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淮北矿区作家马世界转了谁谁谁的一个讲座,题旨就是“纯文学不死,文学就难以再生”。看了就觉得道理很对目下的文学状况,只是观点太偏激、太偏颇了。
我们大约是叫四十年前那场“文化大革命”整的,一听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样对立到绝对的“一元辩证法”,两腿就哆嗦,里面似有“矫枉必须过正”的彻底革命的怕人的路数。
现在已经不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年代了,或许“阶级斗争”的真相,从来就没有探究至触摸到脸皮。
就是“周扒皮”、“黄世仁”那样的概念和标签了。
如果要延伸,或许还要加上毒奶粉、疫苗造假、股市里兴风作浪的那样的“资本家”。
文学是死不了的;就像科学再进步,无论人工智能如何的突飞猛进,永远也无法替代人性、人智一样,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话题上耸人听闻,要人惊慌失措。
这个道理几千年前孔夫子就看明白了,他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同学们怎么不学诗呢?诗可以激发情志,可以观察社会,可以交往朋友,可以怨刺不平。近可以侍奉父母,远可以侍奉君王,还可以知道不少鸟兽草木的名称。”
孔子编了本《诗经》,当时看就是个大杂烩,有宫廷大歌,非常正经的官家宣导,后来成为一种文化模式,叫“颂”;亦有文人作品,歌颂与揭露并存,那就是大小雅;“风”最活泼,想着美女睡不着觉的话里面都有,相当于现在的民谣、说唱。
这部大杂烩后来在汉武帝时被列为经典,再往后成为读书人考科举必读。
今天的文学,除了孔子叨叨出的激发情志、观察社会、交往朋友、怨刺不平等等这些,还可以凭着一支笔挣钱花,打着文学的幌子做“软广告”用,“入世”的功能依然很强大;也有以文学作庇护所“出世”的,仅仅用它来抚慰与陪伴自己。
以今日宽泛的文学定义,总结出“听其言观其行”、“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么多哲理成语,对“昼寝”的学生骂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那样生动的话,孔子也算是个大散文家。
几乎无所不用,无处不在的文学,如何能死得掉?
那么,什么样的文学死掉了呢?
就是谁谁谁“他”眼里、心目中极为看重的那种文学,他定断的那一种。
文学之大不幸,就是古今以来意见领袖太多,而且都是指引道路类型;像孔夫子那样,看明白了再说事的人太少。
文学上早就被定了许多大调调,你该是什么样,应当怎么样。
当老师的都知道韩愈给我们教书先生定下的使命,所谓“传道、授业、解惑”也。假如他当年能够看出教育是人的生命一部分,教育亦是生活,也许就能彻底改变中国古代教育的面貌。
至少孩娃们无关乎“道”与“业”的游戏和成长,老师非蜡烛、非园丁的职业快乐,也能成为生命、生活的一部分。
文学也是一样,屡屡叫庄严、庄重那样的大道、大业给压垮。
我们今天知道,被古文运动指斥的靡丽奢华风的诗赋文章,是有大家存立的,而且不乏传世大作;上个世纪被鲁迅骂得狗血喷头的“鸳鸯蝴蝶派”,文学的模样虽不高大、悲壮,却也是有文学大著。
就是玩个古风,士大夫那样的浅淡素净,也有散文高手成为标杆。
文学是不能强行一统的,不能都在为某一个目的服务的行列。
比如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倒真还抹杀了一大批文坛巨匠的才情。文学旗手之一郭老一段时间的服务类型的“诗”,成为了文学的耻辱。
我们现在有些人说,文学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就应该出记录时代变迁的鸿篇巨制。看起来头头是道,实则大有另一种威逼着要一统的气势。
我一见这种人的架把式就恐惧,他太义正辞严,太三观正确,文坛要是叫他把持,谁死谁活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人类社会文明整体上一直在进步,而我们的文学思想依然守旧。
我们是否想过,我们在文学中寻求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爱和尊重,是一种真正的尊重,还是同时要享受对他人的文学、他种文学的“绝对统治权”?仿佛旧时代里板着面孔的祖父、父亲、教师爷,时不时要显示一下在孩子面前拥有碾压式的权威力量?
在一个越来越讲求平等和自由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我们的内心是否仍豢养着一个以他人的恐惧和臣服为心安的专制的暴君?看清楚我们内心,便会明白,时代已经改变,我们必须重设我们的文学目标——平等人格基础上的尊重,不掺杂惧怕和疏离的尊重。
重新回到几千年前不食嗟来之食的那个命题——人的尊严。
我们得承认,《红楼梦》是巨作,代表着中国文学的一个巅峰;但是,如果我们这个时代,作家不再进行这种样式、重量的创作,一百年再无《红楼梦》,是不是我们一定就得说文学死掉了?
纯文学死不掉,就像不纯的文学也死不掉一样。
所谓文学死了,我们看到的反倒是文学如何活的焦虑。
有些人一直在怀旧。
他们眼中的文学圣殿并不是曹雪芹那样的艰难处境下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而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一本小说惊到世人,洛阳纸贵,作家被无比尊崇的时代。
无论如何,一些人都难以接受文学的非主流化、边缘化,接受作家成了并不庄严的尴尬的群类。
那样的“文学”、文学家的受宠时代倒真的是已经死翘翘了。
文学家的灯塔作用已经崩塌。
网络时代人声鼎沸,人人都要成为他人的灯塔,文学的光芒已经被荒唐的“鸡汤”油亮淹没。
甚至在有些人眼里,文学和作家它狗屁都不如。
非常正常的时代变化,叫“新常态”。
但即便是这样,文学一刻都未曾死去,不过是由钟鸣鼎食的大家,又住到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文学又成“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呐喊,或是躲进小楼成自家的一统,抱着古琴自哀自恋。
无须焦虑,文学的生命是极其顽强的。
它受得了大敬大爱,也就能承受不尊不敬爱。就是在小众环境里苟延残喘,它也能自得其乐。
它的模样也更加开放、多元。
记录社会变迁中人的命运的鸿篇巨制,穿越于现实和未来的迷离科幻,梦呓小诗,自恋美文,或是长袍马褂的格律诗词。
实在不行,把油腻的令人掩鼻的“鸡汤文”也列入吧。
在自己的园子里,文学花色斑斓,万芳争艳。
文学并不只是一种你我所说的活法。
任何人尽可以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的你,也是时下文学的一支曲子。
你的曲名是“你快死掉吧,你死了以后我才能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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