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凉了，俩人开始过冬的准备。那些捕来的鱼，小的都吃了，大的则挂在灶台前用稻谷熏着；地里的菜也都收了存在地窑里；给鸡窝里厚厚地铺上了草；砍了许多柴，劈成同等大小，码在屋檐下；买了上好的银霜炭，备着取暖；趁着阳光好，买了猪肉，制成腊肉；还腌了鸭蛋。俩人一起忙活，魏婴第一次知道一饭一蔬中有这么多的学问。看着那些鱼呀肉呀在阳光里一点一点透明，现出香味，魏婴想到人间烟火色这句子，顿时觉得之前的那些年月都白活了似的。而与蓝湛一同围绕着一饭一蔬劳作的日子，竟是万般的滋养，魏婴整个人的气色都红润了许多，身子也壮实了一些，套用蓝湛的说法，就是——不硌手了。
其实魏婴不挑食，只要有辣椒佐餐，一切皆是美味。和蓝湛在一起，口味渐渐变得清淡了些，糖醋鱼呀狮子头呀，也吃得相当快活，清炒个藕片啥的也照吃。倒是蓝湛变化巨大，不仅跟着魏婴无肉不欢，还能吃点辣椒了，偶尔也会拿着清蒸的狮子头蘸点辣椒酱来吃。说来倒也奇怪，魏婴这一阵子常常在卯时就随着蓝湛醒来，最初还为此哀嚎过，现在却是习以为常，连带着亥时一到就犯困，被蓝湛搂在怀里，跟着一起睡去。两个人相处久了，连模样都会越发相像，更何况这些生活上饮食上的小习惯？因为在意，就有了这些心甘情愿的迁就，而后毫不自知的改变，等到某日，这些变化如同嵌在骨子里般自然，那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不分了。
地窑里堆着农人家上个月收的红薯，当时就交待他俩随便吃，这一阵子倒是没想起来。某天，魏婴想吃炸丸子，蓝湛去地窑里拿萝卜时看到红薯，随手搬了几个进屋。魏婴正歪在那打哈哈，一见这红薯，来了精神。“蓝湛，你知道这红薯怎么做最好吃吗？”蓝湛斜了他一眼，心里自然知道答案，偏偏不说。魏婴吧咂吧咂嘴，无限神往地说：“烤啊！”说完就起了身，拿了个红薯往屋外走，站在屋门口左右看了看，又回到屋里来拿避尘。蓝湛轻飘飘的来了句：“放炉上烤不行吗？非得埋地里？”魏婴瞧了瞧那炉子，撇了撇嘴，“那得烤多久才好？蓝湛，你不知道，我以前在人家地里挖出来的红薯，都是直接在边上挖坑烤了现吃的，那才好吃。”蓝湛便不再说话，又去地窑挑了几个小的红薯，送到人挖好的坑边。类似叫花鸡的做法，倒不用在红薯外糊上黄泥，直接把红薯扔在炭火上就是了。
魏婴扯着蓝湛，在那里讲述偷挖的红薯，被人放狗追着跑的往事，全无半分忧伤，简直是当成自己的辉煌历史向这位雅正的含光君炫耀。阳光里，魏婴比手划脚着，笑得灿烂，蓝湛带着羡慕的表情听着，随着故事情节的进展，时不时抱以各种幅度的笑容……没多久，就闻到红薯那甜甜的香味，因为炭火的高温炙烤，正在快速地释放，别说魏婴了，蓝湛都没忍住地咽了咽口水。魏婴拿了小棍在红薯身上按了按，说：“别急，还没好，再等等。”蓝湛翻了个白眼给他，当下决定以后得在屋里烤红薯，这样香味就在屋里老实呆着，那也是一种享受嘛。
看着魏婴从坑里扒拉出来的那几个黑球，蓝湛的内心是崩溃的，已经在怀疑烤过了头。魏婴飞了个安抚的眼神给他，用小棍拨弄着黑球们在地上翻滚，以利尽快降温。等摸着手能拿得住时，魏婴拿起一个黑球在手，剥开一块黑色，一片橙黄呈现。魏婴三下两下就剥好了大半个红薯，送到蓝湛嘴边，人一口咬下去，整个嘴里的甜糯香味达到了鼎盛，却又被烫得半张了嘴，相当可爱。魏婴凑上前，对着人嘴吹气，笑话道：“我又没叫你咬这么大口？一点一点吃，就不烫嘴了嘛。”蓝湛终于吃下那口红薯，这才有空抬杠，“你把红薯抱在手上跟没事人似的，我哪里知道会这么烫！”还不甘愿的补上一句：“是你皮厚！”魏婴无语，抬手掐上蓝蓝湛的嘴，留下一道黑印子。魏婴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指着这样的蓝湛，笑出鹅叫。那笑声飘出小院，向远方奔去。
日子在手指缝中溜走，大雪时节到了，虽然还没有雪花飘起，但寒冷却是空前的，自然要进些温热的食物，最适合的莫过于羊肉，魏婴在云梦最喜欢的一道节令菜就是涮羊肉火锅。师姐最会炒锅底，各种香料泡发的泡发，剪碎的剪碎，热油里先入了葱姜蒜炒出香味，再依次入辣椒、面酱、香料、糖、豆豉，最后是黄酒。得不停的翻炒，很是运动臂力。魏婴说与蓝湛听，只是个大致的过程，至于香料都有哪几种，着实是不知。蓝湛也不费那功夫去收集这一众香料，只管寻了家楚菜馆，让厨子熬好火锅底，放凉了，连火锅带底料一并端了回来，吃的时候加水煮沸了开涮就好。
