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优秀奖、三等奖、二等奖的名单都陆续公布后，朱之雍越来越觉得失落，他其实对自己的作品报的希望还挺大，目前看来他是空欢喜一场。在参评之前，朱之雍都没有想过自己能“独步天下”，一者因为自己不是圈子里的人，再者因为自己报送的渠道也不是很对口。这样的评选活动，其实还是有很多潜规则的，每个系统为了确保自己推荐的作品获奖，他们都会以组织的名义做一些宣传、推介和公关活动，朱之雍的作品是出版机构报上去的，在“人和”方面一定比不了其他作品，因此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够获得第一名，能在全国性的大赛上获奖，他就已经很知足。
当文联秘书长宣布最终获得冠军的作品是《消失的村庄——磨盘州百年风云》时，朱之雍仿佛如坠云雾，半天缓不过神来，还是由远及近的掌声让朱之雍回到了现实中，他略显紧张地走上领奖台。他记得秘书长的颁奖词是“村庄是社会的细胞，他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从小处着手展现了精彩的大中国百年画卷，平凡人物拼搏于湍急的改革大潮，真实场景演绎了理性的社会故事。”颁奖词朱之雍非常喜欢，他觉得能写出这样颁奖词的人一定读懂了他的作品。他略显紧张地从秘书长手中接过证书和鲜花，并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
“女士们、先生们，此时此刻我非常激动，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荣获这个奖项，一时之间我都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我曾经很多次登上过领奖台，今天这个领奖台是我感觉站得最高的一次，能站在这个领奖台上，我首先要感谢的是大赛组委会，是你们给了我这么一次公平公正的参赛机会，感激你们认可了我的写作风格；其次我要感谢生我养我的故乡，故乡不仅是我成长的摇篮，而且为我提供了充足的精神食粮，这本书的素材都取自于故乡的沃土，写这本书也是我反哺故乡的开始；最后，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族人，他们世世代代心怀培育读书人的梦想，尤其是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将培养我成人当成了使命，为了我的兄弟姐妹，母亲以多倍于常人的劳作加速了人生的进程，但愿这个奖项能让勤劳的母亲在天国得到安歇。要感谢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今天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会努力写作，争取以更多、更好的作品报答关心和帮助我的人，谢谢你们！”
朱之雍说完，台上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从走下领奖台的那一刻起，他的手机就没有再停歇过，有电话、有短信、有微信，忙得朱之雍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回复，单位的两位副总给他打电话表示祝贺，激动的朱之雍那天晚上都不知道如何回家的。
第二天早晨，朱之雍一早就收拾妥当去单位上班，在家的时候他就想着今天应该是非常特别的一天，单位的同事一定会纷纷祝贺他的获奖，他是单位里获得这个奖项的第一人，他觉得自己为单位争得了荣誉。出乎朱之雍意外的是，单位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内部网站上连贯常的简讯都没有，朱之雍有点失落，他起先还自我安慰说是单位没来得及发布消息，一天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度过了，接下来的日子，他看见单位发布了舞蹈团的练习照片，他看见了各种社团比赛的照片，他甚至还看见某人参加一个低级别组织的摄影比赛获得优秀奖的获奖照片，唯独他得奖的事在单位似乎没有人知道。
朱之雍一直觉得奇怪，在他获奖后，很多团体、组织或者协会请他去搞讲座，他会参加各种各样的交流会或者笔会，而在单位里，他每天依然做着重复得没有一点含量的工作。朱之雍想到了朱学农，他此刻真正理解了朱学农每天的心情，他好多次想给朱学农打电话跟他聊一聊，最后他都没有鼓起勇气，他怕朱学农也不了解他，他不想丢掉心里最后一根稻草，有这最后的稻草依靠，他还保留了最后的希望。他听到了单位里面有人私下说，有领导评价他是“除了专业什么都会”，这是对职场人最“恶毒”的评价。他的作品原本就是专业知识集聚爆发的效用，可是有几个人能有这么高的层次认识到这个现象？朱之雍不想去苛求或者苛责别人的不理解，如果一般人都理解了他的思维，那么，他也显现不出那样的优秀，这是他在郁闷之极时自己给自己的安慰剂。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泽，他努力挣扎以免被沼泽吞噬，他越努力往沼泽里越陷越深，很多次他都想放弃了，最终，他还是选择坚持，哪怕被淹死，自己也要在沼泽里“和弄”出一个人形来。
