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蚍蜉——霜降

严歌苓笔下的每一位女子，都特别到独有，霜降也是。阅读过程中，我一直想到“蚍蜉撼树”。也许蚍蜉并无撼动大树的意愿，更多的只是希望寄居在大树之下安然度日，可寄居的蚍蜉多了，难免给人聚集到一块要干大事的猜想。之于严歌苓的文字而言，这大树并不需要蚍蜉来撼，是它自己烂了心，一夜间崩塌了。大树是那个程家大院，寄居在院里的都是蚍蜉， 霜降也曾以为自己能成为其中之一。

我其实蛮诧异这本书能正式发行，毕竟文中所撰写的内容真实得有据可查，小说来源于生活，我没法去推测它高于生活还是低于生活，左不过是被严歌苓带着，推开了那深深院门，窥探一角。那属于特定历史年代里的日常珠串，早已被社会的渐近拉出来扯散了滚落到四处，只这丁点儿，便让我带了欣慰。若注定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蚍蜉，我倒宁愿视线之内原本就没有大树。

十八岁的霜降从农村来到京城，已经规划出了自己当下的人生，目标清晰，行动迅速，最重要的是，还顽强地保有生而为人的底线。我说霜降是个极聪慧的女子，看似少女心性骨子里却务实得紧。她有着农村姑娘独有的善良，真诚的对待自己的保姆工作，善待那几个孩子，甚至善待着大院里的所有人，从这点上来说，霜降没有问题，可叹的是，她面对着的是一棵烂了心的大树，以及扎堆享受余荫的蚍蜉，纯真与善意在这里既是奢侈品又被人鄙夷，大院里的人因为得不到转而扔到地上去践踏。后来的霜降变了，其实也不算变，踏入京城最初的那份自我，一直都还在，即便最终选择做一只金丝雀。

一个家庭过于庞大，便少不了纷争，在那样乱哄哄的生活状态里，很难分得清夫妻与子女间，兄弟姐妹间，主人与仆人间的真真假假。界线是生来就有的，游戏的规则也始终是最上位的那一个来制定。已经被世人渐忘的功勋老人俨然成了这座大院里的土皇帝，他既无法面对从辉煌步入死水一潭的宁静，也无法真正用心去对待院里的每一个人，他将曾经叱咤风云时的绝对权威移转到大院里来宣泄，越是老去就越显露出他完全不去控制的嚣张，是呀，这是属于他的大树，凭什么要对那些个蚍蜉心生怜悯？我很讨厌这个人设，甚至他对子女偶尔露出的亲情都让我觉得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的，也正是他的冷酷无情与对权力的无尽掌控，才使得这一个院子里，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四星与大江对霜降的爱情，在我看来，始终都是那样的轻浅，无非是那一刻的霜降正好投了他们的意愿，为他们所需，一旦离开这特定的环境，霜降依然是他们羞于启口的存在。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穿着草鞋的？可穿着草鞋的成了权贵之后，最想洗去的就是这与草鞋相关的印记，这也是他们乐于被称为XXX的子女的原因，必须有着前面的那个人名，才能彰显出他们与草鞋的合理近亲关系，也才能为后续远离草鞋摆脱关系创造条件。四星和大江看上去都与这个大院格格不入，更是反抗特权的领军人物，可细究，他们又哪一个脱得掉某人儿子的标签？否则哪来的一路通畅？

霜降把自己摆得很低，才会仰视着爱上大江。霜降把自己摆得很正，才会怜惜地顺了四星。霜降把自己当成了空壳，才能忍受得了他们父亲的近身相欺。那双枯老的手，毁去的不止是霜降对爱情的向往，还有爱的能力。所以，不论是四星还是大江，不论曾经有过怎样大概率的可能，于霜降而言，结局早已启程，在她被夫人设计着进入那间书房时，结局就已写好。这个结局的编写，始于他们的父亲，终于霜降自己。或者可以换个角度来说，霜降让自己成为了四星和大江心头上的白月光，毕竟，感情里先转身的才有资格留了一生的失落给站在原地的那个人。

走出了那个大院 ，霜降才成为了独立的人。对于霜降的后续我蛮不支持的，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更积极的人生，但严歌苓没肯赋予她。于是我想，这样残缺着的，看似不正常的人生，或许才更加真实，似乎以此担起了批判与审视大树所代表的阶层的重任。树倒，蚍蜉尽散，霜降终于做回了旁观者，从这一点上来说，霜降仍然保有了最初那颗心。

一切腐朽的乱象，都会在历史的前行中被埋葬。生如蚍蜉，固然不可选择，却可以改变。霜降，便是。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