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过,天气渐热,春已无计留,只怅叹岁月催人老,转眼又是立夏,忽忆及清明,万物洁齐而清明,天地朗润而饱满,到处是清新的嫩绿,一切在春意中勃发,人们的心充满着亢奋的期待。景清物明之中,回乡看看亦是一种心情。
清明当日,乍暖的天气一下子变回寒冷,并伴狂风大作,果真又是一个雨纷纷的清明。堂哥返乡祭祖,早就约好我们几个去乡间小聚,一早,我跟表弟堂姐同车而往,一路开,一路堵,从前的“路上行人欲断魂”俨然成为今天的“路上行车几多难”。尽管堵,但我们几个难得一聚,车里说说笑笑,倒也不觉时间漫长,很快也就到了。
扑面而来的是久违的故土气息,油菜花开得正浓,不那么热闹壮观,只是随意的散落在河岸边、菜地旁,或者镶嵌在大片的麦田埂上,金灿灿的不断地往远处铺展开去,像要牵引着我们回到记忆最深最远处。表弟率先打开了童年的画面,问道:“小时候见过的那条河呢?”那条清潾潾的河,记忆中是宽广的样子,但眼前不过留些河流干涸多年的印迹罢了,并不甚宽广,记忆大概是带着放大镜的。故乡早已无水可寻、无河可依了,但河岸边的油菜花依然年年岁岁的绽放着,让清明回乡的人们在靠近它的那一刻,依然有些亲切的回忆。别处的油菜花固然有让我心动的时候,但终究只有故乡的才是最明艳的那一片。
堂哥备好酒菜在老屋等着我们。大伯家的老屋还是老屋,保留了初始的面貌,三间正房,青砖黛瓦,充满人间烟火的气息。为了我们的到来,特地开启了闲置的农家大灶,再次重现“依依墟里烟”的景象。儿时,炊烟随风袅袅地摆动出各种姿态,我竟能看出戏剧的情景,编出不着边际的故事。又见炊烟升起,我的想像早已定格,童年一下子那么近,清晰如昨。
农家田舍,绿水环绕,前有菜园,后有杂树,鸡犬相闻,亲邻睦好,心中神往的“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田园生活原来不过是儿时生活的影子。大伯与父亲一起长大,而堂哥堂姐亦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们两家比邻而居,只一河之隔。河并不宽,孩子们夏天可以在河水里开心地嬉戏,笑声从水花里溅起,飞到麦田上、菜花里,惊醒了打盹的黑猫,惊起了枝头的雀鸟﹍﹍
在乡村,孩子的童年是丰富的,河汉璀璨的夏夜甚是热闹,大伯家的庭院里、梨树下,大人们撑起了竹床,老人们手指银河,讲牛郎织女,讲天上宫阙,人间有凉风沙沙地响过,有美梦轻轻地萦绕,我们在苍穹下恬然入睡。
大伯家的梨树早已不知何处去,如今只落下了根的一截,寂然地躺在那儿,隐隐地提示着它曾努力活过的一生,在当年的庭院开花结果,给一群孩子带来快乐,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些回忆的凭证。我在脑海里极力寻找它曾枝繁叶茂的样子,可是徒然,更多忆起的是它结出的梨香甜可口,我们极爱。当果实挂在树上将熟未熟之时,我日日虔诚地仰望它,一天天期盼着,那是一个幸福的过程。
大伯的家是我的儿时乐园,那儿有已经入学的堂哥堂姐,刚上二年级的堂姐某日教我“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八个大字,我便深深记住了,大概那就是我识字的启蒙课。大伯每每见我来了,必定要放下手中的木工活,逗我玩会儿,从那时我便认识了墨斗,并渐渐地喜欢上淡淡的木屑清香。如今,我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年至七旬的大伯亦不复当年的俊朗,他佝偻着的背让我有些憎恨岁月的无情。
回来的我细细寻着时光的影子,大伯家西厢房门上方挂着一个玻璃老相框,特别有时代感,仿佛些许地留住了生活的片断,年轻的堂姐巧笑嫣然,恋爱中的堂哥堂嫂神采飞扬,大伯夫妇曾经的合影颜值高到让我们惊叹,还有我家的老屋前,老祖母妯娌四个精神瞿烁﹍﹍老相片静静地向我们诉说着光阴的故事,那么近、那么远﹍﹍
大伯家的西边,我出生的老屋已然变成了一大片碧绿的菜地,蚕豆开花了,我不禁莞尔,在朋友圈里竟错认了蚕豆花,于是蹲下身来,细细看了,浅浅的紫白相间,不明艳,不张扬,缀在绿色的叶上,朴挚中倒有几分雅气。空气是冷的,但有清新的味道,我忍不住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是啊,谁都走不出故乡的影子,走得再远,灵魂终将遣返故里。
临别前,我们几个在菜畦地、老屋旁合了影,看着照片,仿佛昨日都还是无忧少年,今日惊觉朱颜已改,堂姐叹道:“真的都老了!”
相聚的快乐蓦地升起一层淡淡的悲凉,岁月何曾饶过谁,只愿我们亦不曾辜负岁月!
二0一八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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