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把山稔子称作“铛梨”,大概因为山稔子的形状酷似小铃当的缘故吧。老家的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铛梨成熟的季节,农历七月一到,孩子们的心思就整个系在铛梨树上了,放学书包一扔,猴子似的就往山上窜,在七月艳红如火的晚霞中,就有此起彼伏的童谣在山野间回响。
七月七,铛梨乌粒粒,
七月半,铛梨乌一碗,
八月半,铛梨乌过火屎炭,
九月九,铛梨甜过老红酒。
铛梨最甜最熟的时节是中秋前夕,拎一个竹篮上山,不用两个时辰,准能满载而归。这时节的铛梨圆滚滚,似铃当,又似小鼓,外表乌黑,汁液紫红,一咬,满嘴清甜,齿颊留香,那股山风山雨熏染而成的独特的风味无法言传。饥荒岁月,放牛的孩子常常是以铛梨为餐。在我的童年时代,铛梨使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饥饿的日子,那个躺在树荫下,一边唱童谣,一边慢慢吃着铛梨的小女孩的形象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里。
幼时,总认为铛梨是神赐与我们的食物,因为万物皆是有播种才有收获,唯独铛梨不同。一年一度,准时地在我们需要它时出现,无论年成好坏,无论水涝干早,铛梨总是默默地开花、结果,直至奉献出它的全部。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不是铛梨,而是铛梨的花。大约是四月间吧,映山红刚刚把鲜红的旗帜收卷,铛梨花就悄悄地露出了绯红的笑脸,起初只是几朵,星星点点错落在翠绿之中,犹如别在大山这位丰腆的少妇头上的头饰。几场雷雨过后,蓦然惊觉大山已是一片粉红,铛梨花已灿若云霞,一丛丛,一簇簇,从山上到山下,花团锦簇,满目娇妍,仿佛是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某个夜晚,神把一件锦绣花衣披到了大山的身上,大山立即变得鲜活、水灵起来。
铛梨花开的日子,我总是开心的。傍晚从山坡上走过,一步一跳地去看那些花。花太多了,漫山遍野,轻轻摇摆着,听我唱歌,看我跳舞。我在这一丛花前转转,在那一丛花后蹦蹦,有时候就趴在草地上,凑近了闻花香,仔细看长长的丝线一样的花蕊。天边慢慢变得橘红了,夕阳斜斜地射过来,落在铛梨花的花瓣上,落在我的脸颊上。多美的夕阳,多美的铛梨花哟!
除了鲜吃,铛梨还可以泡酒。用个陶罐封好了,到了秋后拿出来喝,又香又甜,老人们说,还能强身祛病。铛梨的根也是能做药的,能治好几种病。老的铛梨树,就砍了当柴烧,煮的饭菜都特别好吃。
后来知道,铛梨的学名叫“桃金娘”,很好听的名字。不过在老家,极少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们只知道铛梨。离家经年,铛梨却从未淡忘,差不多该开花了,就会问老家亲人:铛梨花开了么?梦里就一遍遍地全是山坡上的铛梨花。铛梨果差不多熟了,心里就惦记:回家摘铛梨吧,铛梨熟了满山了吧!
七月七,铛梨乌粒粒,
七月半,铛梨乌一碗,
八月半,铛梨乌过火屎炭,
九月九,铛梨甜过老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