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高邮地处里下河地区，河湖众多，河网交错，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之称。百姓的日常饮食生活自然与水产密不可分，湖鱼河虾便成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元素。众多鱼类中，我独喜欢吃小杂鱼。
我小的时候，父亲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在家休息。因是客籍，回老家不成，整天只能蜗居在学校安排的一间不大的“家”中。时间久了，闷得慌，便想做点事儿打打岔。父亲便想到了用钓鱼来打发闲散时光。我那时还没有上学，父亲每次外出钓鱼，我就帮着拿鱼竿、小脸盆（盛放钓上来的鱼）之类的钓鱼物品，看着父亲钓鱼，也跟着父亲学钓鱼。那时的河多，大河、小河、小渠道随处可见。父亲先选好钓鱼的地点：僻静、有树荫、水下要有点水草、便于提钩。打窝的引子多用从邻居家要来的麸糠，为了吸引水下更多的鱼儿，父亲有时用炒熟后碾碎的油菜籽与麸糠搅拌后再打窝。鱼饵多为红蚯蚓。炎热干燥的夏季，红蚯蚓很难寻觅，父亲则用抹了香油的小麦面团做鱼饵。鱼钩、鱼线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浮漂是用老鹅翅膀上的大羽毛梗做的，如果没有鹅毛梗，大蒜中间的蒜薹也能做浮漂，但使用时间不长，需要经常更换。鱼竿很重要，竿头要有韧性。邻居家有一个比较大的竹园，父亲每次去挑选鱼竿，邻居家都热情相待。一切就绪，接下来就是看钓鱼的技术了。一般情况下，不出2小时，父亲便能钓到一大盘子的鱼量，有鳑鲏、昂嗤、翘嘴鲌、餐条、虎头鲨、泥鳅、鲫鱼、土鲶等。父亲不贪多，有一盘的鱼量便收杆。回到家，父亲教我打理鱼：去鳞、去腮、去肠，洗净。接下来便是父亲的拿手好戏了——煮鱼。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上一盘红烧小杂鱼足以让我们全家感到无比的幸福。有时，运气好一点的话，父亲还能钓到比较大的昂嗤鱼、鲫鱼、翘嘴鲌，甚至还有奢望中的甲鱼。
从那时起，我渐渐地喜欢上了钓鱼，也爱上了吃小杂鱼。每每有空闲，我便拿起自制的鱼竿，选好地点，耐心地蹲守。钓鱼时间长了，我也能掌握水下鱼虾吃食的规律了，这规律是从浮漂上下浮动的速度与方向上来判断的。虾吃食谨慎，浮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泥鳅、鳑鲏因嘴小，吃食不易，浮漂便会不停地无规律地原地“打窝”。昂嗤、翘嘴鲌比较豪爽，逮到鱼饵就跑，浮漂或迅速斜方向下沉，或直接快速浮起。鲫鱼吃食比较沉稳，一口一口地吃，浮漂有规律地上下“点点头”。土鲶吃食也比较沉稳，咬到鱼饵后便不紧不慢地、逍遥自在地游走，此时的浮漂便慢慢地下沉或慢慢地上浮。我蹲守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漂，瞅准时机做好提竿的准备。提竿速度不能太快，太快往往会导致鱼线断掉，或因用力太大鱼钩撕裂鱼儿的嘴唇导致鱼儿脱钩。但提杆的那一短暂时刻必须稍用点力，确保鱼钩能勾住鱼嘴唇，然后让鱼儿在水下稍稍挣扎片刻再提竿。收获时好时坏，但我更喜欢静静地蹲守时的一份企盼。
也是从那时起，我做任何事情多了份耐心。
渐渐地，生活条件好了，作为交通载体的河道却很少看得到了，大多填河为田，随之取代的是一片又一片的鱼塘。有一度时间，不少与我一样的食客热衷于吃鱼塘里养出的鱼虾，因为那鱼虾又大又肥。久而久之，总感觉口感上还缺少点什么。于是，我又念想起湖鱼河虾来了。当然，户外垂钓更是一件奢望的事情了。
