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追忆我的母亲－－真、善、美

“母亲”二字是一个温馨的字眼，于我来说，尤显珍贵。可惜这种可贵的认识是我成年之后才深深体会和真正意识到的。人们常说母爱的伟大、母亲的可亲可敬，只有真正做了母亲的人才会体味到母爱的无私、伟大，才会真正理解和体谅作为母亲的艰辛与不易，以及对儿女的厚爱与烦忧。而我们，也延续着作为母亲的道路，为子女的成长成材一直不停地操心、谋划、高兴或者烦恼……

时常想起母亲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近在咫尺，实际母亲已离开我们有12年了。她走的时候还很年轻，仅52岁，那年我才21岁，刚刚懂事的年纪，思想刚刚成熟，却突然遭遇家中的巨变。母亲的去世似乎使这个家濒临倒塌，坚强、英俊的父亲一下子衰老、憔悴了许多，忽然变得沉默、消沉、六神无主。好一段时间他才从悲痛中走出来，而我也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悲伤却要坚强面对生活的日子。

近几年，我在深夜时常梦中与她相会，我清晰地看到她的模样，有时她是悲伤的，有时她是微笑的，有时她是快乐的，有时她是忧愁的。为何母亲总在梦中与我相见？不得而知，也许我潜意识中老想着自己不了解母亲，没有真正读懂和理解她的内心、她的情感、她的梦想、她的牵挂，以至于我总是心存愧疚、失悔和遗憾！

一直没有给母亲送过母亲节节日的礼物，这是我终身的遗憾。虽给不是母亲的后妈和姨妈买过几次母亲节的礼物，但心中总有丝丝伤感，那是无法替代的一份亲情、一份眷念。每当追忆母亲的样子，总是出现一幅美丽的画卷......

母亲在我脑海中的记忆中属于很美丽的那种类型。年轻时她有一双大大而闪亮的黑眼睛，乌黑、飘逸的长发梳成长长的辫子，我认为母亲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妈妈。中年的母亲剪掉了长发烫成卷发，我始终觉得非常可惜，她那又黑又闪亮，让人过目难忘的长辫子，披散开来像一片亮闪的黑纱，她却说人年纪大了还留那么长的辫子干嘛？烫发的母亲仍显得很美，不矫揉造作，从不化妆打扮，却如清水出芙蓉般的漂亮和美丽。我一直认为母亲虽长得美，她的缺点就是对我们过于严厉，为何每次板着脸，那么严肃，很少带着笑容和我们说话，更难见她开怀大笑。其实母亲对别人却总是温和的语气、微笑地说话，亲切地待人，她笑起来甜甜的，模样更美！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幸福甜美的笑容，其魅力在于可让人酣畅淋漓，自然而然地跟着微笑！

为何我用“真、善、美”三个字来形容母亲？因为她真诚待人、为人善良、内心美丽。即使她的生命犹如昙花一现，仅有五十二个春秋，但在我的心中足以让我回味一生一世了！

“ 真诚待人”

母亲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不管是什么人找到她帮忙，她总是为别人张罗着，尽全力做好，特别是小学的老师要调课、请她加班之类，她从不回绝别人，结果造成她上课的次数比别人多，加班也远远超过同行的老师。回到家中，还常常备课、帮别人抄写一些资料、表格之类的东西。

别人认为母亲的字写得特别漂亮，请她代劳，她从不回绝，一一接应了下来。为这，父亲曾经和她闹过几次别扭，认为她太爱帮助别人，使自己太过劳累。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朴实、真诚的人，不忍心回绝别人，却常常使自己无法轻松下来。即使在她生病住院期间，都没有忘记学校的那些事情。几次住院，几次出院，都要问及那些人、那些事。后来因为脑血栓引起一次偏瘫之后，幸亏抢救及时，没有使她瘫痪，却使她生活无法自理，不能再走上讲台。她还是想为学校帮忙做事，到图书馆清理书籍，抄写条码卡之类，连同事都被她的这种敬业精神所感动。

