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苏北里下河水网地区,河流纵横，湖荡众多,不但是荷藕、香蒲、芦苇的出产地,也是鱼蟹虾鳖的游乐园。这里有一种很小很小而且是永远长不大的小虾,群众称为“麻虾子”。
“麻虾子戴斗篷,假充大头虾。”这是水乡人嘲笑那些并不起眼而又夸夸其谈的人常用的话语。由于正常生活在“水中央”，经常与鱼蟹虾打交道,在形容社会上人的权势关系时,有人也会将水世界的生物联系在一起打比方，比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啃烂泥。”麻虾真的啃烂泥吗?否,麻虾以食水中更加细小的浮游生物和藻类植物为生。
从前,我们乡和兄弟乡镇一样,大部分是农业村,也有几个渔业村,农业村的社员以种植荷藕、伺弄香蒲、柴草为主业,闲时捕鱼摸蟹捉虾;只有渔业村的社员才专业从事渔业生产。每天晚上,村前、 庄后、河边住满了小渔船,星火点点。那时候,每年春夏,常有专业耥麻虾的小渔船停靠在村庄河码头旁,卖麻虾干,卖麻虾酱,给村里人 增添了一份鲜美和欢乐。人民政府高度关心渔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实行渔民陆上定居,渔民逐步学会了种田,和农民一样,忙时种 田,闲时取鱼。
改革开放以后,水乡出现了一部分养殖大户,还有些人家喜欢捕鱼捉虾。我们村有几户村民,春夏二季专门耥麻虾。
那年三月一天的晚间,邻居潘二妈送一瓶麻虾酱给我家,她笑呵呵地说:“我每天下午到荡里去耥麻虾,大河里的麻虾可多啦!两三个钟头吧,能 耥到十几斤麻虾呢。第二天一大早拎到大桥头卖,挣些钱。”妻问她: “有人买吗?”“有人买!麻虾子烧菜,透鲜!我们心不黑,要价不高， 只卖五角钱一斤,每天卖五六块钱就行了，赚个辛苦钱。”妻点头赞 成:“是的,本乡本土的,价钱高了不好。”“我每天只卖个早市,家里事情多着呢!有剩下的,就带回家放在夏簾上晒麻虾干,聚多了就制麻虾酱。自己家里改善改善生活。”二妈越说越有兴趣，热情地邀请道:“大妈呀,你抽空和我一起耥麻虾玩吧。”我见妻面带难色,没有及时表态,不能冷淡二妈的热情呀,随即带了弯子:“等我有时间,我们 俩个人一起,和你去耥麻虾。”二妈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家有两个虾拖子呢,二爷哪天没活干,才去拖麻虾呢。”
那天,二妈雄赳赳地撑船在前面行,我撑着船紧随不舍,到了一 条大河里,她先停下来,兴奋地指着河面说:“这些大河里的麻虾多 啦!”春光明媚,碧波粼粼,河水清澈见底,再仔细瞧,哇!河里一簇蔟的小麻虾正缓缓地游动着呢。二妈利索地帮我们把虾拖的尾部,用两根短麻绳,经过木船后梢的滚梁,固定在木船的后梢,教我们轮流在船头撑船:“推着虾拖往前走。”我调侃地说:“什么虾拖子?应该叫 虾推子呀。”“是虾推子。虾拖子,喊惯了。”虾拖子是两根竹篙交叉绑 成的,下面连着麻布做成的网兜,前面是大绰口,比绑扎连接木船的尾部的口面宽得多。耥麻虾时,虾拖口面人水约一尺多深,随着木船和虾拖的缓慢前行,一批又一批的麻虾进入了网兜,一个个成了 瓮中之鳖。我一直撑船,网兜里的麻虾多了,妻就举起木勺,一勺一 勺地往船舱里舀。傍晚,我们快乐地撑船回家,看到两条船上都有 十几斤麻虾,我们开心极了,船头呼哧呼哧的浪击声,麻虾吱吱吱的蠕动声,伴随着我们的欢笑声在湖荡里飞扬。
当晚,我们随即拣麻虾,去除水草、小螺螺等杂质。第二天一大 早,就把麻虾放到柴簾上晒。那些日子,我们家经常是麻虾炖蛋、麻虾炖豆腐,特别鲜,烧青菜时,妻也喜欢抓一撮放里面,也是鲜气喷喷,也许是我们亲手耥的麻虾缘故吧。
我今年83岁了，有时回水泗乡老家,看到大河里耥麻虾的人,还油然想起当年 耥麻虾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