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老五远看近观都是个小老头。
不白不黑,干干瘦瘦的,脸上褶子深刻,头顶一瓜皮帽。
我们这块称人“老头”有好几个意思。
先是你确实到了老头的年龄。
三十年前,三十五岁以上的爷们,渠沟、高岳一带的乡下老家就有抱孙的了。人他也怪,一抱孙就立即有了中老年的自我意识,给孙子喊出来的幸福,反倒把自己撵老了。
孙子上肩头坐着也就五六年,狗蛋铁锁的能到村头杂货店打酱油、下地拾柴火了,当爷爷的人也就手背在后面,勾着肩膀,满脸褶子,活出了老头的模样。
我们这块还有个风俗,到四十五不能说四十五,要说四十四或四十六,人人都知四十五是属驴的。至于为啥四十五属驴而不是五十五属,我问遍了也没人能说清这些个子丑寅卯。
有一点确定,说人属驴是骂人。
庄户人家喜欢干脆利落、简明扼要,到四十五不叫四十五,也不属驴,有孙没孙的一概都称“老头”。
但现在的“老头”年龄界限复杂。
我们单位的老王,人都七十多了,嗓音出来一亮就是年轻人也佩服;满头伪装的黑发,脸上仅是鱼尾纹,远看光堂得也就四五十。
端起酒杯、抓起麻将傲视群雄;西服领带一扎,婚礼主持人话筒一拿,一众人只要不差辈,都恭恭敬敬的尊声“王老大”。
还有十多年前就退休的姜孝慈校长,退休前我们在一屋办公。
左看右看都还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我那时已经今天三根明天五根的白头发出,越拔越多。天天瞅着老姜就在想,要是我快退休了不知是啥样。
今天到了过去想的时节,把姜校长老光景照片拿出来看,一比我如今快退休的样子,心里就一“惨不忍睹”的形容。
唯一给我安慰的,老五也是早衰的相貌。
那相貌除了早衰,还一笔一划的写着坎坷。
七十年代末他上淮北一中高一的时候,正遇上头一年卡历届生,教学处老主任许映潮面试的他,咋着都不相信他是应届毕业生,但户口本、毕业证确凿,最后是疑疑惑惑的叫他进屋,左审右审的查问半天。
三十多岁的时候在淮北入酒席,生一点的看相定座次,就开始让他坐尊位;五十多的人都疑疑迟迟的问他:你哪年的?
老五心口大,手摆摆:都差不多。
老五当上“老头”也与此地一个习俗有关,女婿进门,外人在脸前喊“爸”,面上没生人,私下就“老头”、“老头”的亲。
这习俗被延伸,单位里有头有脸的长者,被他提携过的后生,非正式场合也会“老头”、“老头”的喊,以示亲与敬。
所以老五当上“老头”,绝对是全方位的符合条件:面相老,女婿进门抱上了外孙,单位里大小算是个领导。
但“小老头”之称却是老五的独有。
此地喊老头一般也就加个姓,像“关老头”、“马老头”什么的。
老五的“小老头”之称我认真考究过,一呢是他个头矮,体积小;再就是怪他春秋冬三季不离头的那顶瓜皮帽,套在他头上真是更显人又老又瘦弱。
你跟他说显老也无用,老五对瓜皮帽有感情。
他说是祖传,他爷爷跟着人跑关外混,一身样到的行头、行李去,混回来破棉絮露着嘴,就落这顶瓜皮帽了。
皮子是上等的小牛皮,摸在手里跟婴儿的肌肤;帽子是朝鲜人手工精制。
其实老五私下还存了另一个心思。
八九十年代,画家、导演好几个有名气的,都有标配的类似于瓜皮帽的扮相,看起来俏皮而儒雅,正对了练书法写字写出点影响力的老五心思。
兜里有钱了、会写几笔书法的老五,到哪里也想有个形象标签。
他试过那种满身口袋的导演服,穿他身上就跟贴着补丁;原想跟刚出道的葛优那样弄个光头,可那时他正处在副科转正科的关键阶段,局党委哪怕有一个成员对他的光头看不惯,他都可能歇菜。
于是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那顶瓜皮帽便当之无愧成为他的个人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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