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年｜夏顺发

俗话说：人人忙过年，家家盼团圆。而真正的“忙年”，我觉得还是老辈人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准备过年的情景。

儿时的腊月，似乎特别冷，天寒地冻，草屋檐下的冻叮当挂得长长的，可人们不觉得冷，一遇晴好的天气，家家户户忙着拆洗：半新不旧的衣服洗洗干净过年穿；被面、被里清洗后还得将大洞小窟窿补补好，免得小孩子拱被窝或拖或蹬窟窿越来越大；桌子板凳也得抹抹洗洗，因为上面既积落一些灰尘，还有小孩子日积月累的鼻涕痕。

我家人口多，需清洗的衣服、被子也相应多些，而且都是手工洗，须分几日才行。每要洗被子那天大清早，我们就被妈妈叫喊起床了，有人忙着拆被子，有人忙着烧水，有人准备晾晒衣被的绳子。水快烧好了，有人忙着放澡桶；有人将欲洗的衣被放入澡桶用清水浸透；有人忙着将芦柴编的大畚箕拿到河码头冰窟窿里浸透，再把刚刚烧水的穰草火灰扒到畚箕里，搬来将畚箕口搁在澡桶一端的沿上，立即用水舀从水桶里舀水慢慢倒入火灰上，过滤后的“碱水”便从畚箕的缝隙间流入澡桶。过滤两三交后，估计灰中已无“碱”了，就将畚箕搬走，妈妈已将棉裤脚卷至膝盖下，赤着双脚便在澡桶里将衣被逐一反复地踩踏起来。洗好后，妈妈随即放下棉裤脚，穿上套鞋，又将它们搬到河码头，利用河水漂洗至水清。这时，早就准备晾晒的人则抓住被子或大件衣服的两端，使劲地反方向挤，见没水下滴了，才晾晒在绳子上。这时，一家人都期盼老天爷架架事，快快将衣被晒干，不然，晚上会有人“裹饺子”了——没被面、被里，只盖棉花胎。

我家尽管是老式五架梁的平房，但过年了，屋顶的灰尘蛛网还是要掸的；堂屋四周土墙还得用白石灰水扫扫补白；坑洼不平的地面还得重新“僵”一下——先用铁锹翻起地面土，再剖细、浇水、拍平；二十四夜送灶后，父亲先将大元宝锅巴放在装有黏烧饼、朝烧饼、炒米的二笆子上，又将我们几天前就剪来的松树枝修剪成好看的造型，还用红色皱纹纸手工做成逼真的花朵，有盛开状的，有花苞状的，然后再用细铁丝绑扎在松树枝上，插在堂屋老爷柜上的元宝锅巴上。还别说，这一摆设，一下子为简陋的家增添了不少生机和雅韵。

过了小年，年的气氛和人的期盼，更是淋漓尽致地集中体现在一个“忙”字上。大人要张罗磨米蒸糕、做朝烧饼，搭他人家的大锅搂炒米，浸糯米壳面搓大小圆子和做黏烧饼，还要泡黄豆做豆腐卜页，如果还有谁的新鞋没绱好，那就得挑灯夜战，而我们小孩子一边帮着大人做些杂活，一边扳着指头为过年倒计时。

那时的忙年，不但家里忙，生产队也忙，队长照常每天出工活榜，男女老少都有事做——有的农田理墒清渠，有的为麦苗追施腊肥，有的清理场头，有的整理仓库，有的分粮分草……直到腊月二十八、九了，每家每户才可能放一个大人的假。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过年的应节商品日新月异，层出不穷，人们也与时俱进，淡化了好多往日忙年时的繁文缛节。到了我成家立户后，一些必须的忙年琐事几乎都是我的贤妻亲力亲为。而我从学校放寒假至除夕，更多的时间是忙于为左右四邻、亲朋好友书写对联。一户人家少则三五副，多则七八副，有的考究人家连牲口门、家禽门、储粮门、厕所门都要写一副贴上。有的在行人是裁好了纸张而来，我铺开便写；有的是因为不知所裁尺寸或横裁还是竖裁合适，直接从商店买三两张红纸而来，那我就要先一一折叠，裁好后再写；有的压根儿不懂上下联，我还得待写好晾干后帮他叠放好，甚至在对联背面用铅笔注着“上”“下”或者“堂屋”“厨房”等标记。若遇春节期间有儿女结婚的人家，受主人邀请我还得“上门服务”，为其或选或改或编一些针对性的对联。

自我记事起，人们都是年复一年地“忙年”，忙的是一份好心情，图的是一种烟火气。如今，市面上反季节的、天南海北的年货应有尽有，“忙年”自然已今非昔比，人们在落得清闲、逍遥的同时，却遗失了年的原汁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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