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声声】在前线，我手抄过他的一首长诗/马誉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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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傅群雄

卧虎湾藏龙卧虎，群英会聚贤群英！

11月4日傍晚，我的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著名作家、诗人周涛因突发心梗，于11月4日13时30分在新疆乌鲁木齐逝世。

周涛是我十分敬佩的一位军旅作家、诗人，他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发表的长诗《山岳山岳.丛林丛林》，曾陪伴我度过艰苦卓绝、非常难忘的老山前线生活。

那是1987年3月，在我随38集团军侦察大队赴老山前线参战半年后，大队首长安排我到驻扎在国境线上的麻栗坡县大弄村的特侦三连蹲点，主要任务是了解部队思想动态，帮助连队抓好党员干部队伍建设，及时做好战前动员鼓动工作。

大弄村地处一座光秃秃的黑石山上，交通十分不便，从侦察大队到连队驻地去，要翻过几个山头，最高的山海拔在3000米以上，那一带山上植被茂密、荆棘丛生，遍布雷区、险象环生。连队的官兵们没有作战行动时，大都住在当地老乡家里，一般都是住在木屋的阁楼上，空间狭窄，在里面只能坐着或躺着。上边住人，堂屋里烧火做饭，烟熏火燎，常常熏得人咳嗽不止。木屋里老鼠成灾，特侦三连指导员张和执行作战任务回来，发现放在褥子底下的妻子来信连同寄来的孪生儿子的照片都被老鼠咬碎了。最大的问题还要数供给困难，连队吃的粮食和蔬菜全靠人背马驮，背上山来的蔬菜许多都烂掉了。喝水主要靠老天下雨，水坑里积攒的水都饮过牛马等牲畜，颜色黑红黑红的，连队做饭、官兵们洗漱就用这样的水。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我除了到一线哨点巡查、找连队官兵谈心谈话了解情况外，就是帮助连队开展党团活动，出黑板报。闲暇时就翻看连队从后方带过来的那些旧书籍杂志。

当年手抄长诗部分 作者供图

一天，记不清是在《昆仑》还是《解放军文艺》杂志上，突然读到一首题为《山岳山岳.丛林丛林》的长诗，作者是新疆部队作家、诗人周涛，责任编辑是李晓桦、朱建信。我一口气读完全诗，完全沉醉在诗人营造的山岳丛林间的战争环境中了，思想上引起强烈共鸣，亢奋的情绪有些不能自已。

记得那首长诗是这样开头的：“有一天，我接到一张战争的请柬／'某月某日赶到’，其它的什么也没说／但我马上明白了：士兵们就要开始他们的工作／那件庞大、笨重、喧闹的工程／已经在一支红铅笔下破土／他们用无数演习和操练／所铺垫的那个日子，降临了”……诗句和我们这些参战官兵的经历何其相似。是啊！从入伍那天起，我们就唱着“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瞄得准啊，打得狠，一枪消灭一个侵略者”，但啥时候真的上战场，荷枪实弹与凶恶的敌人做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让血与火为自己的军人身份找到归宿和价值，大家还真的难以预料。作战任务一下达，那种激动、兴奋、深感荣幸的情绪，夹杂着几分牵挂、急躁、略带紧张的心态扑面而来，真的就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

当年手抄长诗部分 作者供图

周涛在诗中这样写道：“所有的士兵才猛地觉察到自己是士兵／'再见’就意味着还能活着回来／不能重新回到这里也是常有的事……”“戴钢盔的人年轻得几乎千篇一律／山背后炮声隆隆响时／他们笑着钻入一座深谷／丛林虚掩的洞穴流泻着清泉和山瀑／这伙人脱得光光的在这儿洗澡／东方少年稚嫩的裸体便呈现给战争了……”“战争开始，战斗打响／一个天真的战士还以为又是演习／'连长，这样搞太过分了吧？’／'过什么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雾和硝烟成了一个颜色／太阳被击沉，光明在白天消失／大地在疯狂的咆哮面前不停地咳嗽……”哦，这些场景不都是写的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处境吗？读着这样的诗句，如同与诗人一起梳理自己的心灵轨迹，尽情抒发自己的情感，诗人写出了我们“心中皆有，笔下却无”的佳句。

一连读了几遍《山岳山岳.丛林丛林》这首长诗，我就产生了要把这首长诗原原本本地抄在自己学习笔记本上的念头。于是，我就坐在大弄村一户老乡家的阁楼上，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将这首长诗抄在大32开的笔记本上，足足抄了近40个页码。

这也是我坚持业余写作近50年来，手抄过最长的一首诗。

当年手抄长诗部分 作者供图

在之后的参战岁月里，我时常掏出这个笔记本，反复咏诵那首《山岳山岳.丛林丛林》。读着诗人对战争与和平、伟大与平凡、奉献与牺牲、士兵与爱情、死亡和永生的理解。以致有些经典诗句都能默诵下来。一首长诗，无疑成为我在前线坚持下去、奋勇向前的巨大动力。

记得周涛在诗中写过这样的话：“现在我知道在完全一致的外表下／每个士兵都有一颗深藏的心了／军队是一种工具／但军人是人／假如真能听到士兵们的语言／那一定才是真实的诗……”周涛，绝对是那个“听到士兵们的语言” 的人，因而他写的是“真实的诗”。

在参战归来近30年时，大约是在2015年的春天，一次总部机关在西直门宾馆召开的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我匆匆见过作家、诗人周涛一面。会议间隙我曾和他聊起在老山前线读他的长诗的经历，当时他只是爽朗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我心想，有机会要让他在我手抄长诗的笔记本上签个名就好了。现在看，这已经成为无法实现的奢望了。

这几年我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后来有位在新疆部队工作的战友捎话说，你的那首写北京精神的长诗，周涛老师还给予赞赏，说这是真正的军人的诗。不知是不是由于他的赏识或推荐，一个网站还全文转载了我的这首长诗，点击量颇高。

这样说来，周涛老师与我，也算是神交已久的了。对他的离去，我感到万分悲痛和惋惜。毕竟当今像他那样的诗人是不多见的。天妒英才啊！

只有业已泛黄、手抄在笔记本上的那首《山岳山岳.丛林丛林》，依然“郁郁葱葱”地陪伴着我继续踔厉前行。里面有一位现代西部边塞诗人的风骨、情怀和天才般的文采。

2023.11.6于北京知行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