母亲突然去世，让学校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认为象母亲这样一位善良、热情的好人为何不长寿，老天爷咋不长眼睛呢？母亲的灵堂就摆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里，到场的黑压压的人群令我惊讶，那些老师和学生都是自发而来，他们每个人都要为母亲叹息、惋惜或落泪。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们凝重的表情，却在他们的面前留不出一滴眼泪，心如一层厚茧包裹着，硬硬地却又隐隐作痛。一位同学问我为何没有哭泣，为何不落泪，在这种情况下要表现出悲伤来！还说我的坚强让人不安和可怕。

我却悲怆地笑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有时候爱到极致，痛在内心，即使没有眼泪，内心却是有种钻心的痛楚，眼泪似乎藏在眼底的最深后，不愿意流露出来。我认为坚强地面对现在的局面，正是我所需要的。父亲就象一座山峰倒塌下去，我不能倒下去！还要接待一批又一批的人群，面对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处理丧葬事宜……此时两个姐姐也陷入悲痛之中，变得完全没有主张，不知所措。我不想去澄清别人对我的误解，更不想做虚伪的自己。

纪念母亲的悼词是我连夜写出的，简短的三页稿纸上沾满了点点滴滴的泪痕，在无人注意的凌晨，我独自默默流泪，失去母亲的伤痛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即使别人安慰，都无法代替那种悲痛的心情。在第三天的追悼会上，当我不断念着悼词，动情之处，再坚强的我、在外人面前不曾落泪的我也变得哽咽了，周围的人纷纷为之动容、落泪。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隐隐看到他们围绕着母亲的灵柩走过的时候，许多学生和老师禁不住失声痛苦，我也不禁泪流满面。母亲三十多年的教龄，用她的一颗真挚爱心、热情待人、认真做事、优良品德赢得了大家对她的尊重和爱戴。我想，她可以无憾于世了！

“为人善良”

母亲是一个不喜欢争强好胜的人，更不会与人发生争执。她总是踏踏实实、默默无闻地做事，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地工作，她的备课本始终一丝不苟，批改作业和给学生撰写评语都十分认真，隽秀工整的字迹，堪称评语范本。我给母亲照过几张相片，都是她中年时戴着眼镜批改作业或备课的镜头。现在这些照片都成为了经典。她的这份认真也影响着我，使我对待工作也是非常认真和负责的态度。虽然她做事认真负责、勤勤恳恳赢得同事们的赞誉，但她每次总是把评优评先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这是事后我才从一位老师的口中得知的，她这个教导主任使许多人都惦记着她的好。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那天，母亲回到家中闷闷不乐、默默无语，父亲问及时她竟然流泪了！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我很为惊讶，从没有见过脆弱的母亲，心想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果不其然，她被人冤枉了，她不能忍受别人的攻击和冤枉，她却没有去辩解。这种被人误解、煎熬的滋味我是成年以后才有所体会，那时只是觉得，让母亲难受的人一定不是个好人。但第二天以后，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照常上班了。后来听父亲说，母亲原谅了那个老师，并且还到领导面前为他说了好话。母亲就是这样一位宽容大度的人。

有一位自称可以当母亲知己的朋友，曾经当面说了许多好听的话，骗取母亲的信任，却深深欺骗和伤害了她。当时我想到这一点，心里觉得非常难受。最终母亲用沉默的回答让她自惭形秽，母亲最终还是原谅了她的过错。母亲就是这样一位善良又宽容的女人，能宽容地对待别人，善待别人，却总是委屈着自己。她的这份豁达、宽容和善良无时无刻都影响着我、教育着我，用真诚去对待别人，用宽容善待别人，那就是一种幸福！

“美丽内心”

母亲对待学生充满了爱心和耐心，不论成绩差和表现差的学生她都一视同仁地对待。有一位学生在母亲过世后专程过来告诉我母亲的这份爱心和热忱让他永世难忘。小时候我跟着母亲走进了课堂，家中三个孩子2个都上学了，生活拮据，她没有时间带我，最初是把我关在家中，我一个人在家倒也自娱自乐，过得很开心，小人书、儿童读本成为我的朋友，即使有的看不懂，却从插图上看得津津有味。

