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烂腌齑煮豆腐”菜名,你很难听清,光这个“齑”字,就得比划半天;而“千里飘香”则不同,一入耳便牢牢记住了。
这道菜上来的时候,它的面目狰狞、丑陋不堪叫我吃一惊。
饭店是黟城的一家老字号,叫“老渔港”。一桌子凉拼炒炖模样都很周整,惟它入席,还不似刘姥姥初进大观园那般格格不入,就好像焦大坐荣国府一群美娇娃中间破口大骂。
它不仅混混沌沌地貌丑,臭味也熏人,满屋弥散。更作怪的,你就叫你的烂腌齑煮豆腐罢了, 它偏要自称“千里飘香”。
这个老怪一上来,一桌几个黟县人正欢腾的话头顿住,呼呼啦啦埋头吃起来,领队余教授更是不停歇地连干两三碗。
徽菜当中,臭是其特色之一。将食材腌制发酵出特殊味道,在中国八大菜系中堪称一绝。可臭鳜鱼、臭豆腐之类的“臭”,尚属彬彬有礼守规矩;而这款“千里飘香”,臭得粗野、蛮横。
不惟臭,它还火辣,入口打嘴,一付暴躁的臭脾气。
我是逢臭警觉,遇辣则拒绝。对“千里飘香”碰都不敢碰,贴近它的几道菜,我也再不去下筷子,生怕被熏出了味道。
余教授说他对这道菜一吃钟情,小时候遇见,碰上它宁肯多吃几碗米饭;黟县的朋友则把“千里飘香”看作是黟地的当家菜,一桌席有了它,山珍海味都逊色了。
此语不假,其他菜或多或少尚有残余,这一盆上来,不消片刻,便空了盆底。
我们常常会把一些带有地方特色菜品的令人味觉深刻,全归结于乡愁的情绪、童年的记忆、妈妈的味道等等,对菜品而言,实际上是有失公允的。
剔除附加因素,菜品自身也是有光彩的,按乡愁的思维模式去判定它,就贬低了一道菜本身的魅力。
近几年的几趟徽州之行,因心无旁骛,对酒品浅尝辄止,味觉格外活跃起来。
我发现自己成为了徽菜的拥趸。
屯溪、歙县、绩溪、休宁、祁门,虽说同属徽菜大系,却和而不同,各有各的绝招。可我偏爱黟菜,可谓爱不释口。
入席,仅一道开口汤便让我精神焕发了。
南北皆有开口汤,淮北一度也盛行。属店家赠送,就有些敷衍了事,稀汤漂点油花,带几颗菜星;黟菜的开口汤货真价实,排骨汤打底,里面的鲜笋、香菇结结实实,谓之暖胃,虚位以待老酒翻天覆地。
黟菜有模样,却不装模作样。
中国菜的摆盘艺术用在吃上,其实是有些自相矛盾的。看似美色尤物,吃起来破其姿色,心里多少有点暴殄天物的不适。
黟菜的摆盘是助兴,让它看起来更新鲜更好吃,好像你吃了它才是两情相悦。
若是南北食材的通料,大家都有,比的就是水土的质色了。
比如小河虾,黟地更清白,肉质也更细嫩;炒葛粉更甚,吃的就是黟地食材的本真。
此次黟地行,有几样黟菜是我初识,一见便大为欢喜。
炸鸭皮味道绝佳。外表松脆,贴皮有层薄薄的肥脂,看着有些油腻的老气,入口方知邂逅了天仙。
艾叶饺子更是出奇制胜。裹皮艾叶清淡、清香,里面的肉馅叫叶皮衬托出几分秀气来。
此为大俗大雅、大荤大素的火拼、混搭,竟如此别致。
一盘米酒也令我大开眼界。
我们这里它不能入席的,顶多是每人一小碗佐餐。它能堂堂正正地进入下酒菜行列,足见它的品味不俗。
米粒入口绵软,米酒气息和缓,悠悠地拉长声调。
小土豆上桌被我误认为板栗,吃一口便被它迷住。
土豆味未变调,更温顺也更好吃。
能在黟县做个食客,此生真乃邂逅了口舌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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