲剧,她的儿子们不该将罪责怪到朱先生的头上。人生在世,必须要讲良心,不然人就是禽兽不如。

听到母亲说这些话,开始的时候,儿子们心里还有顾虑,想想当年做了那么多不厚道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朱德乾家的人在心里如何仇恨他们。现在他们主动上门道歉,不知道朱家人是否接受他们的歉意。胡淑珍知道儿子们心里的想法,她说既然我们已经做错了第一次,千万不能错过第二次,趁紫霞还健在的时候,她必须要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紫霞来到磨盘州,所有认识和了解她的人都打心眼里尊重她,她从来没有敌人和仇人,胡淑珍不希望自己是紫霞的仇人,被一个善良的人认定为仇人,那无异于受到了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胡淑珍还是晚了一步,她都不知道如何弥补自己的过失了,在来朱德乾家的路上,她临时做出一个决定,要让紫霞风风光光地办好后事,她作出这个决定几乎没有跟儿子们商量,在跪拜完紫霞之后,她让三个儿子将村里的几个厨师都请来,她们家要办一次“流水席”为紫霞送行,在紫霞停灵期间,所有来拜祭紫霞的人,任何时间都能吃顿酒席后离开。其实,在胡淑珍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办几天的“流水席”要花多少钱,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当年她跟亓伢子结婚的时候,朱先生为他们办的也是“流水席”,这个情,他必须要还上。

当母亲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亓银仓叫来了信用社的会计,他将自己身上的一张存折和私章给了他,让他尽量满足胡淑珍的要求,因为母亲一辈子就做出了这一次决定,他必须让母亲享受这样的荣耀。

胡淑珍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她发现自己忽略了朱德乾的感受。她摆出了长者的身份开解了朱德乾一通,她一再强调她这么做,不是为朱德乾,而是为了这个一辈子没有享过福的妹子,她要让紫霞漂漂亮亮地过好人世间的最后几天。朱德乾知道了胡淑珍的好意,他觉得欠下这么大的人情,将来不知道如何报答。

胡淑珍告诉朱德乾,她这样做其实就是还当年欠下朱家的情谊,如果将来朱家人要还情,那就在她“百年”之后,让朱家子孙中最有出息的人给她写一篇祭文。胡淑珍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德乾实在也不好说什么了。若干年后胡淑珍去世,朱之雍为胡淑珍致悼词并题写了墓碑,朱德乾的博士孙子替胡淑珍抬灵柩,亓金仓三兄弟感动得老泪纵横,因为这样的荣耀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他们打心眼里敬佩他们的母亲当年做出的英明决定。

紫霞在家停灵3天,全村人都去朱德乾家凭吊。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英年早逝的紫霞灵前无不伤心落泪,他们凭吊的似乎不是紫霞这个人,而是在祭奠善良的人格、勤劳的美德、宽厚的品德,紫霞几乎是那个时代集这“三德”于一身的典型代表,她们缅怀紫霞,其实在缅怀失去的岁月和故去的美好,世间不再有紫霞,紫霞已经永久驻扎在磨盘州老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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