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白鹭飞/蔡万破

宝应素有西湖东荡之说，到我亲身实践已是九十年代的事了。

其实东荡体验更早，那还是89年去盐城读书，中巴坐到射阳，在射阳一个无名的码头乘船，水路行至建湖，再坐车到盐城市郊，水陆交替，我把黄胆都吐出来了，东荡给我一个下马威，差点要了我的命，人生第一课记忆深刻。四年后刻骨的，还有通榆南路，长风演剧院，二路公交车，便仓枯枝牡丹。

93年参加工作，进入公路养护部门，便有机会接触全县的干支线公路。隔河千里远，遥看那些星罗棋布的河荡，看小荷才露尖尖角，看留得枯荷听雨声；水天一色，白鹭翩翩，嬉戏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我要就能生活在其中有多好！没想到，随意生发的愿景，也有实现的一天。

女朋友是氾光湖人，每次去她家，沿淮江公路，坐宝应到夏集班车，地龙下，上摆渡，过运河。站在西堤岸上俯瞰，身后汽笛悠长，前方树木浓郁处，掩映一院落，到了。

岳父祖上是微山湖人，岳父说话带有浓浓山东腔。一生酷爱花草，喜好龙井，爱读古书，骨子里有文艺范。青年时期验兵遭祖父阻拦，后从从基层干起，做过村支书，带领村民创业，办过珍珠厂，带过工作队，在司法科长职务提前退休，居家伺养鱼塘。三千金日渐长大，靠工资入不敷出，承包鱼塘以解决眼眉之急。

今天我要浓墨重彩的，就是这个鱼塘，在大汕村小汕鱼塘的这个鱼塘。

刚出校门的我，想必那时身上书生气也很浓厚，化不开吧。岳父要是还健在的话，想必经过世事锻打现在的我，与他一定是极投缘的，重合的部分应该能在七成以上吧。

初见那个鱼塘，我惊呆了，久久合不拢嘴。脑海中闪过东荡，只是东荡是化整为零的湖，我眼前的鱼塘波光浩渺，我怀疑是东荡集体搬迁到了西湖。

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在清晨的光里，如一个少女恬美地睡着，睫毛还没有颤动的迹象。我所站立的堤岸，柳树与柳丝都是斜倚向湖面的。在柳丝入水处泊着一条小船，仿佛那条渔船就是给这几绺柳丝系住的。瞪大眼睛，才发现有一根铁钎，黑色的顶端，微微冒出水面一部分。

我呼吸着丝丝水气，盛夏里像有水神附体。菱角稞子，乖巧地呆在水面的一角，微微荡漾，倒影得周边的湖水，碧绿中掺杂一些湛蓝。从水草的身上打探不出湖水的深度，此情此景，我真想打一个呼哨，念一个咒语，让所有鱼走出家门，浮上水面，与我成为知交。

这集中了一个村子的水域，集体所有，个人承包到户，每一户渔民都有自家的鱼塘。大小不一，界限分明。

岳父排行老四，人称四爷。凡是水里的事，村民都喜欢让他拿头。摊上大事，牵扯到村民利益，岳父家就是指挥部。岳父心善，深谙官场上的一些门道，也不推诿，出谋划策，进退有度，所幸总有逢险化夷。

我刚去那会儿，岳父与大伯共享一个水面，没有分家。因此每年的捕捞总在一起，人多热闹，干事的人多，吃饭的人多，船舱里活蹦乱跳的鱼也多，张着嘴巴，流着口水，相互倾轧。

太阳将落未落时，去湖边是最美的。碧波成镜，霞光落在湖面上，笼上薄薄的一层，如纱如幻。白鹭朝我飞来，途中又折翅远去。一些收拢羽毛，站在木桩上，落在网围上，成静物素描。一些忽而展开羽翅，银闪闪的。一个漂亮的掠，点水，冲天，再来一个空中大回旋，急刹车，自由落体，再稳稳停在湖面上。让你以为鱼在向它行贿，助它表演，它是站在鱼背上的呀，鱼一动不动，没有它的命令，决不沉潜吗。此刻主人不在，它们便是这近万亩湖面的东道主，巡视员。它的三宫六院，它的众多妃子，都在这湖水中，佳丽何止三千！

天色晚如雪，岳父提着一瓶酒，到船上过夜。

我没有问他夜里鱼乖不乖，螃蟹夹你的脚趾，有没有把你惊醒？那些白鹭会不会呓语，草丛里的蟋蟀肯定弹琴了，月光照着你的棉大衣，酒香醉倒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呀！等我恍然想起来，我能问谁呢！找谁去要呢！那一片湖面，早已退湖还耕，你的白鹭已换为麻雀，在稻田上空喳喳地叫唤，它们替代你消耗这世间的食粮，这个情景，你是否预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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