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一词并不是互联网时代兴起的,由电视剧发端、流行起来的热词。
电视剧里的角色“戈玲”喊起来的。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热播的《编辑部的故事》是中国首部油嘴滑舌的电视情景剧,它把根深蒂固的假正经的文革腔调,给彻彻底底地颠覆了;每一集从头到尾都是正经与不正经在博弈。
“吃货”这个词并无贬义,带些油舌,一点亲昵;跟女人骂男人“死鬼”的语气差不多。
淮北吃货多,吃货馋,吃法刁。
小城不大,熟人熟脸,拐弯抹角的人情关系扯着,浓浓的世俗气息。
人情社会最结实的纽带就是吃喝。穷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亲朋到家,再难也要弄几个菜,喝一口;自己吃五谷杂粮,待客的那一顿一定是白米白面。世俗讲人情、要面子,那就是活着的滋味。
六七十年代还属开放型的邻里关系,东家有难西家帮,谁家缺个啥急用的,到邻居家找着用是常情,我的也是你的。
物质短缺时代造就了人情关系大淤积。买个自行车、缝纫机,上医院看个病,都要找熟人,那时叫“开后门”。国家不许,开展运动专斗“开后门”好几年,却很难刹住,为啥?那是世俗社会的根底、缘由,掐不死的。没有那股子俗劲儿,这社会就空落落的。
最吃香的职业是听诊器、方向盘、营业员,七大姑八大姨,同事、同学、好友的,谁不认识几个人?这毛病落了根子,现在不短缺了,啥东西都过剩了,他却还要找熟人。找个熟人哪怕让一分钱,有面子,东西买着心里也踏实。
讲个段子佐证。一老兄在矿上喝多返城,车到某收费站,非打个电话叫朋友从床上爬起来,死不冷的晚上十一点多过来,就为省十块钱过路费。然后很坚决地拉着朋友进城接着喝,风风光光、高高兴兴地掏几百块钱。
小城吃货为啥多,你该明白了吧。
小城吃货多,美食家少。
吃货大多将吃喝当作一种娱乐、放松的生活方式,维系情感、关系的纽带。周末下班前,准有张三或李四的电话来,不说吃喝,说是聚聚、玩玩。路上遇见熟人朋友老长时间没见了,一准拽人或被“绑架”进饭馆。朋友之间相互帮个忙,不请人吃顿饭,天天脑子里挂着块锣鼓敲,自己都不安宁。
吃货也是有规矩的,请客你得早几天约,除非觉得关系特别铁。小城吃饭到跟前临时约,人家会觉得你瞧不起人,属于临时抓差,十有八九的要跟你说sorry。
吃货的传宗接代现象在小城非常突出。
现在的小家伙屁大一点点,过个生日,当爹妈、爷爷奶奶的无论你如何懆心、精心都无用,他一定得和那些好同学好朋友等小吃货们聚聚,哪怕是在蛋糕店里。
所以小城的吃吃喝喝,对我们这些老百姓而言,与违纪吃喝完全不是一回事,它就是老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的一个乐子。
再说吃货馋。
城区不大,酒店、饭店、饮食摊,却大大小小几百家。一到晚上,尤其是周末,好一点的饭店全客满。
只要你有好吃的,酒香不怕巷子深,不愁上客。濉溪成功饭店的包子、稀饭,早前龙脊山的蘑菇小山鸡,濉溪东关的羊肉汤,老街的油茶、煎包等等。哪怕山高路远街窄店小,掘地三尺都能让人挖出来。
我一次跟朋友上南山,被带到杜集一带的一个趴趴屋,几间房子,叫老张饭店吧,人全满。朋友跟他熟,就在存放杂物的破棚子里开一桌,专为吃他烧的老公鸡。
几个歪歪扭扭的破凳子,乡下农家搁灶间里的小方桌,旁边扫帚把、塑料盆之类的东西乱着。环境脏兮兮乱糟糟的,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菜影子。等到鸡露脸,满满的一大盆,味辣却不是咂舌那种,肉和骨头润润的浸味,香气满唇。所有不满怨气皆吃进肚子里,连说好好好。
我自己再想去吃,竟寻不见。
小城吃货的“馋”非常有意思,它并不仅仅是“我想吃火锅了”、“我想喝羊肉汤”了那种,而是既好那一口,更爱那个热闹劲儿。火锅、烧烤为什么一直火?一是价钱实惠,二是符合聚聚的欢腾劲儿,三就是真想和闺蜜、朋友、哥们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了。没有闺蜜、朋友、哥们陪着,你看淮北的吃货,有谁一个人闷头坐那里大吃火锅解馋的?
最出奇的是小城的吃货吃法刁。
在淮北开饭店不了解小城吃货的刁,你就是拿钱扔着玩。十几年前被吃货们惊为天价那几个店,一开张我就断定它死定了。光指望权贵们、大老板们吃面子餐、喝拉扯酒,你能混几天?还没等到八项规定出台,它就一一完败退场。
在淮北搞餐饮,目中无吃货,指望关系、面子餐,非瞎都不行。
小城吃货的独门秘诀之一就是喜欢赶热闹场,如今叫网红打卡点。新开个饭店,场子敞亮,招牌有几个新花样,吃货都认。开张一阵子老板一般都心花怒放好几天,吃货们成群结队地来,没台子等也要品尝。
这群人眼毒,老板宰不宰客,菜品厚不厚道,有没有下回还想吃的东西,吃一回就门全清;一传十十传百地给你定性。
新饭店半年之后的热闹那是真热闹,刚挂招牌的红火日子全都是梦幻。
小城吃货的独门秘诀之二就是吃实惠。
有的饭店知道他脾性,在味道被认同的前提下,不断推出打折活动,门面就热闹非凡。吃实惠并不只是要讨你个便宜。小城的吃货大多还是淮北人死要面子的老脾性,你给我折扣,算账减个零头,那是给我面子,这情分我感你。下次来你热热呼呼地招呼他就跟到自己家餐厅了,不是你给他打折,而是找零头他也不要了,硬给就是看不起人。
吃货讲实惠的刁钻劲儿,早先的原则荡然无存,感情成为唯一最高法则。
所以你看淮北开得好的饭店都有很多老客,味道、价钱是其次,面子感情放头里。小城的这帮吃货,既可亲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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