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会客厅》：探索文化本相，回溯各自路程。
本期嘉宾：张此潜。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史馆馆员，安徽省美术家协会理事，黄宾虹画院淮北分院院长，淮北师范大学客座教授。
马尔：约几回了。你不是忙着画画，就是酒意未消。谢谢你今天特地为我放空半天。
我们还是先从酒说起，人也容易放松。画坛上你素有“酒仙”之称。这个名号是指酒量，还是指酒风？
张此潜：我自思达不到“酒仙”级别。经常会碰到真有酒量的人，人家还在推杯换盏呢，我已大晕。
淮北这地方民风淳厚，人际关系中喝酒是男人之间很重要的情感交流方式。酒风看民风，酒品见人品。
我不是最能喝的，之一也排不上。或许是因为我能撑，新老朋友在一起喝酒，晕着晕着我又醒了，那就继续喝呗。
“酒仙”之说大概由此而起。
马尔：东篱堂主老沈称你“张三壶”，意谓每喝必在三壶以上。每壶二两，这就意味着要六两打底。我和你喝过N次酒，此言不虚。但我觉得“酒仙”或“张三壶”都不足以概括你的喝酒神韵。
张此潜是个喝酒得趣的人。看不到你有拼酒、强逼人喝酒的时候，那些个酒场恶习你几乎没有。
我是个小酒量，喝酒极克制，和你在一起喝酒就毫无压力。拍个黄瓜，切盘猪头肉，都能喝起来。想喝就喝，不喝作罢。
和你端酒杯，每每想喝，扯着闲话，捣着笑话，不觉意就熏熏然矣。
你心目中，喝酒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张此潜：我喝酒有三讲究、三不讲究。
一不讲究菜与酒的好孬，但讲究和谁喝。酒逢知己千杯少，人不投机半杯多。这么多年也改不掉这个臭脾气。
二是与朋友有约必诺，决不食言。喝多基本都是串场，朋友的情分、面子要顾及。自己总有撑不住劲的时候，往往就醉了。
三是不计较别人喝多喝少，喝个酒尽量让大家都舒适。
外地朋友听闻淮北酒风烈，有的来淮北都不敢端酒杯。到我这里则随意，愿喝就喝，不喝也不勉强。时间长了，人家了解了你，都喜欢跟我尅两杯。
我最看不惯拿酒灌人，以别人的喝倒来满足自己的那点心思。酒是粮食造的，滴滴皆辛苦，你这样就是糟践。
马尔：你是每日必画，一天不摸笔浑身不自在。
我有个察觉：你画画多在上午，大多是画完画再去喝酒。偶尔酒助多画兴，突生想法，才会又回画室再戳上几笔。
你对画画与喝酒的关系是如何理解的？
张此潜：淮北有句俗语，叫“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拿到绘画上说，酒是保持艺术激情的工具之一。我要是身体好生的，若几天不沾酒，人也蔫了画也无神了。在别人看来这可能就叫酒精依赖，我自己的说头是共生共情——画增酒意，酒助画兴。
艺术是什么？是叫人自在的东西；酒也有艺术品性，也能叫人自在。
我上午作画是个习惯，精力与体力最旺盛，笔墨感觉也好。画累了喝点酒休息，下午和晚上人都轻松。
有时酒多了也画，那感觉和你们写作一样。一下子由心里生出个想法，觉得有一个好的构图，或是笔墨处理有个新鲜想法，就想记录下来。
酒意会破除习惯，画出新意来。
马尔：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我是不信的。喝酒确能破除创作中常遇见的思维瓶颈，人晕乎乎的头脑却格外活跃。至于下笔千言，一写百篇，不仅不可能，也无趣。
你以为呢？
张此潜：中国画非常讲究笔墨的韵味，每一笔都有其独到性，每一幅都有不可复制的心性。
你看我这幅画八大的肖像，无论是笔墨线条还是人物神态我自己都喜欢。谁要拿我都坚决不给，为什么？再也画不出来这样的了。
李白的“斗酒诗百篇”我不知是咋回事；画画绝无可能。速成的重复的东西不叫绘画，叫批量生产。
我常常重复一句话：张此潜学不了张此潜。此一时彼一时，此一笔彼一笔，都有不同。我画了几十年，至今仍兴致勃勃，就因为中国画的笔墨意思千变万化，妙手偶得。
马尔：我对你还有一个观察：不管环境多嘈杂，你都照画不误；而且，看得人多，你画得越兴奋。
画画也有人来疯？（笑）
张此潜：我是个热闹性子。喝酒要热闹，画画也是。
作画须有动静，环境的丰富能够增加作画的气场，添加氛围。
我有个一心两用的本事。你跟我拉呱，我一句话都不会丢下，那边照样画画。
有人说这是因为画出了自信。那是不懂我。
每个人处理外部信息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把嘈杂当成干扰；我则以为是高山流水。画室没人我会打开电视机，叫它不停地播报新闻，声音很大。这种环境我才适应。
这里面其实含有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不要以为趋同的样式才是正确的。
马尔：你是从淮北杜集区的乡村张大庄走出来的画家。我记得你有一个刻章叫“二亩余地，五口人家”，如今南山画室又有“望稼楼”之谓。
你的正规学业也就是初中，从无专业学校系统学画的经历。身份溯源，你就是个典型的农民画家。
你对“农民画家”的身份、称谓在意么？
张此潜：人都有来由，有来由才有初衷。