一次我受伤之后，母亲再不放心我一个人锁在家里，同意我跟着进教室。叮嘱我不许在教室里面捣蛋，坐在最后面靠门口的角落里。我小小年纪却很听话和懂事，从没有给母亲添乱。就这样，我三岁多就进入学堂，听母亲上课了。我喜欢看母亲上课的样子，表情丰富，神采飞扬，那时的她与平时判若两人。我十分安静，不爱乱动，却向往比较自由自在的环境。下课了，那些学生都逗我玩，说我很可爱，我却一点儿都不开心，我不喜欢被人挑逗。母亲见我和这些小学生一起上课不太感兴趣，就让我一个人在校园里玩耍了。

我想学其他小朋友一样上幼儿园，那时能读幼儿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能家里经济过于拮据，院子里同龄的小朋友都上了幼儿园，我却一个人在家或在校园里孤单地玩耍。我经常偷偷地瞧那些老师、小朋友一起玩耍的情景，觉得他们好神气！玩得可开心！有一天，我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就趴着墙壁，双脚踏在一块大青石板上，用双手撑着趴到窗台看小朋友上课，心里羡慕得不得了！那些小朋友正在和老师一起做游戏，一边唱歌、跳舞，我也兴奋地跟着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摔倒下来，头和眼睛碰到石头边上，接着我就不省人事了。

后来，我听一位老师说我流了很多血，母亲是一边哭着一边把我送到医院，哭昏了过去。我听着心头一暖，母亲真的为我流泪了？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母亲为我流泪，却觉得十分激动。我的眼角被缝了好几针，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我醒来时，母亲问我想干什么？我就说了一句：”我想上幼儿园！”母亲说，你这么大了，还上幼儿园？”看到我受伤后仍然一副执着的表情，她答应了我的要求，而这一年，我已经5岁了，只能上大班了，我非常高兴和兴奋！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终于满足了自己许久的愿望！而我在幼儿园读大班时，还从粪池中拉扯上来了一个邻居小朋友，她有点智障常受人欺负，据说我这一大胆的举动，虽然自己的衣服沾满了粪便，却挽救了她的生命，当天她父母特意登门拜访，我心里骄傲了一下。

其实母亲对子女的爱是非常无私和伟大的。她总是不停地为我们付出，还未得到我们任何回报就这样离去了。当我长大成人，母亲经常严厉管教我，如女孩家要笑不露齿、吃饭不要发出声响、晚上出门必须九点之前就要回家之类的家教，我不以为然却没作反抗。外婆更是添油加醋地说女孩子应该是三寸金莲，以前都要裹脚的，当初是不忍心束缚我的脚就没裹的，象我这样不够斯文，不是小脚的女孩是不讨人喜欢的。我天生就有点叛逆，顶撞说：“人要笑不露齿多难受啊，那我岂不是要捂着嘴笑？！至于裹脚，那是旧时代的女性才这样受摧残，外婆的脚和妈妈的脚似乎比我的脚小不了多少啊！”一句话就驳得外婆哑口无言，母亲却开怀地大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来我是道出了她的心声！母亲再没有那样严格要求我了，但对于我晚上外出还是管教十分严格，经过我的争取，延长到晚上十点以前必须回家。

母亲会多门拿手活，譬如做煤球、腌制腊鱼腊肉和坛坛菜之类，洗衣、做饭、包粽子、做甜酒、腌豆腐乳、剁辣椒、血肠豆腐等等之类，更不在话下。看着母亲忙上忙下、操劳的模样，我总是想，为何那么麻烦地去做那些坛坛菜，劳神又劳力。譬如小小的豆腐乳要将豆腐切好之后，撒上盐、辣椒之类再放入抽屉中整齐地排列好，等待几天再放入坛罐中。腊鱼腊鱼就比较繁琐，要剖鱼剖肉再洗净，撒上盐要晒干之后再用烟熏，经常还要翻晒以免长霉。剁辣椒经常是要将买来的红辣椒洗干净后吹干水分，再在砧板上一刀刀剁碎，母亲经常手被辣椒水辣红了，眼睛也被辣椒味熏得流泪了，看到她累得腰酸背痛的样子，我心疼得责怪她自己找罪受，为何不买呢？多简单！我虽发着牢骚，却要帮助她剁辣椒，我也体会到了母亲被辣椒折磨的滋味，真是又累又不好受。