他不想让那些对他羡慕嫉妒恨的人最终得逞，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觉得自己是被地平线挡住的阳光，他一定能穿越一切阻挡将大地照亮。
体制像牢笼一样，就算是一条蛟龙，假如被困在体制内，他的下场也许不如鱼虾，因为体制里面的大多数都是鱼虾。朱之雍觉得自己是蛟龙，可惜他不能游回大海了，因为他被岁月的杀猪刀扎得遍体鳞伤，他游不动了。
无聊的时候，他会逐个想着磨盘州游出去的人：周茂林在体制内，别看他跟朱之雍在一起的时候形骸放浪，朱之雍不用问都能知道他在体制内的样子；而体制外的周大民、亓宏德和潘汉年就自在多了，周大民的朴素和稳健，亓宏德的本分和诚信，潘汉年的创新和果敢，在过去的几十年几乎没有改变，尤其在他们取得成功之后，他们更加的表里如一，这些性格似乎成为他们的名片，朱之雍羡慕他们的成功，他们羡慕周大民和朱之雍等体制内的社会地位。人似乎就是在这样相互羡慕的状态中生活。
亓宏德给朱之雍、周茂林等磨盘州在外成功人士发了邀请函，邀请他们去杭州参加浙江安徽商会成立5周年纪念大会，朱之雍通常不喜欢这样的“锦上添花”的庆典，这次亓宏德邀请他，他欣然地接受了，一者想去给亓宏德助威，他知道像亓宏德这样的商人，他们需要体制内的人装点门面；再者是因为他最近特别烦，需要暂时外出去调整一下心情。
某天深夜，他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面的人说他们是某省检察院的，正在调查一个案子，希望朱之雍配合调查。朱之雍迅速挂掉了电话，因为现在这样的电话很多，基本上都是骗子的把戏，他们冒出自己是法院或者检察院的，说掌握了接听者的某些“犯罪”证据，假如接听电话里面的人真的心里有鬼，他们就会咨询自己哪些时犯了，结果他们就掉进了骗子的圈套，朱之雍自认为自己一辈子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骗子在他身上根本不会得逞。
第二天早晨，这个电话又响了，朱之雍问他们想干什么，对方依然说自己是检察院的，如果朱之雍不配合他们调查，他们要如何如何的？朱之雍没有听他们讲完就将电话给挂了，没想到的是，朱之雍早晨刚一到单位，他办公室的座机也接到这个电话，朱之雍彻底地恼火了，他对着电话嚷嚷，说如果再骚扰他，他会报警的，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三天后，朱之雍接到单位纪委书记的电话，让朱之雍立即去他办公室一趟。朱之雍到了纪委书记的办公室，他看见办公室里面除了书记还有两个陌生人，陌生人对他出示了证件，说他是某省检察院的，要求朱之雍协助他调查一件案子。朱之雍当时脑子有点发懵，他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做过错事。他想让检察院的同志给他明示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检察院的同事非常有经验，他不仅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反而给他暗示，这是他争取主动交代的好机会，因为朱之雍自己主动供出来的事件算自首行为，要是被检察院的人检举出来，性质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朱之雍快速地在脑子里面放映曾经做过的事，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完全“裸露”在检察院同志的面前，一直到中午之前，他也没有想出可以供述的内容。到吃饭的时间，检察院的同志暂时同意朱之雍回去吃饭，为了节约办案时间，检察院的同志要求朱之雍吃完饭后立即去纪委书记办公室继续接受调查。
经过午饭时的思考，朱之雍依然一点头绪也没有，看见朱之雍一脸茫然的样子，检察院的同志提示他从交往密切的人和生活作风方面想想自己做过的事。交往密切的人，朱之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茂林和那个女同学，他第一个排除了周茂林，因为周茂林所在的单位属于中直机关，要是他出事了，调查他的检察院应该是北京的检察院或者中纪委的人，想到这儿，他有点害怕了，难道自己跟女同学的事暴漏了？检察院的同志惜字如金，他都不知道如何试探；关于生活作风方面，他参加过一些高档宴请，他也去过风月场所，但是这些都跟公务没有关系，他去这些地方都是因为同乡好友以私人名义邀请的，难道出入这些场合的时候被人陷害了？他感觉没有这个可能。
