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水，儿女心︱蔡万破

一

 

你看琼花

我赏碧波，落叶林在身后

躲着几株绿叶的八仙树

 

马路那边是小镇

近百万人的生活用水

尽取之于你

 

前些年申遗

奠定你的世界地位

我知道，你的内心不屑于

 

我们这些后辈的做法

人的名，树的影，千年的底蕴

谁还在乎那点薄名

 

在地愿为连理枝

是你宏愿，所以你在水乡

栽了不知多少河的莲花

 

在天愿作比翼鸟

是你爱情，所以你在宝应湖与

湿地公园，只做了一个窝

 

二

 

庄周梦蝶，蝴蝶梦庄周

我梦运河，大运河梦我

不知春秋一大梦，此刻

我在梦里，还是梦外

 

身体和灵魂

哪一个在路上，还重要吗

当身体化为轻烟

灵魂也不能独活

 

前两年，一个夏天

一只蝴蝶来看我

它伏在玻璃的另一面，扇动翅膀

我突然悲伤，不知为何

 

三

 

运河水曾经从我的身体里流过

而今返回，它在流经我的那一刻

身体里截流的那一部分

突然苏醒，像接受了神秘的指令

 

病房里时常有人打呼噜

夜半醒来，才知道不是在家里

这里也有运河儿女

白昼的交谈，给了我些许安慰

 

一梦京城，再梦苏杭

来路与去途已明

感恩有你，时时点化

一滴水，正在归队

 

四

 

拧开水龙头，淌的是你

打开洗衣机，搅动的是你

远行，身体里翻滚的还是你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小草是你，落花是你

甚至浮在头顶的积雨云，也是你

 

只有消耗与补充，唯独没有自己

在天地间循环播放，靠的是那一湾

绵延千里的母体

 

五

 

运河水，我身体的70%源于你的给予

在大地上行走，我随时

可能消融为一摊水

 

都说大地上本没有路

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可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在水上行走

 

运河水路自古有两条

一条一目了然在外人眼里

一条筑在运河儿女心里

 

虾有虾路，船有船道

你的路自有芦苇为你开道

秋色为你饯行

 

这是一条运河为你开辟的

闪动着水纹符号的

专属之路，时空隧道时隐时现

 

六

 

此生有涯，此水无际

你是祖国，映衬我的渺小

 

蚂蚁虽微，也有深情

一束星光，笼罩你的身体

 

树木在左，流水在右

夹在中间的，是我的流年

 

散三万天步，观十亿张绿叶

写一千诗给你

 

七

 

我有前列腺炎，断过半颗牙齿

但没有结石

我腰疼过一次

最近做过手术，走失了一些器官

但还能爬山，凌绝顶

 

我喜欢远方，更爱家门口的小景

周末或黄昏，穿过小镇，去看长流水

或长时间看流水

载着浮物，一去不回头

 

八

 

运河被我看美了

运河把我跑瘦了

运河有些部位，也很苗条

像一位少女

千年不出嫁

 

再不说，她就要生气了

我的名字，京杭大运河

这样你如果爱上我，就不可能

与苏伊士运河混淆了

 

九

 

坐在午后的阳光里

坐在落叶上

坐在运河的涛声中

坐在某个人的心里

 

坐忘，坐忘

坐着坐着，就忘记了许多事情

眼前景，身后事

究竟哪一个虚，哪一个实

 

十

 

走过凉亭，长廊

秋天的画笔，涂涂改改

鸟叫，风晃动树冠

一种巨大的静寂，淹没我

 

像是埋葬，又像是新生

这种感觉很奇妙

它控制了我的身体

明明走过，却不落形迹

 

十一

 

背倚栏杆

那枚鸭蛋黄越过我

滚落到河对岸的草丛里去了

 

这一幕何曾相似

我儿时扒开草丛

捡鸟蛋的情景

 

真羡慕呀

那鸭蛋明天还能升起

玩继续滚落草丛的游戏

 

十二

 

我年轻时

书卷气与轻愁

占据了我的身体

 

我在清晨写下——

老了，折根芦苇

在荡漾里眠去，不说再见

 

现在，黄昏降临，我接着续写——

运河会张开慈悲

许我永久的居民

 

十三

 

吃河水长大

从没往心里去过，我吃的水

占河水几成

 

一生，听起来吓人

要消耗多少水呀

消耗的水，再也不能复生

 

十四

 

死亡教育，从水开始

童年的光景，如在昨日

水牛的背上，趴着一溺水的孩子

有的醒来，有的

永远闭着眼睛

傍晚的村口，烛火摇曳

哭泣被风撕成碎片

翌日的小河

又恢复了往日的欢腾

 

十五

 

出走半生，其实心还在胸腔

走的是身体

陌生的，是家园

 

叶落归根，其实根一直在那里

静静等候

身体的种子，灵魂的皈依

 

十六

 

水点燃的灯

在心底，长明

 

河流之上

昏黄的光，点燃一架年老的床

 

回家的路

近在咫尺，却如夜行

后记：

作为运河儿女，我早就想写写大运河，也有一点私心，谁让它从我的童年涓涓流过呢！

想写一写它的古与今，写一写它内心的柔与软，鱼与虾，船与灯塔，宽广与深邃；写一写它的两岸，居民与村落，杂树与生花，家禽与野兽，摆渡与渡口，桥与野花；

小时候常结伴从黄浦八㳀上河堤，步行到县城，看过万人挑河工，村人也在其中。长大后过摆渡，到汜光湖看万亩鱼塘，鹭鸟纷飞；醉后夜宿湖水，听渔㰤唱晚，鱼虾蹦跳螃蟹沙沙乱爬。

就这样从小养成了对水的感情，随着岁月的增长，越来越深，以致于不论在哪里，只要看到水，就心生雀跃。水生作物也很美，吃在嘴里香甜，菱角，荷藕，慈姑，茭白，水芹……可以看花，看叶，摘一片挡雨遮阳，剁碎了喂鸡鹅鸭猪。更有神奇的，芦棒，点燃后发出的袅袅轻烟可以薰走蚊虫。

家乡的河四通八达，常常一条河要穿越几座村庄。有灌溉河，有支流，有沟。一些小的支流，夏天水满，冬天干涸，水满时我们扎猛子，过桥洞、涵洞、闸口，水干时我们在河底行走，晒太阳，捡拾一些白色的螺壳。有时也点燃一些发黄的枯草，看它们悄然蔓延，发出剥剥的声音。

半生过来，自己也知道，离不开水了，水早已化为血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须臾不能分开。里下河的水，运河是母体，所以追根溯源，得回到运河上来。

水系着生死，往禅意上说，生死同体，无关悲喜。

运河儿女，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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