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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烦恼



我曾经历过“教语文不按规矩来”的批评。那时候20岁刚出头,能无视权威或他人的看待,坚持自己的认识与做法,在一九八零年代初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假装不在乎它。

平心而论,即便以今天已经成规定型的课改样式来看,我当时上课的路子也是符合语文教学特点的。课堂教学围绕着学生的听说读写实际能力来进行,对长篇大论的课文解析不屑一顾,注重学生的“学”,而在“学”中,抓住学生语文技能这一核心元素。颇具喜剧意味的是,对我启发较大的却是一本教导如何上好私塾的老古董式的书。我已经忘记了那本书的作者,但他对私塾长期的训练模式的总结我很认同。

语文教学千变万化,其实就两个简单而明确的部分:习得与觉悟。

习是硬性的。

练书法,认字,背诵诗文,这些都是为形成汉语的节奏感、音乐性的感悟先打个基础。等到手熟了,死记硬背到肚里有货了,恍然大悟阶段到来时,他才有根基能站住。

一九八零年代语文课的套路是,新课文从解题开始,然后是作家、作品、文体介绍,接着再解决生字词,梳理课文。所谓梳理课文,也就是分段、段意总结,中心思想和写作特点分析。这实际上是《教学参考书》编排的顺次。我曾经尝试着从学生的视觉与角度,去体验如此学习课文,发现好文章被大卸八块,学经典名篇不仅没有感觉,反而成了受苦受难的事情。

篇幅较多的鲁迅先生的文章就是这样被肢解与败坏的。

有一回单位发票看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看到结束画面时我已是热血沸腾。画面美,情绪浓,打鬼子的戏悲壮。那时这种样子的国产电影几乎就没有。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颇有声望的语文教师,他有点困惑地说道:看不出这片子有什么中心思想,看不懂它要突出说什么。他看电影没寻找到中心思想的话,让我为那样的语文教学感到尴尬和羞愧。

我决意和这种思维模式与教法分道扬镳。

批评我教语文不按规矩来,显然是不公允的。我不但有规矩,还是按私塾模式的那种老规矩。“逼迫”学生从练字开始学语文,字不好的描红,字好的写毛笔大字,能够写一手好字的给其他同学示范当老师。然后是往肚里填东西,你喜欢的诗词、文章短长不拘,每天一段、一首同学相互背着听,背完还要有几句能说出其妙处的评点。文章学生先自己读,有问题记下。好文章你说好在哪里,要是你写,你会如何写;烂文章烂在哪里,要是让你写,你会如何处理。

整个语文课就是玩写字,玩文章。一帮孩子竟然敢对语文课本上的名篇说三道四,他们的思想显然和八十年代环境相悖离。

语文课上看不到按固定模式进行所谓的系统知识传授。

 一段时间我自己编“作文报”。一张蜡纸那么大的版面,排好版以后,把学生的各种文章填进去,一周一期。我是自己买蜡笔、钢板,到处找蜡纸,央求管印刷的朱广凤老师帮忙才完成这些的。

夜晚单身宿舍八瓦的台灯下,挂在墙上的小幅耶稣受难图,鲁迅坐在藤椅上抽着烟的图片。我就在他俩的注视下,去做没有人要求我这样做的事情。

当张张油墨香的一页薄纸,满是熟悉的名字和文字舒展在孩子面前的时候,他们的喜悦非常夸张。尤其是文字成为墨字还是十分希罕的年月,很多孩子就是这样由讨厌写作文到喜欢写文章的。

但麻烦亦由“作文报”发生。

我一直都在破学生作文的八股腔调,根除的方式就是放下写文章的端持,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张开嘴巴说人话。这看起来很简单,形成习惯却很难。

学生开始用自己的眼睛看人。比如拿我当模特,我那时瘦,学生就有“凹眼,英国人般的鹰勾鼻子,好像能被一阵风吹着走的单薄的身体”之类的句子。他们当然也会这样去描述其他老师。一篇篇喜爱老师的这种类型的文字出现在“作文报”上,漫画式的勾勒引发了哗然。

油墨小报出现在校领导的桌面上。分管领导找我谈,对引导学生不尊敬老师的定性让我莫名其妙。有同事很委婉地告诫我以表示歉意来了结此事;写作文的几个孩子很害怕,家长已经向老师赔礼。 

很难言说我当时的愤怒,那情绪被他们拉扯成波涛汹涌。连喜爱式的尊重都读不懂,值得我去辩解么?我沉默着,不管谁说我都拒绝解释,拒绝道歉。我觉得该道歉的不是我,应该是读不懂话好话孬的人。

愤怒渐渐发散为悲哀。你会突然发现中国人一本正经地在报纸上、讲台上、大众跟前胡扯八道,就是因为他们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习惯于把假话当一本正经看待,写喜爱的真话表达,他们竟看不惯了。

我继续昂然地按照我的想法教书,看着班里每一双非常有兴趣跟我行进的眼睛,我确信自己是正确的。

但愤怒的情绪终究被点燃了,那个年月年轻人的力量是虚假的,只能以自焚的方式来抗议。我把蜡笔、钢板、蜡纸以及我平平整整保存好的所有“作文报”全扔掉,发誓再不去做这样的傻事!

今天再看三十多年前的那些画面,忽而觉悟自己对文字的迷恋,早已生根,而且想把这些根苗,培植于学生心里。

曾经的愤怒、悲哀情绪,被年轻夸大,如今心里早已释然。但不知怎的,却仍敬重年轻时曾有的这些幼稚的烦恼。

它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亦或早已死去。

一中五十年校庆时,一位已在上海生活近二十年的学生回来,提到她还保存着当年的一张“作文报”,把它当成美好的记忆而存留下来。

那一瞬间,忽而深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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