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返回云深不知处的日子越来越近，俩人很默契地只字不提回去这件事，只管一日日的仔细过着眼前的小日子。阳光照进窗子，小炉子里银霜炭煨着水，不停的冒出蒸汽，在屋内徘徊，阳光下飘忽着起舞，继而消散。魏婴半躺在蓝湛腿上，抱着本书读；蓝湛俯在几前，翻着书。几上的梅瓶里插着根枯枝，上头挂着些圆润的小红果，在阳光里愈发晶莹。魏婴活动了下身子，把书往几上一盖，侧身搂着蓝湛的腰，打了个哈哈。蓝湛顺势抚上他的发，往下摩挲，到肩，到背。魏婴把头在蓝湛怀里钻了钻，又抬起来，“蓝湛，你现在都不束发了，真懒。”“嗯。”“今天日头好，我给你洗头吧。”“好。”蓝湛放下书。魏婴伸手取下他的抹额，叠好，摆在几上。
把木槿叶取了一些出来，铰碎，薄纱包起来，用绳在头上绑好。厨房里打了热水，调好，拎到太阳下放着，又端了个空盆放在高凳子上，再拿把矮凳子放对面。空盆里倒入大半盆的热水，将木槿叶包在水里用力揉搓，直到满盆泡沫，满鼻清香。这才引着蓝湛离开了几，拿了干帕子在他肩上围好，把他的长发垂到盆里，用水舀子舀了水，将长发充分淋湿，再用指腹贴着头皮按摩。等到所有的头发上都被丰富的泡沫均匀地包裹，就拎了长发起来，攥去水分，让蓝湛提着，自己则把木槿叶的水倒去。这回是空盆了，把蓝湛的头发垂在里面，舀着桶里干净的热水冲洗到不再粘滑为止。取了干帕子尽可能的擦干水分，将头发全部抖散，斜到一边，魏婴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双手虚合，啪啪啪地在蓝湛肩上敲打了起来。蓝湛闭了眼，一脸受用。最后，魏婴取了梳子，轻柔地将长发梳开来，铺在背上，这头才算洗完。
阳光里，魏婴捞起蓝湛的长发，放到鼻子下闻，“我好喜欢这木槿叶的味道，以前都是用皂角，不好闻。”“姑苏都用木槿叶。”魏婴把脸埋在蓝湛的头发里，“阳光的味道，木槿叶的味道，嗯，嗯，还有蓝湛的味道，嘿嘿。”蓝湛反手把魏婴抓到胸前来，扯去人束发的红带子，在自己头发上紧紧地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将披散着的头发们归拢到一起，说：“我去打水，就在这外面，给你也洗洗。”“嗯。”不知是那些香味迷糊了魏婴，还是红发带在蓝湛头上晃着看晕了魏婴，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连话也不想说了。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潭州的乡间，农家小院中，这对玉人儿，相偎依着，晒头发。
腊八节就要到了，魏婴和蓝湛到集市上去采买腊八粥的材料。潭州一如往日般的繁华，魏婴兴致勃勃地在每一个摊位前停留，不论是玩的用的吃的穿的，都要反复端详，还时不时拿起来示意蓝湛也看。看着魏婴那快活的样子，蓝湛的面上浮起了冬日暖阳般的笑容。不论魏婴何时回头，都能见到蓝湛在他身后，也都能见到蓝湛那只为一人的万般温柔......
昔日莳花女的宅子，被人说成是凶宅，至今还空在那，十几年来没人修剪过的花枝七零八落地探出墙，又因了冬天而枯萎。蓝湛驻足抬头望向已经残破的小楼，魏婴的心弦突然被拨弄了一下，随即按捺不住地雀跃开来——这是我的人啊！无论岁月如何流逝，无论生活给予怎样的负荷，也无论是少年时的含光君还是现如今的仙督，我的蓝湛依旧风华绝代！魏婴不错眼地望着这皎皎公子，心中无限感念。蓝湛却是知道有人看着自己发了痴，是从耳朵开始红，渐渐的漫延到脸颊，倒也不肯变了姿态，就这么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呈到最爱的人面前。乐在其中。
魏婴选了水貂皮的手焐子，说是要送给叔父；给兄长选了副护膝；给景仪买了个钟馗的面具；给思追挑了些小玩意儿。蓝湛的面色又现了不豫，只是魏婴埋头给各人看伴手礼，倒也没功夫抬头解读他。买好了腊八粥的食材，又买了一些蒜，大包小包的，蓝湛拎着，跟了魏婴进了酒楼。潭州的饮食与云梦颇为相似，都以辣为主，云梦临水讲究咸鲜，潭州则追求香辣。潭州是湘菜的源头，在这里一个多月，魏婴扯着蓝湛吃遍了所有店家的招牌菜，今日又点了剁椒鱼头、香酥鸭、三层套鸡和辣炒莲藕。小二先上了两壶潭州老酒，蓝湛探手去触了下酒壶，说道：“小二，拿去温一下。”魏婴又笑得眯缝了眼，只是，蓝湛吩咐完小二，视线是投向远方的。魏婴瞪大了眼，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很是困惑。
