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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孙兵:故乡

向二舅致敬,向鲁迅先生致敬

又是一年清明,二舅冒着丝丝细雨,奔赴一千余里、向着阔别了六十余年的故乡来。我和爸爸妈妈一早上就忙开了,妈妈忙着准备食材,父亲忙着准备桌椅凳子,我就安排盥洗餐具和果盘,做一些辅助的事情。一起和父母期待二舅大舅他们的归来。

二舅由大舅一家陪着,有大表哥、二表哥、大侄女、小侄女簇拥着,驱车由大舅居住的县城而来。揣着悸动的心情,向着生长于斯的故乡驶来。江南的清明时节,田野和大地已经泛起了一层嫩绿,空气中散发着新绿的鲜香和暖暖的温度,对于在广东生活多年的二舅还是很友好而惬意的。天空灰蒙蒙的,时不时会下点小雨,恰到好处地应证了古诗里说的景。

二舅早早地摇下车窗,柏油路铺就的省道宽阔而整洁,路边的房子全部是二三层的小洋楼,再也看不到小时候的土砖房、茅草屋,哪怕是废弃的一小间也没有。行进了约半个小时,渐渐地,故乡越来越近了,二舅忐忑的心绪,随着车速徐徐地飞了起来。         

二舅指着路边远处山丘上的一片围墙对大舅说:“这里好像是我们读过初中的地方”。

 “可能是的”大舅平时居住县城,回乡也不多,显然也不确定。

 “中学早拆了,现在已经改成了村部”表哥看见黑底白字的村牌,告诉二舅。

 “哦---------”二舅努力回忆着小时候在村小学的样子。

记得二舅十岁的时候,由于本村没有高年级小学,须在故乡老屋西北数里外大马山后的金鸡山村读小学。每天清晨五点多钟,外婆要早早起床给二舅大舅做饭,然后送他们翻越大马山,跋涉十多里山路才能到校。

据说,大马山山上有老虎(应该是华南虎),外公外婆很是担心二舅大舅的安全。南方的天气,潮湿而多雨,二舅他们在路上常常被雨淋湿,在没有带伞的时候,大舅就折下松枝,用一种叫做“皮树”树皮圈着树枝扎成圈,插上桐叶松枝,就成了遮雨的草帽。运气好的时候,路边若有长而宽的粽叶插在草帽上防雨效果会更好些,即便这样,雨天每次回家或者到校,往往都是双脚沾满了泥巴,裤头裤脚基本湿透了。二舅还依稀记得下雨太大的时候,班上的刘老师还在半路接过他们好几回。

早上送孩子过山,下午到山上接孩子,外婆外公如此坚持了一年,然而毕竟是太过辛苦,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第二年,二舅他们就住校了。

至于这一年有没有碰到过老虎,二舅不敢确定,反正狍子、野鸡、狐狸是碰到过几回,尤其是冬天一个早晨,经过山岗的时候,天还没亮,忽然前方树林中,兀地沙沙作响,那肯定是狍子在奔跑,会不会是老虎?二舅一身虚汗,不敢细想...往事如烟,转眼一个甲子过去了。

车子刷刷地过了山岗,二舅远远地看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看到家乡远处的隐隐约约大马山、小马山起伏的峰峦,还有小时候大队部(就是现在的村部)的所在,大队部的前面是一条弯弯的小河,小河依旧,还是那么蜿蜒曲折,小时候的幸福时光就是和大舅一起,光着脚丫子,在这河边放牛,割草,游泳,运气好的时候,在小河的沟汊,还能捉到几条小鱼、泥鳅、河蚌。回家还能打一餐牙祭。    

故乡已然看不到儿时的老屋,现在是一溜溜的光鲜的小洋楼,村道已经是水泥道,道路两边长满了绿草,村里的稻田间的田埂也长满了野草,浑不似小时候乡民拾掇得干干净净。

终于到了村部,车停了下来,二舅大舅们下了车。

 “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立足未稳,远远地,父亲迎了上来招呼二舅一行,听说二舅要回来,父亲早早地在村部静候多时。      

 “是我,几十年了,你们可好?”