那天晚上他被留在单位，检察院的同志好像有跟他死磕到底的意思，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跟女同学之间的事，因为她是公职人员，难道她把自己供出来了？他思想向后，觉得基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他跟女同学之间的关系纯属特定情境下的激情之举，他回到北京之后相互没有再联系，这样的事根本不值女同学去举报他，就算女同学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供出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根本不算个人物，检察院找他一定是配合调查别人的事，既然检察院的同志什么都不说，他应该主动逼着他们说，化被动为主动。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朱之雍愤怒了。“我是合法公民，如果你们不能说出我的过错，我就举报你们滥用职权了。”
“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找你是让你交代问题。”看见朱之雍生气，检察院同志的语气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强硬。
“我没有做过违反乱纪的事，如果你们有证据，你们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诉我，否则，我会告你们滥用职权，非法限制公民人生自由，从现在开始，我要求跟你们说的每句话有录音录像，如果你们提供不了，我要求回家。”
“你不要太激动，我们希望你跟我们如实交代一下你跟王国光的关系。”检察院的同志终于亮牌了。
“我不认识王国光，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们掌握了你跟王国光交往的记录，你还不承认吗？”
“你要是有我们交往的记录，你就拿出来，不然，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我帮你回忆一下，他是XX省人，现任XX省委副秘书长。”
“听这个职务像是地方大员，我很少认识这么大的官，更别说有交情了。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朱之雍更加疑惑了。
“我再给你提示一下，你网友中有个人叫‘城中散人’吗？”
“有，‘城中散人’是我认识较早的一个网友。”朱之雍听到这个网名，他大致知道了一些情况。
“你给我们如实详细地报告一下你们认识交往的过程。”
“我是六年前在网上认识‘城中散人’的，开始的时候他让我非常不愉快，因为他在网上对我的作品发表了很多让我听起来不舒服的评论，我原本准备将他拉黑，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表达观点的态度不友好，他真诚地向我表达了歉意，我们就开始交往了起来。他跟我的爱好和兴趣差不多，都喜欢文学、书法和历史，我们经常在网上交流一些作品的写作意见。”
“除了网上，你们在现实中见过几次面？”
“我们没有见过面，他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的很多发表的作品都公布在网上，我没有问过他的名字，我觉得他没有告诉我那是因为不便告诉我。”
“你不会对他好奇吗？”检察院的同事似乎不同意朱之雍的解释。
“网络世界流行一句话——你不知道屏幕后面敲键盘的是人还是狗。我们在虚拟世界认识的，没有必要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聊得来就聊，聊不到一起就散。”
“你们聊过哪些话题？”
“主要聊历史人物评论、文学赏析及书画研究之类的话题，，他在这几个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我们偶尔也说一些当今的热点话题，大多点到为止。”
“你们聊过生意或者经济问题没有？”
“我是读书人，我做的是文字工作，生意跟我不沾边。”
“你知道‘城中散人’名叫王国光吗？”
“我不知道。”
“你们认识那么久，你会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字？”
“你可以查阅我们的聊天记录，你看看是否有涉及这方面的内容？”朱之雍回答得特别肯定。
“你们最后一次交往是什么时候？”
“大约三个月之前，他对我获奖表示祝贺，并交流了对我的作品的看法，他是唯一一个在我获奖后还对我的作品提出批评意见的人。”
说到这儿，朱之雍看见检察院两位同志的表情缓和和轻松了，他们两个人到另外一间办公室交流了一会儿，约莫半个小时后，他们拿出了刚才的谈话记录让朱之雍签字按手印。
“我们找你也是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能理解。”朱之雍点了点头。
“这件事还在调查阶段，希望你要对我们谈话内容保密，此外，在近期内，如果你要是到外地去之前，要向单位的纪委书记报告行程安排，我们随时可能会电话联系你，希望得到你的配合。”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