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荧（浙江大学中文系研究生）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北方的春了。
南国求学五年，家乡冬日的记忆逐渐被高铁窗外极速而过的平原白雪层层覆盖。来时是干枯遒劲的枝干，离开时是发青了的遒劲枝干，温带季风气候带来的鲜明四季让我无暇在春节期间的短暂时光里去找冻土之下的春意，直到2020年伊始。
瘟疫无疑是一场灾难，前线生离死别的痛苦让无数人撕心裂肺，后方的大家也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小区封锁之后，几乎大多数人都成了“弥月不出门，永日无来宾”的白居易，我也因此滞留在家，直到春分来临的时候，还是只能对着新闻里盛放的西子湖花海望洋兴叹。
直到有一天，母亲回来说：“咱们这儿郊外的花也都开了，如果那边人少的话，你可以摘下口罩来逛逛。”
她所指的郊外，是运河北边的一条偏僻公路，那里毗邻运河，种有不少杂树和花草。因为太过遥远，人迹稀疏，平日里很少被楼下便有文化公园的家人们提起。但疫情之下，广袤的土地和稀少的人流反而成为了最大的优势。周末来临时，我们全家便开车到了郊外的桃花林间。
刚下车的我有些晕眩——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的双脚长久地踏在高层光滑平整甚至偶尔带有供暖的陶瓷地面上，或是带着发动机轻微震颤的车厢里，与大地唯一的接触，属于从电梯一楼通往小区门口停车场的固定路线。这样的双脚，也许比我本人更加想念温软微湿的土地。青草未苏，一部分土地里甚至没有太多的根茎固定，呈现出浅淡的棕黑色，踩上去也是适度的松软，肥沃得让人想起烤肉时滋滋作响的油光：我瞬间便能理解总会弄脏靴子的小孩儿们了。河岸边的畦地里不知种了什么景观作物，整齐的黄绿色肥厚嫩芽鲜亮到可以烫伤人的眼睛。河水一年四季都是最美丽的，冬日的薄冰已经不见，靛蓝色汩汩流动，随着凉风荡起碎金的波纹。天蓝和水蓝，是世界上最纯粹也最寒凉的两种蓝色，它们胜过所有华贵宝石能折射出的色彩，而且更活泼，更大方，带着独属于春天和少女的大胆和无理取闹，铺天盖地的，随着料峭春寒侵入所有人的眼底，正如苏轼当年所夸，是造物者给我们留下的无尽宝藏。
桃花也茂盛得很，融融的飘成一片粉云。北地平原并没有什么艺术上的审美供他们错落有致，但胜在数量繁多，从这边到那边，是可以走很远的一片林地。但即使在最差的花匠手里，桃花也是最漂亮的存在，她们柔弱的花瓣足以利用一切机会尽态极妍：五朵十朵簇簇成群，胭脂色的花蕊彷如细巧蓬勃的焰火，三枝两枝条条相依，柔韧的赭石色枝条好似拧腰旋转的舞者，枝条与花朵织得极密，桃粉杏白奶黄层层叠叠，硬是晕染出庞大的气势来。游人只能把自己嵌在其中，抬头望天时，宛如闯进了蛛网的虫豸，被春天牢牢捕住。
又也许，春天在更早的时候便已伸出了她的手。
疫情阴影之下，人们躲在沙发里由衷向往着春天，心境所至，今年的春天似乎也来得格外迟了些。但好在，她早晚会来的，从南至北，从北向南，城市如冰河解封，缓缓流动，而春天，也随着日子轻轻悄悄地迈起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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