腊八蒜就得在腊八节这天腌制。蒜一定要选最新鲜的，得仔细的剥去外皮，不能有半点碰伤，再浸泡到镇江陈醋里，加盐，加糖，密封好，放到阴凉处，等到大年初一再启封，连醋带蒜搭了饺子吃，既是美味，又是传统。坊间的说法是——过了腊八就是年。也就是说腊八之后就进入春节倒计时了，腊八节是一个启动点，而腌制腊八蒜则是启动点上的按钮。俩人在温暖的屋内，脱了鞋袜，在席上剥蒜皮，一室寂静。腊八粥煲在炉火上，糯米香和各种豆香清甜地散发出来。魏婴的脚悄么么地就蹭到了蓝湛脚边，轻轻探头碰了碰蓝湛的脚，没人理。再接再厉的夹了一下蓝湛的脚，还是没人理。两人脚踝上的金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人还是不理。魏婴啪的一下，将手中的蒜瓣重重地拍到了桌上，挺直了身子，双手插在腰上，瞪着蓝湛，人还是不看他一眼。一会儿功夫，魏婴就泄了气，也不再表现怒意了，起身光着脚趿拉着鞋，去翻了样东西出来。
回到席上，把自己送到蓝湛的眼皮底下，挤着笑脸，往他脸上凑。蓝湛舔了舔唇，将身子尽量往边上挪，与魏婴之间拉出距离。“蓝湛呀蓝湛，你个姑苏醋王，早知道今天就不买醋了，让你抱着这些蒜，到大年初一也能吃上腊八蒜。”魏婴按住蓝湛剥蒜皮的手，取下剥了一半的蒜瓣，塞了样东西进去。是一本册子，蓝湛僵了一下，拿着翻了开来：第一页是蓝湛鼓着嘴，腮膀上涨着两个小球；第二页是蓝湛嘟着嘴，可以挂个油瓶；第三页是蓝湛在斜睨，风情万种......魏婴用手指戳着蓝湛的脸，说：“出来这么久了，给家里买点东西而已，你看你醋的，那也是你的家人，你酸什么劲？给你的，何时买过现成的讨巧？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越发蹬鼻子上脸，等把我惹毛了，我就直接回云梦去！呜呜呜......”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让人堵上了。“你怎么不是回乱葬岗！”魏婴向空气中翻了个白眼。
魏婴在腊八粥里撒了糖，均匀搅开，分装到小碗里，端给了蓝湛。人还在翻着那本画册，一脸娇俏。魏婴敲着桌子，“蓝湛，能先把粥给喝了吗？待会儿凉了不好喝！”“嗯！”应是应了，手里的画册却还捧着不放下。魏婴抿嘴乐了，拿起自己的勺，舀了一勺粥，试了试温度，喂到蓝湛嘴边，人直接张了嘴，含了咽下，头都没抬。就这么喂完了蓝湛，自己也跟着吃饱了，舒舒服服地往席子上一躺，闭眼养神。却感觉有热气在自己脸上扫着，只听得蓝湛柔声说：“下次可以画些我们俩的，这样......”然后捧着魏婴的脸，俯了头下去......
过了腊八节，也终于到了该离开潭州的时候，魏婴收罗好了要带回去的物件，其中就有俩人头天腌下的腊八蒜。蓝湛在一边偷乐，笑到成功惹得魏婴抱起腊八粥的罐子，指着剩下的所有，指示道：“你最好一样不少的都给我带回去，否则，哼！”蓝湛轻轻抚着身上的棉袄，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忍了笑，“好！”走出屋子，魏婴还是回了头，蓝湛问：“要不把这屋子买下，以后得空了再来住。”魏婴摇了摇了头，回过身来，冲着蓝湛说：“御剑吧，回家过年了！”蓝湛挥出避尘，将魏婴半揽在怀里，满眼柔情，向着云深不知处而去。
落在山门前，弟子欣喜地行礼，“含光君，魏前辈，你们回来了！”只见着那群小兔子正在石阶上信步，魏婴看了眼蓝湛，笑着说：“小东西定是想你了，来接你了！”弟子说：“自打你们走后，这群兔子每天都会来这里呆上一阵。”俩人进了山门，几只兔子跟收到通知般，齐齐的向蓝湛扑来，踮起后腿竖立，扒拉着蓝湛的衣摆。魏婴俯身抱起一只，它极尽挣扎地向着蓝湛的方向努力。魏婴用手指戳着兔子脖上的柔软，“没良心的东西！以后不喂你们吃的了！”蓝湛伸手抚上魏婴手里这只，那兔子登时安静了下来，只管转着头要去舔蓝湛的手，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二人如沐春风般的步入雅室，兄长会心一笑，说：“你们回来啦！”叔父则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视线在俩人脸上身上巡了一番。魏婴恭敬地递上手焐子，“天冷了，叔父可以用这个暖暖手。”叔父楞了一下，方接过礼物，倒是没打开，也没出声。魏婴转向兄长，取了护膝递过去，“山里湿冷，兄长可以用它护着。”蓝涣笑着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颔首向魏婴：“好！好！我还正想去买一副呢！坐下，喝口热茶吧！”蓝湛看了眼叔父，与魏婴并肩坐了下来。
雅室里蓝湛泡着茶，第一杯给叔父，叔父却是不肯端起，拿眼看着蓝湛。蓝湛看向魏婴，魏婴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端了叔父面前那杯茶，恭敬地举过前额，递给叔父。叔父这才接了，一饮而尽。雅室，第一次有了家庭聚会的温馨。
现世，安稳......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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