 “还好,你们能回来,大家都望斗滴”望斗滴,这是家乡的土话,就是盼望着的意思。

 “这不是胡家二哥吗”村部茶馆里喝茶的几位老人们围上来问候。

“是我,您是吴大哥吗?”二舅望着吴家伯伯标致性的残手,断定自己没有记错。

  “嗯,是的,几十年了,你还是有小时候的样子”吴家伯伯打量着大舅二舅。这时候,又过来两位老人。

“您是...?”几十年了,二舅记不太清。

 “是5组的周大姐,胡家二哥你好啊?”一旁过来的老汉赶忙解释。

 “哦,是周大姐,您还是蛮精神的”二舅赶忙拿出香烟,近乡情怯,抖索着不怎么熟练的拆开香烟,挨个给大家递烟。二舅平时不抽烟的,赶忙和大家确认着彼此,六十年的岁月流转,如今大家再碰面时,已经是白发苍苍。

“胡家二哥就是出息,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真的是第一个”吴家伯伯用粗糙的手握住二舅微笑着说道,时不时露出他标志性的大金牙。    

吳家伯伯没有说错,二舅的确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城里最好的高中读书,然后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之一“南开大学”。在那个村民普遍只读上小学的时代,在那个城里人考上大学几率只有几百分之一的年代,二舅创造了历史,仿佛看到二舅当年拿到录取通知时,戴大红花游村的场景,历历在目。用今天的话说,二舅是妥妥的学霸。后来,二舅大学毕业,分配进了广州一家央企做技术工作,完成了当年无数乡下人梦想做城里人而不得的传奇。

 “大毛哥呢,在家里不?”二舅指着村部后面,问吴家伯伯。

  “呃…,这个...大毛哥已经不在了” “什么时候不在的?”

 “两年前吧”    大毛伯伯是二舅的本家哥哥,小时候大家一起玩得很要好。    

 “怎么就走了呢?!”二舅满是遗憾。

  “好像是因为胃病”    

 “这么多年了,胡家二哥还是一口家乡话,真是不错”旁边有老人发出感叹。

寒暄良久,灰蒙蒙的天空又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二舅一行告别几位老人上车,回到他们小时候的老家,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山脚下,傍着水库,前面是水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的和过去不同。母亲正在灶头做饭,她忙得不亦乐乎,几十年了,母亲还保留着用柴火做饭的传统。    

二舅打量着老家,老家已经不是木房子了,变成了砖房子,水泥铺就的院子,干净而平整,虽然不是乡下最时兴的小洋楼,但居住条件已经好很多,电视机、洗衣机、空调一应俱全。最要紧的是,这个砖房是在老木屋旧址上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拆建的,还能依稀找到当年的印记。二舅家当年是当地比较富足的人家。    

院子东头,是高高的樟树,枝繁叶茂,树荫蔽天,二舅仰望着大樟树,樟树已不是小时候离开时的小树苗,斑驳的树身,见证了几十年的岁月沧桑。院子西头的梨树已经老得不结果子,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枝,零星长出几片叶儿,在清明的微风中摇曳,西北边的枣树已经快老的只留下残存的树桩。

二舅和大舅打量着院子周边,一起回忆起小时候家里外公精心培育种下的果树,在五六十年代,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院子里的果树解了小伙伴们的馋,邻居家的孩子很是羡慕二舅家的果树,但不敢偷摘。     

为什么呢?二舅说,外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偷盗,邻居家的孩子偶有偷盗,便会招来老外公严厉的叱责。然而,外公也不是小气之人,每当果树成熟,就会分一些梨呀、枣儿、桃子、板栗给邻居家,即便是外公作古多年后的今天,村里老人们谈起胡家外公,都是一片好评。

二舅大舅招呼侄子侄孙们给外公外婆等先祖坟前上了香蜡,燃上香烟,置于碑上,很虔诚的给先祖磕头。

在坟前,二舅肃穆良久,六十年的光阴荏苒,心里默念着,如今游子带着那颗煎熬多年的心,终于回到了故乡。

想当年离开家乡远赴北方大学念书的时候,外公没有送别,却一个劲催促让二舅快走,只有外婆送到村头,给二舅塞上鸡蛋和枣。二舅其实也知道,当年父亲定是在心里为他送行了无数遍。离开时,殷切叮咛,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一甲子也就是倏忽之间,不经意两位老人已经长眠黄土沉睡了五十多年,当年离开的青葱少年如今也已鬓染白霜。

扫墓完毕,大家一行二十来号人坐着站着围在一起吃了一顿地地道道的柴火饭,一边吃饭二舅一边给大家分享起小时候老家的传奇,说什么后山有狍子、狐狸、豺狗出没,甚至还有老虎,听得我们后辈脊背一阵发凉。

二舅说,记得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二舅和邻居家的小黑弟弟采莲回家,在家西头小水库的堤上,看到一个黑桩挡住了回家的路,黑桩坐在那里不理会他们的迫近,还偶尔兀自点头,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吃东西,还很享受的那种。小黑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跑吧?”二舅露怯了。

 “不能跑,你点燃煤油灯,我去找石头”小黑递给二舅采莲的勾刀,叮嘱二舅不要跑,蹲在原地不要动,小黑经验很丰富。二舅点亮了油灯,把捻子拧大,亮光更甚,小黑捡来石头和枯枝,在地上生火起来,黑桩慢慢开始移动,小黑用石头对着黑桩扔去,黑桩转个头,貌似要冲二舅这边进攻过来,忽然又打了一个滚,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连续快速移动,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二天 ,看见地上散落了一些玉米,小黑说,昨夜碰到的可能是獾猪、也可能小熊瞎子。

