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冬季里，每个周末的午后，坐着70路公交从城市的东边到城市的西边，在梅峰路口那站，能看见十几株不大的银杏树，一次次经过，看着它的叶一片片变黄一片片在风中飘落，直到只剩下空荡荡的树丫。 想起那句话：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很多人说是树的不挽留。那日看着光秃秃的树丫，我想，是风的缘故罢，而树，见不得叶子被拉扯的痛，选择放手。
我们每个人想起她，都有属于自己的画面：父亲想起的是她不到四十岁还没成为他岳母的干练样子；二姨想起的是她在老年公寓里开开心心打麻将接受采访上电视的幸福样子；我想起的是儿时在她身边给我煮鸡蛋吃玩笑说要留下蛋黄给她吃的慈祥样子......最后的旅程，我们说着自己在她身边日子里的事儿，拼凑着她这一生的各种样子。我宁愿相信有另一个空间，与我们这儿相并存着，只是彼此见不到彼此，而她只是去了那儿，开始她没有病痛一切平和的另一世生活。
那日心慌，从公司直接跑去看她，见到她日渐灰暗的面色，在她的催促声里离开。下到石阶的最后一层时，不小心闪了脚踝，我像是找到理由般的坐在那层台阶上放声痛哭开来。那是从知道她生病到她最终离开，我唯一一次无所顾忌畅快的哭，那时候，她还在我身后不远的楼内呼吸着这世界的空气。再后来，我的肩我的怀变成母亲和姐姐的依靠，只能控制着所有的情绪，让一切顺利完结。最为遗憾的是听从了家人的安排，没有在13号那晚回家，等我接了电话赶到，已经与她阴阳相隔。终是没能亲手为她穿上我选的那套衣裳，也没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陪伴在母亲身旁。
当她与18年前离开的外公合穴，小表弟俯首低声：我会照顾好我妈的。这也是我对她的承诺。她的长女我的母亲是她最疼爱的孩子，从小体弱多病，每一次母亲病痛她都感同身受倍加自责，在意识到自己的病不可能康复时，她便早早要我保证我母亲的一生。那日，我揽她在怀里，她跟我说这一生没有遗憾，只是舍不得我们这些孩子。把头贴在她的头上，跟她说有我一日便会尽力为我母亲一日，我若不幸走在母亲之前，还有我的畅继续。当时畅在一旁装模作样的看书掩饰，听到我说了这些，畅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冲她点头。
我的指尖似乎还残留她手的温度，在那些探望她的日子里，习惯坐在她的左边握着她有感觉的右手，不停的摩挲，让她知道我在。每次离开都会俯身拥她将脸贴到她的脸上跟她说周末再来，她总会轻轻点头，然后开始一轮等待。最后那次，她在昏睡，母亲不让我吵醒她，于是，我只握了她的手摩挲，将脸贴在她的手上说周末再来。那次，她没有点头，所以，下一个周末到来时，她没在那儿等我。
当我走进她住了近两个月的病房，那张深绿色空白的床闪入眼中时，心脏像被锤子敲击般疼痛开来。收拾她用过的种种物件，想着她最后的这段日子，任泪水滴落其上。门外偶尔走过的护士会因我做片刻停留，她们只是看看我见怪不怪的再抬脚离开。从结算窗口接过那张盖了印章的证明，眼泪止不住滑下，窗口内工作人员给我好奇的探询的目光，我哑着声音指着那个名字：我外婆。外婆，以后再也没有地方唤出口了，那两个字只会在我的文字里或者我的叙说中生存。这个事实是小姨搂着小表弟痛哭“你再也没有外婆了”时，我方才意识到的。
那些只属于她的证件一样一样被收走就像她一样静静的消失掉，母亲捏着她的户口本不肯去做注销，母亲是害怕所有证明她存在过的文件都被收走后，她就真的不存在了。我们留下那户口本，暂时不处理。还有她用了几十年的汤婆子，母亲说留下来做个念想。母亲记得这样属于过她的东西，我也记得，但畅未必能记得，这就是现实，她只留在我们记忆里几十年，随着我们的消逝而最终消逝。她的离去，让我童年记忆里的守护者全部离去，从此这世上再无一处可以任我放肆。
当这座城市再没有她的身影，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她的呼吸，我站在春日暖阳的街头，仿佛已跨过一世......
2014-2-17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