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河南开封、郑州、洛阳，学生、朋友不止一位劝我们去看看康百万庄园。据说它是中国三大地主庄园之一，被称为“豫商的精神家园”。从文化探究的角度值得一游。
挺奇怪。前文曾经阐述过，河南是中原文化的典型代表。平原地带由于资源的抢占性，人们趋于开放而并不抱团，甚至可能彼此倾轧。团结和封闭是帮派的基础。没有豫商这种说法，就如没有鲁商和冀商。
而几大地主庄园更是个新概念，以前只听说过四川大地主刘文彩的庄园，曾经被描述得血淋淋如同人间地狱。
一时好奇，改变行程转向巩义。巩义在登封的北部，相距不足100公里，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巩义也是个县级市，在郑州和洛阳之间。它号称“中原第一县”，经济长期位居河南各县（市）之首。
进入巩义，四下变成了黄土高坡的地貌，干巴巴的灰色的泥土，无精打采的低矮的小树。巩义没什么像样的自然风景，但在人文方面却有一定的底蕴。这儿是杜甫的故乡，有两座寺庙挺精美的。
巩义市所处的位置
到了景区，离关门还有一个半小时，赶紧找个导游。以前也去过些大宅院，这种地方都是民俗的东西，没导游讲解就搞不太明白，更容易迷路耽搁时间。
在景区门口看分布图，才知道这庄园在历史上相当大。它背靠着邙山，也就是梁羽生小说里邙山派的地盘。面向洛河。洛河东流十几公里，汇入黄河。
景区大门
本次溯源之旅，开始从地理上理解了很多。黄河是华夏民族发源地这个说法可以换个更加严格的：黄河中下游流域是华夏民族的发源地。黄河各个支流的意义并不亚于黄河干流。从灌溉、交通等方面，支流的作用更大。这其中，最重要的支流就洛河。
在伏羲陵那一篇中提到过，洛河发源于甘肃，横贯陕西，流经洛阳后并入黄河。传说中华夏民族的始祖，人头蛇身的伏羲和女娲，就是沿着洛河从甘肃天水出发进入中原。宋代以前中国最核心的两个政治中心——西安与洛阳——就在洛河旁。从局部说，华夏民族诞生于洛水。因为黄河中上游——中下游的划分点在郑州——流经的黄土高原等地，人口密度很低，经济文化并不发达，更无法进行航运。
也可以说，南宋以前，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带，是沿着洛河到黄河下游这一条横向走廊向两边扩展。元代之后，中国政治中心离开了中原，但黄河下游以及几条运河，仍然是国家的命脉。在古代，长途货运只能依靠水道。
明白这个道理，就可以理解康百万庄园。
洛河、黄河沿途粮仓（不知为何景区用隋代地图）
康百万是对有“中原活财神”之誉的康应魁家族的统称。康氏家族有十二代人在这数百亩的园子里生活，跨越了明、清和民国三个时期，时间长达四百多年。
康百万的财富，就来自于门前这条河。明代，康氏以贩盐起家，之后通过在地方水陆交通、盐业和税务等方面担任要职，扩大经营范围。到了清代，康家除了与政府搞好关系获取并布匹军事订单外，又靠造船业发财。据说鼎盛时期，康家的船达到3000条，成为从洛河到黄河，跨越陕西、河南、山东的第一货运霸主，田地多达十八万亩，富甲三省，“康百万”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几种算盘
很容易联想到昔日的香港的航运大王霍英东家族。也是货运、货栈码头，也是官方（在帝国主义封锁期间走私物资）。想发财就要垄断，没官方背景更不成。
庄园分布图
占地数百亩如同城堡般的康百万庄园现如今只有中心的主宅区、栈房区和南大院开放。其它早已被毁。这其中南大院是会客读书的地方，看得出全是假造，没什么游览价值。保存比较好的是栈房区和主宅区。
栈房区是做生意的地方，主要经营的是布匹、药材和粮食。康家当年从陕西到山东建立了很多货栈，将货运和商铺相结合，以攫取更大利润。这一片宅子，房屋的主体还是清代的，虽然有翻新，但给我的感觉不错。
栈房区
主宅区更像个城堡。前文曾经提到，城镇之外，保卫家园只能靠自己。普通老百姓听天由命，有钱人家深挖洞、筑高墙。康百万的这座城堡只有一条甬道通向外面。
主宅区入口
与之前去过的山西王家大院等有所不同，在黄土高坡旁建立的这个庄园，有装饰成房屋的冬暖夏凉的窑洞，也有些精致的雕琢和趣味。总体的感受，这庄园更舒适、自在些，结构也不太古板，有点灵性。山西那帮土财主，所有的院子都木头木脑一个模样，走错院子上错床睡错人你都不会发现。
东院的大厅里挂着一幅匾，名“留余”。这是康氏家族的家训匾，强调凡事留有余地，即所谓儒家的中庸思想。
留余匾
康百万庄园的一个主题就是宣传这个家族的精神，多么有道德，做事多么得体，多么为朝廷百姓考虑等等。呵呵，且不说无商不奸，到了这个级别的商人若是大德之人，说说看还有谁没道德？从古到今，哪个首富敢说自己干净？咱们国家过去将这些大地主描述得个个如同魔鬼，现在倒过来，个个是圣人。简单地说：都不是人。
主宅区的几道宅门
留余当然有它的道理，有钱人总会被权势盯紧，与官员走近走远都不成。康家能够富裕几百年，必然有其为人、为商之道。
我更关心康家是如何衰落的，对此导游语焉不详，这也是所有景区的特点，除了自夸，别的也不会说。据说康家在清末衰败是由于捻军之乱，为了防止乱军过河，朝廷尽毁黄河上的船只，康家从此一蹶不振。
康家历代家主
我猜测，还是与清末中国社会经济全面崩溃有关。当政府变得极度赢弱，社会战乱不止、盗匪四出时，曾经拥有十八万亩土地的康家怎能维系？地主最怕乱世，中国社会每一次朝代的更迭带来的都是对土地的重新分配，对富人割韭菜——这正是乱世的内在动力。
明清四合院格局
对于康百万庄园内部，没什么太值得描述的。总体而言，这个大宅院保护得挺好，原汁原味的东西还有不少。如果想看看河南的老房子，来转转也不错。
离开庄园时想到，康百万并非豫商。商会就是要大小商人联合，抱团取暖，合力出击。康家四百年，就是个家族企业，没听说它与同乡合作，反而是凭着自己与官府的勾连横霸河洛。因此并不理解，怎能将康家看成是豫商的代表。河南商人若是将此地作为精神家园，那么之前没有豫商，以后也不会有豫商。单打独斗再有钱，也只是个河南籍的商人，不是豫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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