说起小黑,二舅问起小黑如今何在,母亲说,小黑原本有病,自他母亲离世以后,小黑老婆跟他仅过了两年,后来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然后没过几年,小黑一个人在孤独中死去。

二舅叹了口气,说,小黑为人不错,可惜命运不济,黑母本想让小黑延续香火,可惜小黑辜负了老娘的希望。

吃完饭,母亲翻出这些年的影集,记录了二舅几次回乡的照片,我和弟妹这些孩子们当年还穿着自家染布的棉衣,一副臃肿、朴素木讷的样子。我们还一起念叨起当年二舅给寄过来的方便面,在八十年代可是稀罕物,还有给我治鼻炎的千柏鼻炎片,还有困难时候二舅寄来的接济,还有这些年对我们的殷殷鼓励。

大家和二舅谈起这些年的变化,二舅惊奇于乡村家家修大楼房,很多房子没怎么见人居住,尤其村里年轻人很少了,田间、山头杂草和树木丛生,很多儿时的路已经被丛林封闭,根本就无路可走了。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年轻人都常年在外打工,田间地头的农事渐渐荒废,在外面赚了钱,很多村民在附近的城镇买了房置了车。乡下渐渐的失去了当年的喧嚣,也失去了往日的烟火气。大部分人家已经不喂猪牛羊了,甚至连鸡鸭鹅也懒得喂养了。

故乡,对于外出六十年的二舅已经成为一种精神念想,一种信仰。

对于我们这些由乡村迁入家乡当地城市的新城市人,老家也渐渐成为备份,成为节日时候我们大家的家,平素更多时间是父母的家,只是每当想念父亲母亲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到欲达则达。

二舅妈是广州市人,从二舅到广州参加工作的时候,广州也就成了二舅的家,从这一刻起,千里之外的家乡便变成了故乡。... ...

母亲要留二舅在家乡小住几日,说可以呼吸家乡的清新空气,可以走访一下村里的故人等等。可对于在城市住惯了几十年的老人,家乡即便在脚下,纵使在来时路上有一万种盘桓数日的打算,纵使有牵绊了六十年的情怀念想,二舅还是犹豫了。

抬头望了望家乡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片云朵,小时候在院子里曾经仰望无数次的云朵早已飘远,也许,已随着二舅当年求学离开,飘到了北方,飘到了南方,又随二舅的女儿,飘到了海外。云朵也在寻找故乡,抑或,经历太多,云朵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错把他乡当故乡。

如果云知道,需要穷其一生寻找归途,还不如做个懵懂少年,用一根绳索,把自己系住,留在故乡的河汊山头。然而,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回到起点,我们找得到地理的坐标,却挽不回时光的刹那永恒;从故乡到他乡,我们都在寻找生命存在的意义,生命的根。

即便某一天寻到了根,而寻不到的,就是那颗萦绕于怀的少年心。              

        初作于 2021.9.4

         改于2021.10.26

          彬彬(作者网名)注:母亲不是二舅的胞妹,是当年国共内战时老军医的遗孤,经过小马山村时,就成了大舅二舅的妹妹。2021年清明,二舅大概是我记忆中第七次回故乡了。9月4日,星期六,休息,偶尔翻看到鲁迅《故乡》一文,有感,乃作本文,本文基本写实,出于写作需要,部分情节属于虚构、嫁接。并以本文向这些年二舅大舅对我们的关怀致谢,也向鲁迅先生致敬。

        二舅回复(2021.9.5):早上打开微信看了你写的《故乡》,碍于今天阿姨(保姆,舅妈身体有恙,生活难以自理)休息,我要操办一家的午餐,忙到下午一点多,我才有时间细看了几遍,你的文章勾起了我无尽的回忆,虽然有些情节人物不尽相同,整个思路和过程很符合我的心景。当然,我的故乡情结要比你描写的还要深刻得多,我51年在五桂山读初小,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叫刘子华,中学大学的许多老师名我都记不住了,但这个六岁时教我的老师我一刻也不会忘。实际上我从十岁开始在金鸡山读高小,因为路远山路怕有老虎,每天我母亲在大马山接我,到了第二学年就住校了,然后去常德读中学(57年)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在家长住了,这六十多年来,儿时的伙伴和家乡的景貌我一直记忆在心中,在广州所有生活环境的变迁都代替不了儿时的记忆,非常美好,以后有机会和你分享。

      二舅回复(2021.9.6):一次次回首光荫就成了故事,一次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满怀深情地回忆保留住即将遗失的快乐。谢谢你的文章,我会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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