那时还没有发明洗衣机，洗被子之类全部要手搓、脚踩或木棒槌捶打，冬天洗衣特别寒冷，手冻地刺骨。母亲以前由于过度操劳家务，落下了风湿病、关节炎之类，加上我们住的房间一直阴暗、潮湿，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演变成风湿性心脏病，导致她不能再洗衣、做饭及其他，那时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我代替了绝大部分家务，体会到冬天洗衣的刺骨、腌制腊菜的繁琐、每天做饭的劳累，只想尽快从这些家务事中解放出来。

后来母亲因中风之后生活无法自理，她绝望了。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被病痛折磨的她，呆坐在那里，眼神呆滞、脆弱而无助的神情，我心酸不已，与课堂中神采奕奕的她、生活中兴高采烈的她判若两人，这还是我喜欢的那个母亲吗？为何变得如此消沉和绝望，我不太理解母亲的心情，反而非常同情父亲的处境，父亲得多么压抑啊！我时时不断鼓励她的意志，她对自己的风湿性心脏病却始终没有多少信心。我无法理解她的思想、她的绝望和无助，为何不坚强一点呢？！我还以她自己是当教师出身来鼓励她，它坚强战胜病魔的信心。当最后一次住院时，我与她天天玩笑似的聊天，似乎增强了信心，她变得开朗起来。但却发生了意外……回想这一切，我却始终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来换位思考，理解她的心声。

“终身的遗憾”

那一次，她感冒咳嗽，痰中带血丝。父亲因为担心她心脏病发作要她住院，正值端午节即将来临，这一次她似乎不再消沉，和我畅谈思想，我也不再以女儿的身份和她交流，她幸福地神情让我理解了她对父亲的爱、她的部分思想，她也重新燃起了对生命的渴望，充满了自信。我以为我们可以安然度过，端午节那天我对她说：“我去上班了，不能老是请假，下午就接你出院回家！”没想到这一幕成为永别！我痛悔自己那天不该仓促离开，更不该中午没有去医院看她，以为外婆在照看会没事，准备下午四点左右再接她回家……

当我接到大姐的电话时震惊了！母亲突发心肌梗塞在抢救……这一切的幸福、快乐来得太短暂！大姐惊奇地看到母亲正被抢救，我在匆忙赶去的途中，一种不祥之感冒出心头，心中不停地在说：不可能！不可能！妈妈不可能在抢救！但那种心慌意乱和恐惧的预感让我的眼泪哗哗地蹦出，也许这种心灵感应让我觉得母亲即将离我而去了！那悲惨一幕让我终身难忘，刻骨铭心！母亲的眼神已经失神，说不出话来，看到我来时，她的眼角留下了两行热泪……我不停地哭泣，想和她说话，却担心惊扰了母亲的抢救，只有默默而又紧张地看着。没想到就这样与母亲匆匆别离，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几次电击、心脏的起搏都无法使她的心跳正常，当看到她的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的时候，我知道母亲确确实实是已经离去了！可是她的眼睛还是在看着我，似有太多太多未了的心愿......

母亲，您一定是不放心女儿，也不放心这个家，牵挂着心中的每一个人……
我常常想，为什么不再给一次机会，让这些遗憾不再发生……但生活就是如此。现实生活充满了曲折与不平，总有许多遗憾，不能随心所愿，只有好好把握现在，珍惜光阴，珍惜眼前人和身边人。用一颗真诚的心去对待每个人、每件事，简简单单就好，这样总会有些收获、总会获得满足。回味过去和母亲在一起的短暂日子，虽有一些酸涩，但也会觉得有份甜蜜和幸福珍藏在心头！

母亲，十二年了，我已经成人，为人母、为人妻，我会好好地做人、好好地做事，保持和发扬你的“真、善、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您安心地在天国里快乐生活吧！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母亲。

20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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