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记录 记忆》观片新闻,就有些感触。
年初杨国会老兄拿着脚本创意,询问淮北教育的旧事,我给他推荐了几个老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片了。
他们干了一件于小城文化的积蓄、沉淀极其有功德的事情。
跑几趟东篱山庄,孩子们说我有点着迷。
确实,闻香、茗茶、听古琴,几个老朽欢聚一堂到微醺。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着,清新的山风吹过来,带着华家湖的枯草味道,就有“采怡东篱下”的舒适和自在。
所谓文化,就是叫人轻松、欢喜和惬意的事情;文化人,就是懂得且把握、珍惜的人。
一个城市是要讲文化品位的,不仅是高楼大厦、花花草草的旧貌变新颜,高楼花草毕竟只是皮相,它还要有性情滋润,有风格做脊梁,有能让几代人梦回魂牵的品嚼物。
清华梅校长那句“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名言,实在也应该是针对城市的发展去说。城市里的“大师”,就是文化氛围,迷人的情致。
小城叫淮北市只有六十岁,叫相城却是四千岁的高龄。
但跑遍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我们已经看不到相土花白的胡须;二千多年前的宋国临时都城,连幅画都没有留下。
那座历史小城里最美丽的女人共姬,在电厂西山已成为游魂,她本该是小城璀璨的星斗之一;我时时能听见她的泣声。
被黄河的泥沙埋在地下的开封,在地上又醒来;古老的相城醒来,又当是何时?
我们宠的桓谭,敬的嵇康,都仅在淮北文人的笔下游走,而在小城并不见实存的痕迹。
相山的那个桓谭太木,哪里有半分太乐令家庭出身的音乐家、理论家的气质?
对一个城市来说,对历史的遗忘是天生的失明。
淮北不仅是座煤城,更是历史文化名城。
煤城只是小城故旧历史的一瞬,够不上小拇指头那一节。
十年前我写了《我的城市死了》,就为出生的城市蚌埠拆了二马路、华盛街。
二马路是那个城市胎儿时的眉眼,那些精致小巧的洋房、石板街,那些温暖的小店铺,留给几代蚌埠人最深刻的记忆完完全全被抹去。
没有二马路的蚌埠不再是我的蚌埠。
复制成画、挂在墙上的二马路,被评为蚌埠市最有魅力的一条街,那些晚生的蚌埠娃十分惊奇,这座城市竟还有这样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
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想念一定得有个由头,那是情感的开关。
你把开关碾碎了,那思念也会枯死。
淮北和蚌埠不大一样。
蚌埠是座商贸老城,没有二马路的蚌埠还有天桥、百货大楼、蚌埠大戏院,能观赏长河落日圆的淮河大堤,天桥东面的尖顶楼阁的伊斯兰教堂,还有精心保留下来的一批老字号饭店。
单说一个吃。
你现在还能吃到四十多年前的蚌埠二马路老雪园的馄饨,薄薄的皮入口就化,汤底一定有煮透了的鸡丝和麦仁,美味得会让你吃个碗底朝天;仅仅那一刻你就拥有了童年的一切幸福。
它还新设立“面条街”,一街各式风味面条,足以勾引到我这个面条狂人撑得肚皮破天。
淮北原本就没有天桥、皮影剧场,相山没有上百年的洋楼洋房、石板街,六十年的建城历史里,小城人记忆深刻的红旗电影院、上海餐厅、新华巷小商品市场灭绝了,“淮北饭店”几乎沦陷,淮海商场已成金鹰,小吃街风扫残云。
我们现在要寻老城模样,得走在教育巷,吃在新华巷北面,为一盘咸盐萝卜干进一家小酒馆;或是就为吃当年的油渍拉粉丝包子滋味,去国购南面的淮北印象再印象一回。
城市变化太大、太快,很多人的记忆开关就会碎落一地;他们想寻到过去的自己,连童年的坟墓都找不见了。
自然,我们该不断的惊喜,城市在变美、变俊,可以再建新的记忆开关,南湖、东湖,披红挂绿的电视塔,高楼林立的淮海路,但没有岁月的凝聚、沉淀,它们都还是皮相,没有味觉、听觉、触觉的市井记忆,对一个城市来说,那美就没有骨肉,没有魂灵、没有呼吸。
你以为现在萎缩在路边高楼里的相山宾馆,还是淮北人曾经极其骄傲的相山宾馆么?
一个城市急匆匆往前走的时候,一定得保存能停住人脚步,让人慢下来的文化节奏,那是需要经久的年华,一点一点的蓄积出的。
你指个地,盖个隋唐古镇,它就是古镇了么?
濉溪老街破旧成那个样,临涣茶社还是简简陋陋的热闹,老百姓还是喜欢大老远跑去,就为喝那一口棒棒茶,在老房子、老气派跟前留个影。
这些年,淮北文化积蓄在民间,发展势头风起云涌,茶艺、书画、收藏、琴瑟、餐饮,工作室、山庄、书院、研讨读书会一波接一波涌起。已经到了需要一双大手扶植、培育、带动的时候了。
榴园村、南山村巨资建立的博物馆令人羡慕,我们花点钱在老城区给孩子们建个小皮影剧场如何?南湖的博物馆门庭冷落,当年要是想到给不断增长的小资、文青群,建个音乐小剧场又会如何?拟议中的中湖古琴馆可能落实,何时落地?我们是否想到给沉迷于广场舞、暴走团的大叔大妈建个能听戏、喝茶的曲艺馆,让他们有歇口气的地方,能张大嘴巴的乐一回?
在淮北,没有政府提供的设施保底,做文化往往会亏本。除了吃喝玩乐,小城人文化的消费意识还没有提升出来。
中泰广场原有个很闹腾的剧场,一台说笑节目充满浓艳的小城地方色彩;终因票价打不住成本、养不活艺人而闭门。
淮北算是个书画之城,可惜连一个像样的有影响力的书画拍卖市场都没有。
淮北人厚道、热情出了名,中国好人数量全省第一;但就是对书画轻薄,托人请幅书画,就是邀人吃饭,一桌人都好意思蹭人字画;一尺多少钱从来都羞于上桌。
外地书画大家大多不愿意到淮北来,有吃价无售价;淮北书画大师要不然跑外地去揽活,卖上几幅,要不然办培训班自降身价,勉强维系生存。
这样的书画之城长久不了。
淮北要建大美之城、创新之城、智慧之城,都是向前急速奔跑的姿势;我们还需要一种定格美的样子,那是舒适、自在,心里头美滋滋的,它也有一个词,叫“文化之城”。
就像友谊巷的豆脑,变成货摊的老上海餐厅猪蹄,淮北印象的油渍拉包子,电厂餐厅的千层油舒烧饼。
不好意思,又想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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