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过年的模样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我八岁那年家里砌了砖瓦房之后的一段约莫十几年的时光。我八岁那年家里的房子砌在了穿过村庄的那条大路北边，说白了我家在村庄中心十字路口的东北侧，开门便是那条东西方向，人来人往的大路。
我八岁以后，正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农村生活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农业生产形势一片大好，改革开放已经发端。过年是农村里最重要的一项习俗了。那也是很有内容的，在我们家来说，要宰猪、腌咸肉咸鱼；蒸年糕、包子、馒头；还有磨豆腐……
先说说冬天的傍晚鱼汤下面的事儿。到了每年冬天，我们东头庄上有几位摸鱼的，他们大早穿着皮衩、掴着戽篓，几个人像是一支队伍从我家门前的大路经过我们村庄，往西头的大运河（过小河西）再到宝应湖边，如果到湖西，我们就称为过大河西。冬天的河里与湖里是摸鱼的最佳时节最好去处。傍晚，摸鱼的队伍回来了，经过我家门口，庄上人可能会跟他们买条巴掌大的草鱼煮鱼汤下面，那鱼且不说野生或者新鲜，但在冬天落日的傍晚，炊烟升起，鱼汤飘香，散发在农家院落里，飘荡在村庄的空气中，美味停留在舌尖，鱼汤面温暖着油水不多的肠胃，自然鱼汤面是用菜籽油煮出来的，上面撒上菜地里刚拔的细蒜切成的青青白白的蒜花。
好像是老规矩了，进了寒冬腊月，先请来杀猪的李三瓜把家里养了大半年的一头猪给宰杀了，杀好的猪卸成几大块，一部分送给亲朋好友，大部分是会自家留着腌起来，猪头猪尾、猪肚猪肠都是好东西，杀猪的当天猪肝可能就会炒了吃，特别好吃，猪板油差不多一部分熬成油，一部分切成块丁把它们盛放在一只玻璃瓶中，过年的时候猪油大元宵吃下肚是忒过瘾的美食。杀猪之后腌制的猪肉猪杂每天都要搬出来挂在墙上晾晒，晾晒也是一门技术活，晾晒不充分就会坏了咸肉，而晾晒得过了头，那腌肉也就会变柴而会丧失了口感，当然也就别指望腌制品有什么营养价值了，那就是图的一口腊香，而在早年，家里也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在我后来到扬州上学的时候，父母都会在春天带上一玻璃罐的咸的蹄膀肉来改善一下我在学校的伙食。
猪上好吃的东西到过年再说吧。现在要谈谈蒸年糕了，印象中到了大雪纷飞的日子，庄上顾寿礼就会挑着他的一担年糕蒸盒蒸笼上门了。蒸年糕有一套程序，先把糯米面放在匾中年糕的模具里，然后盖上盖就印出了图案，再一屉一屉的装到放水烧煮的大锅的蒸笼架上，一层一层放好，再把蒸笼密封插上面板，蒸年糕的厨房热气腾腾，因为是用水蒸糕，所以厨房也是雾气缭绕。年糕出笼了，还要用妍红点上一点红，那样的年糕似乎一下子便高大上起来，有那么个意思，而并非一般的食物而言。刚出笼的年糕很糯很柔和可口，然而我并不喜欢粘食，所以再好的年糕也非我所爱。跟晾晒咸肉差不多，以后年糕也经常播散在柴帘上晾晒，晒成干的年糕。好像蒸馒头蒸包子就随意得多，不定瞅个什么日子，也不是找什么大师傅，父母借来蒸笼自己动手，母亲做的肉菜馅也是咸淡适宜，蒸出的包子在过年前后也就慢慢跟着消化掉了，边晒边吃，家里随时随意的决定哪个早上“呵”几个包子，手到擒来。晒年糕、馒头、包子，也是我们姐弟俩的“苦活”，早上放到帘子上，晚上收到筐里箩里、筛子里，或者蛇皮口袋中，周而复始，差不多只要是好天，就这样去做。偷不得懒。好像做这些事，还不能抱怨，或者嘴里乱说什么，那时讲究“背忌”。比如家里坛子里的米光了，要说“坛子里的米'满’了。”
刘堡桥西南生家是磨豆腐的，好像跟我家还有些沾亲搭故，他家瑞清跟我小学同学，瑞清妈妈和奶奶都是热情和气的人，对我也很好。要过年了，还要到他家去做豆腐，平常都是瑞清爷爷或者爸爸在走村串户卖豆腐。过年了，一般人家都会做一趟豆腐百叶，可能寒冬腊月，豆腐百叶也好保存。用黄豆秸杆烧豆浆，还真的是“煮豆燃豆箕”的滋味，鲜煮的豆浆跟馃子泡在一块，是不要不要的饮品，磨豆腐的流程其实是这样的：先把黄豆用水浸泡，然后上磨子磨成浆，再到锅里烧煮，最后再到而纱棚子上吊浆，吊出豆腐渣，和豆腐卤，一些制成豆腐，一些再到压制设备上一层一层的酿成百叶。有句俗语叫“盐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生活中的语言来源于生活，如果你对生活了解与精通，你就会觉得这些浑然天成的语言又是多么的妙不可言了，就像那句芝麻开花——节节高。再比如脚踏实地，又或者“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有“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五个猪爪子朝里弯。”
那时过年主要是跟吃有关。母亲过年做的糊豆腐，那是真的好吃，因为里面有咸肉丁、有慈姑丁、有蛋花、有蒜花、有淀粉勾芡。除夕大早从厨房飘来煨咸猪头的香，母亲会撕下一下肉，和切成段的咸猪尾先给我们解馋。母亲执着于一道百叶炒水芹菜，称之为“路路通”，天寒地冻收拾水芹是我和姐姐最不喜欢的活，奇怪现在产的水芹倒是干干净净，不费什么周折了。过年的重头戏还是大年三十，在乡下这一天有一顿丰盛的午餐，不像城里的“吃年夜饭”，然后，下午母亲还忙着淌年饼，打醋汤，上午父亲已经贴好对联和门钱，下午家前屋后用大扫把扫得干干净净，再用盛着石灰的蒲包打“道墩”，干净的地面上印上一团一团的石灰印，便是天地清气一片。在乡下，晚上有收看央视春晚的习惯了，大人们也会从下午就坐上牌场开始大战一番。过年就是吃和赌，也有俗语戏谑：初一赢初二输初三初四卖小猪。
我觉得过了初二就感觉年味渐淡，便生出些许失落。然而到了初四去外婆家拜年时，感觉那时又是过年中的一个高潮，更加刻骨铭心。到了正月初六也总是要下上一场大雪。年味在大雪中蒸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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