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我们吃顿凉面,母亲肩上都是搭块白蓝杠的毛巾,干一会儿便擦一把脸上的汗水。为了凉快一点,有时母亲也把饭桌从低矮的厨房搬到堂屋里,然后再放上面板揉啊擀啊。眼看着一大团面从母亲的手中和好,而她身上的土布褂头,除了最下面的一条布边是干的,其余全被汗水浸透了。每当此时,我都赶紧拿起芭蕉扇,双手用力为母亲扇风,趁醒面的工夫让母亲凉快片刻。不大一会儿,母亲又开始使劲揉起面来,豆大的汗珠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洒在桌旁、洒在地上,也洒在我年幼的心灵里。
面条擀好后,先放在用高粱穗颈编制的锅盖上晾着,等待从大队部办公的父亲回家后再下锅。我和姐弟们有的帮忙烧火,有的剥蒜砸蒜,有的挑着担子去挑水。因为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凉,适合拔凉面条。母亲再从咸菜缸里捞出两根胡萝卜,洗净切丁。那时候的卤子只是放点油盐切点葱花,不舍得往里放鸡蛋。养的几只母鸡下的蛋,那可是家里的银行啊!得靠它兑换几个零花钱。面条岀锅后,在刚挑来的凉水里用笊篱捞几遍,盛上碗,舀上一小勺葱花卤,拌上蒜泥和胡萝卜丁,即是一顿味道鲜美的凉面条了。那时候我的饭量大得惊人,一气能吃三大碗。看到我们兄妹几人围着饭桌狼吞虎咽的样子,仍摇着扇子在一旁歇息的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夏天在家里吃顿凉面,要等啊盼啊。可一到大姐家,准会吃上凉面。所以,当时我这个只有一个吃心眼的 “吃货”,每到星期天不上学时,都要翻越两个山头、步行二十华里到大姐家串门。这个大姐是我二伯父家的闺女,从小命孬没了娘,六七岁就在我家,跟着母亲和我们姊妹几人一起生活长大,直到现在,彼此之间我们如同亲姊妹。大姐屋后山坡上有口老井,井上安装有辘辘。据说七八代人都一直吃这口井里的水,它清澈透明,甘甜可口,冬暖夏凉。夏天用它捞凉面,比现在冰镇的还要凉。每次我去了大姐家,她都顾不上地里忙碌的农活,停下来为我做凉面——这可是那个年代招待客人的饭啊!去年清明,我回老家探望大姐时,又专门跑到那口老井前转了几圈。尽管它的井台变了样,井口上安装了几条用电抽水的塑料管,但蹲下来探头观看,这口老井依然是深幽幽的,井水也是清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