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语文老师陈文先生，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庞，白白净净的，完全是一副书生的样子。我们一入高中，便是他给我们教语文，算起来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陈先生给人的印象不是很爱说话的人，他讲课时总喜欢倚靠在讲台上，用肘支撑在讲台上，捧着书，不疾不徐地说起来。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可以让你听得十分清楚。不像有的老师会慷慨激昂地挥臂拍案，朗声疾呼，而他就像和你在聊天，在温和与平静中把知识传授给了你。

他只有一个标志性的动作，就是双手在胸前向上平摊，然后说：“于是乎——”

他讲古典文学时似乎更如鱼得水，有时兴起，会用粉笔在黑板上三两笔就画出一位峨冠博带的古人来。教到诗词时，他还会将诗吟唱起来，用宝应的说法叫“嗨诗”，抑扬顿挫，余音袅袅。

最近整理东西，我竟然找到了一本高一时作文本。那时作文是用活页的簿纸写的，到学期末再装订起来。翻开本子，再看到陈老师批改的字迹，不禁感慨万千。

作文本的首页上有一个篇目，列出了所有作文的题目及批改情况。全学期共做作文17篇，应该除了考试是每周一篇。我因生病只做了13篇，陈老师批改了12篇，应该批改的比例是比较高的。当时陈老师担任高一两个班的语文课，接近100个学生，作文的批改工作量是很大的，所以并不是每篇都批改，而是通过评讲让大家得到教益。

记得刚上高一时，有一篇作文《暑假生活散记》，我写的是暑假去北京游十三陵地下宫殿。陈老师在评讲时作为范文在课堂上读了。

这篇作文陈老师的批语不多，真是惜墨如金，却都是切中肯綮。第一页他只写了四个字：“开头简洁。”第二页也是四个字：“重复可省。”第三页写了一段话：“封建统治者极尽奢侈之能事，这点应指出来。”第四页对我所写的“长衣”两字批“语意不明”四字，我指的是长袖的衣服，长衣当然是一种生造的简略词语。第五页将我的一段文字圈了出来，批：“斥责有力！”第五页最后也是四个字：“结尾尤好。”没有总的评语。另外，他还点出了我的四个错字，改了我的一处标点，还为我改了一个别字。并在我文章的每个段落后面都画了一个圈，说明陈老师的批改是十分认真而细致的。

陈老师对我们的作文训练不仅是多写，还采用各种形式，尽量调动我们的积极性，发挥各人的特长。记得有一回作文课，他说今天的作文不规定题目，由你们自由命题，想写什么写什么。习惯了按老师布置的框框去写作文的我们，感到一种特别的轻松。结果是写什么的都有，而且许多畏惧写作的同学也在这样的释放中选写了自己喜欢写的东西。到了高一的下学期，陈老师还布置了一次口头作文，训练我们的口头表达能力，而且给了我们较长的准备时间，也提高了我们的学习兴趣。

我给陈老师总结了一下，他的作文教学是常做、选批、精评、多样，所以卓有成效。

前几天去宝应参加初中同学为班主任戴毓俊老师八十华诞举行的聚会，第二天我去看望了陈文老师。

一进门，我问他：“您还认识我吗？”陈老师张口就说：“当然认识，你是何平。”

陈老师今年89岁了，他是1929年生人，比我大了二十岁，他教我们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接近九十岁的陈老师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思维敏捷，记忆清晰，一点也不显老。

他说起我们1968年毕业后，他也被调到了乡下的射阳中学，后来又被调到黄浦中学。后因身体不好，调回城到了宝应城镇中学。恢复高考后，他教的学生成绩很好，当时宝应县中要把他调回去，但城镇中学不肯放，所以一直到退休。

我们又聊起当年学校里的一些人和事，聊起陈老师当年还是语文教研组篮球队的成员，他高大的身材，矫健的身影，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学校当时语文组的老师功底都是比较深厚的，潘大白、陶金如等老师都已经仙逝了，陈老师就是活着的年纪最长者了。我说，明年宝应中学校庆九十周年，我们同学聚会请您来参加。陈老师笑着答应了。

临别时我提出和陈老师合张影，陈老师特地洗了洗脸，梳了梳头发，换了件外套，在他家小院子里，我们照了张相。他老人家依然是那样硬朗，那样沉稳，那样洒脱，你能看出他的实际年龄吗？

祝愿陈老师身体健康，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