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寒假回宝应祭扫，整整一年没有回来过了。
一群李姓宗亲，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血液，围在先人坟头前。带着或许并不那么纯粹的情感，或娇柔，或真诚地表达自己对故人的哀思。随着点点燃起的火苗化作青烟。
我的爷爷生前是一名船舶工程设计师。他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木匠世家，却有着优秀的才能，他用着解放前的小学文化硬是自学了工程制图和微积分。在他这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事，应该就是设计了瓜洲渡口了。所以每年从镇江转车回家，经过长江之滨的瓜洲，想起这座历经三十多年至今还在使用的瓜洲渡口，我总会觉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仿佛冥冥一声召唤在说：先人历历苦辛，后辈宜当自珍。
家中的亲戚说过，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拿锯子的匠人，直到我爷爷这一代，扔掉了锯子，拿起了文化人的笔。
世世代代啊。翻开沉重的家谱，不仅是我家，也是我身边的很多人家，在这纵横数百公里的江北大平原，在宝应，大概有70%的居民，他们自称祖先来自江南的苏州阊门。
我不禁想起我们家乡的方言把睡觉叫做“上苏州”或者“梦虎丘”。小时候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后来我才知道，这中饱含的是先人们希望能梦回故土的情结。
这决不可能是集体臆想的造假，我们可以推定，这些移民们即使不全是来自苏州，那至少也是来自苏州周边的江南地区。
而这一切，都源于600年前的那场叫做“洪武赶散”的江南人口大迁徙——阊门码头是当年江南移民离开家乡集中前往江北的出发地。从此，一部部的小家族的血史，谱出了那个时代壮烈的悲歌。而我的祖先们，应该就是那茫茫移民潮中不起眼的一户木匠人家。
600年前的生离死别我无从体会，但第一次赴长沙求学的离别还是记得很清楚。与家人离别在火车站，我站在候车大厅强忍住离愁别绪做一些无谓的道别和叮咛，俄而火车汽笛长鸣，此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感伤，放声痛哭。在这里借用杜甫诗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来形容当时的情景一点也不为过，几年过去了，记忆犹新。
所以从这个角度再来想一想我的木匠祖先，便徒生了几分感慨。他们在苏北的盐碱地上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忍受了多少屈辱，才会延绵不绝二十多代将他们的希冀代代相传到我这里。
也许是背负着先人的梦想，2015年11月，我踏上了并不算一帆风顺的求职路。记得在无锡的一家企业的终面，HR问了我一个或许他们自己都感觉厌烦的问题——“你是XX的，为什么要来无锡工作？”。
我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外地人。
说完这个听起来很做作的回答后，我展开讲了一长段我所耳闻的家族600年迁徙史。那一天，在面试结束后，心里说不出的舒坦。无关求职成败。
想想也挺逗的，在最终，我收到这家单位的offer。之后在和我爸打电话时，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老李家用了600年，终于又回来了。
所以在这个寒假，我经常在想一些事情，想着想着。仿佛就经历了这段家族史。我战战兢兢地在临行前写下这篇文章，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这可能就像我的小木匠祖先当年拖家带口来到宝应时，不知道该从哪做起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家里人叙述我们江南远祖的每一段不系统的记忆碎片，我都深深的把它刻在脑海里。因为我有一点担心，担心当我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到了祖先曾经魂牵梦萦的地方，当我的记忆慢慢的被时光抛弃，我该怎么努力地加油工作，才能算完成二十多代先人的梦想。
我不知道，我有点慌张，所以我留下了这些文字，而或许我也只能留下这些文字。
马上就要真正意义上地回到江南了，这次不同于旅游，或许十年，或许一辈子。慌张的感觉超过了期待，让我略略的有一些不适。
就像这关于阊门的种种情怀，仿佛像狗尾巴草一样，在肆意的生长。
我想起一句诗叫“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种心情就像麦田，被包围、被浇灌、被收获、被希望。
我打算等我到了江南，到了阊门，我一定要灌满一瓶城墙下护城河的水和满满一抔泥土，在清明节祭祖的时候带回去。
当我把它放在祖先的坟头时，也许我会说：嘿，小木匠，600年了，我依然记得你，我把你故乡的东西带回来了。
或许你从未见过我的模样，但我永远记得你的愿望。
实验初中06级05班 李玉骥
作于2016年初 赴无锡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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