除了火锅，俩人还决定包饺子，之前在莲花坞的实践，都觉得蛮简单的，而现实往往来得骨感。那天魏婴是擀了几个皮，包给江澄，可也没跟厨娘学怎么擀皮，纯粹就是把剂子压扁，拿着擀面杖转圈推出皮来的，至于什么中间厚四周薄的基本要求，完全没在意。蓝湛是谁呀？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不会擀皮？不就一手转着皮，一手擀嘛？有什么难的。那般灵巧的手，放到这活上，却怎么也配合不起来，要么皮转不了圈，要么擀的力度太大。向来冷静至极的含光君也不顾及形象了，把袄一脱，袖子高高撸起，拍了小块面在桌上，大有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恨意。魏婴在边上吃吃的笑，拿着那些并不成功的饺子皮试着包了起来，成品居然还有些样子。“蓝湛，蓝湛，你看！”蓝湛瞥了一眼，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丑！魏婴不服气了，“师姐以前就说过，饺子不要样，来回捏三趟。她的意思就是只要包出来的饺子不漏馅，煮出来是完整的，就对了。”蓝湛递上疑问的眼神，魏婴挺着脖子，很是笃定地点头，“是的！师姐就是这么说的！”
寻到变通之路，饺子这件第一次让蓝湛无措的食物也就奔向了成功。蓝湛擀皮，魏婴包。魏婴捏着面皮们玩得开心，塑造着各种形状，丝毫不关心饺子原来的样子，蓝湛也没了寻常追求完美精致的硬气，且由着这人混闹着。那枚莲子从衣领中掉出来，红的绳、黑的小圆球，随着蓝湛擀皮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魏婴见着，一脸满足地笑了。暖暖的屋内，俩人这番劳动之后，皆面色红润，特别是蓝湛，那吹弹可破的皮肤，白里透红的，煞是诱人，惹得魏婴看直了眼，少不得停了手头来个左摸右捏地试试手感，占点小便宜。小炉子上的水冒着热气，夕阳斜到屋子的一角，家的氛围就这么出来了......
蓝湛下饺子的时候，魏婴也没闲着。他把燃着的银霜炭取了一些出来，放到铜火锅的中间，又冲着那些火锅底料倒了些开水，等到蓝湛的饺子端上桌来时，那火锅面上的红油也已经沸腾开来。“蓝湛，这么多红油，你怎么吃啊？”魏婴皱着眉头问。“人店里的厨子说涮羊肉就得红油锅才好吃。”蓝湛回道，“我当时就试过了，还行，不算辣！”魏婴道：“你怎么不弄两个火锅回来？你吃不辣的，我吃辣的。”蓝湛颠着饺子以防粘成坨，嗔怪道：“都跟你说了不辣，我能吃！”魏婴便不再念叨。店家切好的羊肉也码整齐了，摆上桌来。有羊肉火锅，有猪肉大葱饺子，这节日的气氛相当浓郁。
魏婴剁了蒜蓉，倒了醋，放了辣椒酱，蘸着猪肉大葱饺子，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蓝湛也不再另外拌蘸料了，就着魏婴的碟吃起饺子来，倒也没听到人喊辣。那个想念了许久的火锅，用筷子涮着羊肉，这回倒是不蘸辣椒油碟了，魏婴用麻酱和香葱调了，俩人蘸着羊肉入口，居然觉得比那辣椒油碟的味道还要好。从此后，但凡吃这两样，蘸料就这么固定了下来。后来，魏婴在彩衣镇找了工匠，楞是在铜火锅中间加了两片隔断，让火锅一半是高汤底，一半是辣锅底。其实蓝湛已经适应了无辣不火锅的口味，只是，那鸳鸯锅就这么留了下来，渐渐在姑苏蓝氏应用开来。
等到饺子和羊肉都见了底，魏婴手边的潭州老酒也空了瓶，顺手拿着涮羊肉的长筷子在空瓶上敲出音律，蓝湛则用长筷子敲上了铜火锅中间的筒壁，一曲《忘羡》穿越岁月而来......无论中间相隔了多少年，多少人，多少事，这曲子都依然悠扬绵延，把魏婴牵回到蓝湛身边。魏婴忽然觉得自己像只风筝，《忘羡》就是一根线绳，而蓝湛是那个放风筝的人。这样想了，整颗心越发柔软，抬眼望向蓝湛，正遇见蓝湛望过来，俩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什么时候停了手中的敲打，不知。
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视线相交之际，便沉溺在彼此深情的眼眸中，天地万物就只有彼此了。
一眼，万年......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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