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的罐车并不大,下行的速度也跟电梯一样平稳。
但我还是感觉不适。
就跟飞机起飞,耳朵会有鸣叫、堵塞。
头有些发闷,心开始发慌。
矿上的师傅说井深达600米,得二三分钟落地。
听着更紧张,有点后悔下来了。
我身边站着省新媒体集团的陈总和矿长书记,后悔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市委网信办通知我参加一个座谈会,一去才知是一条龙,先下矿采风,后座谈,最后到中湖圆梦岛梦圆。
一听说要下到矿井里,从那一刻起便开始纠结了。
心潮澎湃的纠结。
四十年前我和同乡、同事、美术老师姚都是典型的文学青年状貌。
啥意思?
傻。
有钱都买书了,有空都摆置画画、爬格子了。
看着周边的人闲来搓个小麻将,喝个小酒,享受着生活,就像见着瘟疫一样远远避开,觉着是行尸走肉、没心没魂。
这次座谈会上来了蚌埠日报社的江锡鈺老师,见着了非常亲切。
我最早发表东西就是从蚌埠报副刊起步的。
81年起,一个月两三篇,叫豆腐块。
那时江老师的诗在蚌埠街已是名声遐迩。
报纸副刊局促,写着发着就不满意了,觉得东西太小气,不够劲。
我跟同事姚讲,靠山吃山、靠煤吃煤,咱得把握煤矿题材这一块的先天优势,到矿里去,下到井下,写写画画煤矿工人。
他二话没说,周末拿着画板,我还正经的揣个本子,俩人就跑六矿去了。
那时矿上管得没那么紧,我们谁都不认识就能进到矿里。
正赶上矿井口出一批人,黑乎乎的只有眼白和牙齿显赫。
姚拿着画板很有情绪的就开始画,逮谁画谁。
我推推他。
几个刚上来的矿工累乏到歪坐在椅子上,眼睛冷冷的看着我俩,目光极不友好。
他们似乎感觉受到了侵犯。
那目光直射过来犹如一盏盏矿灯,明显带着刺眼的敌意。
我和姚仓皇逃窜。
第一次感觉和另一批人有一种间隔,那是从情感到内心的隔膜。
你并不了解他们;你想要了解的愿望,被当成了台下看戏的姿态。
从此再不提下矿的事情,下井也成了恐惧。
看见矿工们喜盈盈的黑着脸在井下或出井的照片就觉着无比虚假。
恶心得要吐。
这就是文学青年。
情绪极容易被触动,手舞足蹈的欢喜也会被一阵风撕成碎片。
到杨柳矿下井前的路上,看见了洗衣房,立刻就想起当年胡编乱造的《灯姑娘》,它是以“萧耘”为笔名发的短小说。
那时自己感觉看不过眼的应时之作统统都用了笔名。
今日看就像是一遍又一遍连放的口水歌。
跑一趟矿上我还写了一首诗。
我这一辈子写的发的诗歌不足十首。
这首当时可能觉着气息还靠谱,就用了本名。
十六句,缺乏意象,一概是虚张声势的语言。
前天下午从大巴上看见“杨柳煤矿”标牌的时候,我已经决意不下井了。
我再不想“喷吐着对阳光的情思,走过那长长的井巷”,也没有那股子气力和激情了。
网信办的刘科长说也好,别身体不舒服;你就在地面上走走看看吧。
可我跟他们一道穿上下井的工装,想摆拍留个纪念照时,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头顶上的矿灯拧亮的那一刻,当年在六矿跑开的那个文学青年,又那样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生命里的这个结,总要解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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