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阳湖的老手艺——锔碗｜柴胡

射阳湖的老手艺——锔碗

“补——锅哦——锔碗——”

“补——粥盆——渗缸——”

多么清脆的腔调！多么熟悉的声音！经过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至今也没有忘记！工匠的天籁之音，从城市的街头巷尾飘过，从庄台的前村后舍传来，把人们带到了风云变幻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瓷碗破裂，拼接两瓣，细绳绑定，打眼锔钉，挥锤敲锔……一气呵成，似行云流水。一只破裂的瓷碗，一把漏水的茶壶，一个破碎的花瓶，一枚断开的手镯，经工匠灵巧的双手，精工细作，完好如初，焕然一新。若隐若现的锔钉，闪烁着工匠的智慧，满是锔钉的锅碗瓢盆象征着百姓的艰苦朴素。

锔碗，是书面语言，百姓的口头说法叫补碗。锔碗、锔紫砂茶壶和锔盆、渗缸等，统称锔瓷，手艺人与补锅的统称“小炉匠”。小炉匠的手艺在中国已有上千年历史，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城市乡村仍然看到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身影。

小学五年级那年寒假，大姐准备结婚，我在上海舅舅家带回一对金边花碗，给大姐做陪嫁的“富贵碗”。舅舅是专门钉了木盒放碗。碗的四周、中间还放了泡沫隔。不知怎么回事，回家一看，一对碗都碰成了两瓣子，大姐伤心得直掉眼泪。爸妈舍不得作废，决定等张师傅来锔好再说。

张师傅，还是那个补锅的，射阳走马坊人，张师傅不仅会补锅，也会锔碗、锔盆、渗缸。碗碰了两瓣子，他补起来滴水不漏，粥盆、水缸裂缝了，或碰成三瓣子，照样能锔好。

张师傅为人小巧，嘴甜，逢人都随妹妹叫，大爹爹长，二奶奶短的，挂在嘴上似的。60多岁了，大人小孩还喊他“小炉匠”。

“补——锅——锔碗！”

一个礼拜天的早晨，张师傅又来庄上补锅、锔碗了。冬天，张师傅没在桃树下面，在堂哥家里放下行头。我们母子将那对破碗拿到堂哥家。张师傅拉开担子上的小抽屉，拿出金刚钻、钳子、小铁锤，刷子、绳子、矿石粉、锔钉等工具、材料。

张师傅坐小凳上，用块厚棉布铺在膝盖上，又把两瓣子碗拼凑好，用细绳捆扎起来，拳头轻轻敲一敲，确信破碗拼接得严丝合缝才放心。

开始钻孔，金刚钻上有钻杆、弓弦和金刚石。钻杆只有比钢笔粗点，弓弦没有一尺长，钻头上的金刚石只有菜籽粒大。张师傅说，“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没它休想钻动坚硬的瓷器。

张师傅左手抓住转杆上的帽子，右手拉弓，钻杆不停旋转。很快，在破碗的缝隙两边钻出一排孔眼。他说钻的孔眼既不能深又不能浅，要恰到好处，深了会把碗钻通，浅了不牢固。

钻过孔眼上锔钉，张师傅问妈：

“用什么锔钉？”

“给闺娘做富贵碗呢！用铜的吧！补起来好看。”

张师傅从铁皮盒里取出铜锔钉。铜锔钉，金黄色，细铅丝粗，一头有弯钩，另一头是直的。我问为什么一头是直的？张师傅说要根据孔眼的距离再折弯。他先将锔钉弯钩揳进缝隙左边的洞眼，再比划着长度尺寸，用钳子夹断多余部分，折弯锔钉，揳进缝隙右边的孔眼。

我问张师傅：

“这些漂亮的锔钉哪里买的？”

“买不到，是自己做的。”

锔钉，上了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个锔钉上好了，用小锤子轻轻敲实，解掉起初捆碗的细绳。

锔碗的最后工序是抹油灰补漏。用矿石粉、豆油调和油灰，把缝隙和锔钉、孔眼抹平。第一只碗补好了，张师傅叫我妈舀水试试，看是否漏水，又接着锔第二只碗。

一对金边花瓷碗，不知舅舅买多少钱，锔碗论锔钉收费，铜钉每根三分钱。我数了两只碗上的锔钉，全部用了36根，张师傅少要8分钱，只收了1块钱。

张师傅在妹妹家吃午饭，咪着小酒，二两下肚，拉开了话匣子。他说焗活分粗细两种。粗活，是把破裂的饭碗、粥盆和水缸锔起来。细活，就是“锔活秀”。清朝八旗子弟赏花弄鸟，玩瓷藏玉，紫砂茶壶等珍品，失手碰裂都找锔匠修补。锔匠利用裂纹的走向，根据珍品的贵重程度，分别选用金、银、铜锔钉，锔出梅花、桃花等图案，稍经打磨、粉饰，身价倍增。民国年间，“锔活秀”发展到了登峰造极地步，诸多玩家有意将新买的紫砂壶装满黄豆，注水浸泡，利用黄豆的胀力将壶壁裂破，再请锔匠用金钉、银钉锔成画纹。壶口、壶嘴、壶柄都以纹饰包嵌，使之成为身价百倍的艺术品珍藏起来。

如今的年轻人听说补锅、锔碗和渗缸，不解地问：

“破了就扔了，补它干嘛？”

锔碗，承载的不仅仅是一门传统手艺，更是龙的传人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和一丝不苟的工匠精神。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小炉匠用高超的手艺，使破裂的锅碗缸盆“化腐朽为神奇”，焕然一新，为人们节省了不少开支，丰富了人们的生活。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锔碗这一行当已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小炉匠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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