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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奎安【安宜人物旧事之二】

01

钱奎安要是活着的话,今年112岁,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那年他38岁。


     安宜这个地方,位置承南启北,人文历来荟萃,多崇诗词歌赋,不喜拳打脚踢。而钱奎安是个例外,尽管长的是眉清目秀,身材瘦瘦弱弱,一副秀才样,却大字不识一个,话不多,是因为说出来就错。钱奎安一家三口,却是祖孙三代,老婆死的早,瞎眼的丈母娘没地方呆,就跟着他过,儿子是个遗腹子,七岁,在乔家读私塾。


     钱家在南门外大马路边上有个三间门面房,是老丈人留下的,老丈人生前开布店,安宜沦陷的时候,鬼子来抢他家的布匹以补军需,老丈人不从,以死相拼,被日本人一枪打死,老丈人死后,钱奎安无力开店,只好将二间门面出租给一个浙江来的胡老板卖茶叶,得些租金,养着一家老小,一间留给丈母娘和儿子住,钱发奎又找了些个毛竹篙在,破旧的凉席,买了些个小瓦,在门面房的背后搭了个小屋,他就住在哪个小屋里。


     钱家的马路对面是乔家酒坊,门口竖一旗杆,旗帜已不复存在,门亦虚掩着,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一切都暗了下来。生意也很惨淡,乔老爷子算是半改行办了私塾堂,把周围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招来读些个书,识些个字,酒,也就滴滴答答的卖着。


     从乔家酒坊边上的小道走个百十米,就是古运河了,浩浩荡荡的运河啊,流过多少繁华锦绣,又流过多少苦辣辛酸啊。


     运河边上,有个水塘,塘是活水,上游是运河,下游水流环城。塘四周,芦花初放,岸柳成行,掩映着一处名胜,一宿庵一宿庵门前有一块空地,青石板铺就,像似有了些年头,虽不那么平,但很光亮。


     每天一宿庵的第一声钟响,钱奎安就会到一宿庵前的空地上练拳,说是练拳,也没人懂,也没人见过他耍枪使棒,舞刀弄剑,只是划拉划拉一下手脚,极慢,常常见他是面临一潭池水,吸气,呼气,吸气声轻,若游丝,呼气声旷,如吼,面前的根根垂杨会随着他的吐纳而翩翩起舞。练完以后,还会在空旷的地上站一会,他会极目眺望,眺望着远处的碉堡上挂着的白色太阳旗,此时,他眼里藏有一团火。


     天亮的时候,钱发奎回家把儿子送到乔家酒坊上学,然后在柜台边喝二两,喝完总得问一下伙计,店里挂的横匾上三个字叫什么?伙计已经说了无数遍,可依旧是不急不燥不紧不慢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乔家白,乾隆爷写的


     付钱出来,钱奎安往下河码头走去,他每天在码头扛包,上下货,挣些零钱,贴补着家用。说来也怪,码头上那些五大三粗的工友,没人干得过他,逾百斤的麻袋,他一手一个,肩上还扛一个,却身轻如燕,腰板笔直,脚下矫健如飞。


     傍晚没事的时候,钱奎安迎着夕阳往西门,西门有个赵家,赵家是官宦名门,祖上留下的房子在安宜城里数一数二,青砖白墙琉璃瓦,高大的门上刻有四字联,上联:书明半部,下联是:政恰一琴。黑底金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彰显着一股富贵气。


     赵老爷在省城做官,膝下一儿一女留在安宜城,少爷赵子瞻算是纨绔子弟,不做事,却喜欢鼓捣一些古玩字画,赵子瞻跟钱奎安同年,两人都没有什么朋友,偏偏赵子瞻就喜欢钱奎安,没事就在一起,在一起又没什么话说,平平仄仄的玩意,钱奎安一窍不通,不碍事,一点也不影响俩人的交往,下雨天,俩人常常是一个喝酒一个喝茶,一坐就是一天。

