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的表述中有个很当紧的概念,叫作“趣”。
也不甚能说清它的性质、形状,就好似诗文书画里的那个“韵”字。
有无韵味是匠与艺鲜明的分界线,而无趣和有趣则更是天壤之别。
夏天刚认识徐州的红酒窖主老王的时候,我两眼闪烁,跟他合个影也是眼神乱溜达。
他住处的地下室,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各类红酒把我给看晕了。
我不懂红酒。
参加过几次洗脑的红酒会以后,除了斜侧着与人家碰个酒杯,装模作样的说喝出了这个香那个滋味的,其实喝起来还是一嘴的糊涂浆。
反正谁要是再在我跟前说他喝红酒的诸多名堂,我敢肯定他在教我们如何装模拿样。
不像白酒,上口就知酒品如何,香型、烈度、勾兑或是纯粮食酿造,一小杯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那可是一杯一杯晕过去晕过来数十年积淀而成的体验。
就像骑自家的自行车,谁还想着怎么骑?上了坐垫它便附了体。
有文化的人一定有趣;无趣的人读再多的书、走再多的路也还是没文化。
跟画中国画,有人画了一辈子,就是出不来韵味。
这都是我在窖主老王身上看到的显明的中国文化要素而有的觉悟。
窖主老王瘦,就连瘦都能瘦得有趣。
蓬乱的头发,配上甜蜜蜜的笑脸,眼镜在脑勺上横着,人就生动。
满肚子红酒经纶,从来不卖弄,只说喜欢。
他是喝白酒出身,一瓶半烈酒进肚照签合同;喝坏了胃跑国外去改喝了红酒,自己喝着好,便做起了跨国红酒批发生意。
在南澳首府阿德莱德那一片的大酒庄的庄主们眼里,老王还是个奇人。
干柴一样的身子板,肚子里的胃却像个吸水的海绵。
老王可以早上坐着开喝,喝到晚上动身前。
今次再见,与徐州窖主老王已是好朋友。
友朋踩着饭点来,老王兴高采烈、热情洋溢。
非要拽着我去酒窖,说是今天要老马挑酒,挑哪款喝哪款。
我最怕遇见这种事情。
比如下饭店,谁要叫我点菜,我就点几样素的价格厚道的凑一桌,弄得一桌人都骂我没劲。
我可不想点款便宜酒放过窖主,就叫他自己去拿,挑哪款喝哪款。
有趣的老王果然不负众望,新酒老酒拿出个三四款,有对的也有贵的。
上次见老王叫他的红酒勾住了魂。
这回又叫他的珠宝吸住眼球。
我说老王认识你可真没劲。
红酒与珠宝,皆非吾所欲也。
老王摆放的那些不起眼的东西,你要细看,那东西就不简单。
比如他有幅九鱼寿图,笔墨上看,近似民俗画,带着匠气的吉祥物。
但一看年代,一说古画,那就得两论了。
他的一些宝石、器皿,我拍下发给懂收藏的朋友看。
人家说有这几样啥都别干了。
你要问老王,他是决不肯估价的。
嘿嘿一笑:喜欢的当它是个宝,不喜欢的它就是个杯子、一块有模样的石头而已。
我便疑心他是不是在囊刺我。
因我看得都要打哈欠了。
在我眼里它就是个杯子、一块有样子的石头。
老王说“而已”的时候,充满真诚,脸上实实在在的得意着。
老王花花绿绿的宝贝给我看许多,什么犀牛的、象牙的,琳琅满目。
倒是一柄象牙宝剑让我看了惊艳。
就算是块木头刻成的,那也精美得属上乘之品。
老沈把玩着一对玉臂的茶壶,看了半天说不像是大师作品,内壁拐棱处理稍显粗糙。
我朋友后来看了照片跟我说,光那个玉臂就极珍贵,得剖多大一块石料才能做成。
老王最得意的还是那一串变色珠子。
日光下、灯光下颜色迥然不同。
他说是叫什么我忘记了。
人家兴致勃勃的数落着宝贝,我竟连叫什么都记不住;我就觉得对不起老王。
还是堂主老沈会来事,戴一串珠子要显臭美,却显出了不搭。
有年头的器皿、物件也有气场,你若能压住它,它也就是个物,上身便附体;要是压不住,你就成了它的物。
初见窖主夫人。
她如今在南澳照顾儿子,半年过来陪陪窖主。
肯喝酒、爱珠宝的窖主老王是个好男人。
说起当年俩人在徐州二十九中都当班长,暗生情愫,却眉来眼去的都不敢捅破。
老俩口害羞起来,就见窖主脸上无限的温柔。
太太也腼腆起来,一脚迈回去四十年。
这才是我喜欢的“珠宝”。
可惜窖主太太眼睛一瞪,窖主老王再不肯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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