我儿时顽皮，但喜欢画画。家门有个小叔叫张思让，南艺美术系打成右派下放回村，见我画得有模有样便有心辅导我。
后来骑自行车跑萧县学画，认识了一批大家，得其教导，画艺有所提高。
我最初绘画就是个爱好，从没想过要拿它当敲门砖，七十年代也无法想象绘画能帮你鲤鱼跳龙门。
老家小院，家里的二亩四分地才是正业。
后来画出些名堂，在小院里种上百盆兰花，小院作画室，取名“百兰轩”。
我从不避讳我的农民出身，张大庄也是我常在口头上提到的一个地方。
我常想，绘画给了我不同于父母那样的人生机会；但若没有生为农民儿子的朴实、重情重义，也就不可能有我后来的境遇。
马尔：可你又不是农民画家。张此潜的画，充盈着极为肆意的文人画的特征：性情驰骋，笔墨张扬，色彩斑斓的大写意，我写我见，我写我心。无论是意趣，或是题跋，完全的文人画作派。
从张大庄走到省文史馆馆员、大学特聘教授，定与你的特殊成长经历有关。
说说你在绘画上遇到的几个贵人。他们的哪些特点影响了你。
张此潜：我一生要感恩的人很多。绘画的每一阶段进步，都与不同的老师有关。
萧县是个中国画大县，后获评国家级的“国画之乡”，它有着深厚的书画传统，先后出了一批大师。
我个人习画很奇特的一点是，萧县的大写意很有厚重的传承性。我跟几个老师，尤其是欧阳龙老师，起点就是看重笔墨功夫，注重传统文化尤其是诗词的修炼，书画一体。
这些扎实的基础训练今日看是很幸运的。摸对门你才能进屋，否则就只能长期在野地里瞎晃悠。
说实话，我虽是农民出身，但没画过乡村风俗画，民间美术的元素也少。相对来说，受文人画影响很深，笔墨习惯、构图方式、画面趣味，都是与中国画的水墨传统一脉相承。
这一点上，我是“忘本”的。
马尔：九十年代，你在上海开过画室。那段经历对你的绘画有何影响？
张此潜：2000年到06年，在上海总共六年。我记得很清楚，田子坊五号楼，二楼12号，画室的面积是三十七点八平方。
上海是试金石。你的绘画究竟如何，在上海滩能否生存下来，能否有一定的市场热度，非常重要。
上海人看画很挑剔，不看你名气，只看自己喜欢不喜欢。
海派艺术和传统中国画不一样，色彩感觉和形成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
我的绘画色彩感觉在上海得到了提升与丰富。轻盈里有笔墨的厚重，斑斓里有纷繁。
上海打开了我的视觉，也让我更为自信自己的色彩探索。
没有上海的这一段经历，我就不敢和赵规划老兄到美国洛杉矶办画展。
马尔：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以画鲶鱼在江湖上颇有声名的画家，今日尤以花草在画坛举足轻重。其中必有一个转换。
它是什么？
张此潜：画鲶鱼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形成自己的特色，也有了口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在绘画上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无论是技法还是题材，求变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一个画家老是重复自己就会堕落，最终沉寂。
马尔：南山博物馆馆长周成贤屡次说，张此潜绘画的秘诀在于会用水。
你画画，我就盯着看如何用水，结果啥门道也没看出。
你自己的体会呢？
张此潜：水墨水墨，讲究的就是墨与水的交融。说“秘诀”太神秘了。我没有秘诀，只有感觉。
中国画很有意思的一点是，笔墨很难重复。你一下子找到感觉了，效果也有；一转头，好像又找不到了。
马尔：若是让你自己总结张此潜的绘画特点，你会如何介绍？
张此潜：还是那句话：张此潜重复不了张此潜。
马尔：我很喜欢看你画人物，重意得趣，笔墨非常有味道。
为何在人物画方面不侧重一些呢？
张此潜：我画人物很苛求，要有神似的闪念。很多时候都是酒后，与人物心思相通，找到他神态的瞬间，然后一气呵成。
画得少，是因为那样的闪念老不来（笑）。
比方我本家有个前辈大书法家张伯英，脑子里有过画他的闪念，可它又匆匆跑掉了。
我在等它再来。
马尔：有一日夜晚，从你南山画室喝酒回来，我们俩都有些酒意。车窗外东湖的风吹着。你感慨地说：“老马哥，画画太苦了。”
我听了差点没落下泪来。
画画有乐趣自不用说；画之求索、求变、求进的深刻苦恼，心陷其中而不知所措的种种苦楚，又有谁知？
张此潜：所以有时候很喜欢和你老马哥拉呱，你能看到事物的两面。画画的真要想画好，就是苦恼多于快乐。那就是一种执念，镣铐从此上身，再不能卸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马尔：今年是你的花甲之年。你也想给自己的绘画做个小结。
徐州户部山个展已经开幕结束了，但人去不了。
你的纪念画册整理到哪一步了？
张此潜：已经成型，正在一校。
马尔：很期待。谢谢此潜兄光临《马尔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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