02

这是一个孟冬的傍晚,残阳高高挂在西门夹心堆的树梢上,把一排排光秃秃的水杉照得如血。

     赵子瞻站在自家的门口,跺着脚,双手哈着热气,等着钱奎安的到来。

     赵家书房,靠墙的一排排书柜里,放满了一摞摞线装书,博古架上也摆满了各种瓷器玉器,书桌上有一幅新写的对联,上联:内无相,外无将,不得已玉帛相将,将来怎样。下联是:天难度,地难量,这才是帝王度量,量也无妨。书房中间搁一小方桌,赵子瞻和钱惠安面对面坐着,一盘小新桥的猪头肉,一碟花生米,一小碗小鱼熬咸菜,煤炭炉上煨着的猪爪子,热气腾腾,一坛陈年的乔家白已经打开,溢着香气。

     钱奎安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的喝着,赵子瞻双手捧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陪着。喝了一阵,赵子瞻从博古架上拿出一个紫檀小方盒子,递给了钱奎安。

      钱奎安瞄了一眼,没接,只问:什么东西啊?|”

      赵子瞻轻轻打开,小心翼翼的从里边取出一个方正的印章,对钱奎安说:钱兄啊,这个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们家一直视如珍宝,已经藏了几代了,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佐藤。

     这是一枚汉代官印,洁白的和田籽料,玉质莹润,纹饰华美,雕琢技艺精湛,堪称汉代玉器工艺的杰作,印文四字是淮陵玺印

     钱奎安了一声,头也没抬,又喝了一杯。

     赵子瞻叹了口气,气呼呼的说道:佐藤这个家伙,看上了这枚印,说是要买,我当然不卖,这不,前几天,出了个对联,说对出来就不要这枚印,可我对出来了,他又出尔反尔,说要比武,能赢他,他才不买。你看看我这小体格,怎么能跟他比,唉————

     钱奎安看了赵子瞻一眼说: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你打不过他?

    赵子瞻缩了一下脖子,缓缓说道:我听说这个佐藤,是个练武出身,他家爹爹泽庵禅师是日本的剑道祖师爷,写过一本《不动智神录》,讲的是练剑方面的,据说佐藤也是剑心合一的高手。

      钱奎安没吭声,专心致志的吃着一条虎头呆子,赵子瞻摇摇头也倒了一杯,一杯下肚,脸色已经成了猪肝,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钱兄,我真的无能啊,眼睁睁的看着国宝被倭寇巧取豪夺,我却无能为力,真是愧对祖先啊。说着说着,眼睛已经红了起来。

      钱奎安此时酒已经喝好,又喝了一碗猪爪汤,才站起身,翻了一下黄历,对垂头丧气的赵子瞻说:后天是大冬,你约佐藤明天晚上在戚个汪见。说完,穿上衣服,踉踉跄跄的走了。

     老人有句古话大冬大似年

      1938年的阴历大冬这天早上,戚个汪附近的人们发现,围着戚个汪四周的枯杨,被利剑全部拦腰砍断,塘前的空地上,泥土象似被牛耕过一般,戚个汪里,漂浮着一具穿着日本军服的尸体,佐藤的脸朝上,一双狰狞的双眼没能闭上,似乎紧盯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

     后来我听说,赵子瞻将这枚送印给了钱奎安。

     再后来,我曾问过钱奎安,想看看那方印,老人一口浓重的宝应话:我没要那方印,跟佐藤开打之前,我就把它扔到戚个汪里了。

      79年夏天,好友钱如云打电话给我,说他家爹爹不行了,叫我去他家。到了以后,钱奎安躺在一张竹床上,不吃不喝不能说话已经好几天了,只是弥留着丝丝气息。

     就一会儿,钱老爷子双手动了起来,哆哆嗦嗦的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下竹床边上的粗竹篙子,只听见一声爆竹声,钱老爷子睡的竹床坍塌了。

     在一旁冷冷看着的钱如云爸爸,咧了咧嘴,对钱如云说:跪下吧,你家爹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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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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