好在我所生活的城市不大，又紧邻我国第六大淡水湖——高邮湖，每天从高邮湖捕捉的鱼虾数量之多，令热衷于湖鱼河虾的食客们感到无比的幸福。以前，与父母住在一起，母亲隔三差五去邻近运河边的菜场买小杂鱼，回到家打理干净后，父亲便展示他的拿手好戏煮鱼。煮鱼常用的佐料很普通，葱姜蒜辣椒以及白酒。后来，用上了料酒、十三香。再后来，用上了老抽、生抽、花椒、小米辣、辣椒酱、豆瓣酱、蚝油等。一盘看似简单的红烧小杂鱼，却是父亲多年烹制经验的积累。红烧小杂鱼是父亲最拿手的菜肴之一，凡是尝过他手艺的亲朋好友，没有不啧啧称赞的，邻居也没少竖起过大拇指。父亲做红烧小杂鱼讲究的是烹制的火候：香油在锅中加热至六成，将葱姜蒜花椒等放入锅中煸炒至香味四溢时，将打理干净的小杂鱼放入锅中，稍作起身，水一次性投放，料酒适量，然后大火烧开。当鱼汤呈浓白色时再放适量的酱油、盐、糖、辣椒（酱）、十三香等佐料，然后小火慢煮。待汤汁收至浓稠的时候起锅装盘，再在盘中洒一点香菜末或葱花、京葱丝、青蒜花等点缀，一盘红烧小杂鱼便带着诱人的香味端端地放在了餐桌上。煮好的小杂鱼颜色诱人，浓郁的香味直扑鼻息。时令不同，跟配小杂鱼的配料也有讲究：春天用小河虾红烧杂鱼、夏天毛豆米煮杂鱼、秋天花生米煮杂鱼、冬天大咸菜煮杂鱼。网络发达的信息时代，烹制小杂鱼的视频也很多，有时间的话，我也跟着视频学着做酱炖小杂鱼、清炖小杂鱼、椒盐小杂鱼、干煸小杂鱼等，但总感觉其口味没有红烧小杂鱼的味道鲜美。
结婚后不久，我与父母分开单住，生活节奏快了，吃到小杂鱼的频率小了。有时，在饭店里还能吃到，那简直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能回味很久，高兴几天。前几年的一个暑假，因工作以外的事情少了些，有时间在家做饭。一天早上，当我走进附近一家菜场时，发现一卖鱼的摊位人特别多。我带着好奇凑近一看，原来这个摊位卖的湖鱼河虾特别多。我也随着众多煮夫挤到摊位前，一下子买了足量的小杂鱼。那个暑假，我每天早晨早早地赶到菜场，走进菜场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小杂鱼，然后，回到家将鱼打理干净，变着花样烹制小杂鱼。有时，我还来点创新，将买回的小翘嘴鲌、小鳊鱼等用盐稍加腌制，或红烧、或清蒸，鲜美的味道也很特别，令人回味。
后来，我搬了家。新家附近有一家专门售卖清水潭、三阳河水产的门店。他家的小杂鱼很抢手，迟了买不到。于是，我向门店小哥要了手机号码，加了他的微信。每当我想吃小杂鱼的时候，我或打电话给他，或提前一天通过微信留言预订。中午下班后去取鱼时，小哥好几次帮我将鱼打理、清洗干净，我心存感激于小哥对我们上班一族贴心的体谅与周全的相助。
如果说烹煮小杂鱼的过程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的话，那么吃小杂鱼的过程便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小杂鱼味道鲜美，吃饭可以吃小杂鱼，吃粥也可以吃小杂鱼；夏天的鱼卤子可以拌饭吃，冬天的鱼冻冻还可以就着粥吃。但吃小杂鱼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鱼小鱼刺多，稍不注意就会刺到舌头、牙床等处，尤其是刺到喉咙更是一件麻烦的事。因此，吃小杂鱼需要极大的耐心，但只有在慢慢的品尝中才能感受到小杂鱼味道的鲜美与幸福生活的滋味。
一盘小杂鱼带给我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不复杂。
陶宁，于江苏省高邮中等专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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