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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梦见父亲回家了

有一天,我梦见我父亲回家了。

他从满天的星星里走下来。

我看得很清楚,他身上没插着翅膀,脚下也没踩风火轮。

也就是说,他没转世成天使,或者变成神仙。

还是我父亲的老样子。

我在梦里都知道这是在做梦。

但我觉得无所谓,醒着和梦着的界定本来就是扯淡。

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想在我六十岁的时候,看着四五十岁的父亲再次走进家门。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没想到的是,都离开三十年了,他竟然还会穿着那件短袖的翻领,毛主席像章在胸前闪闪发光。

那个时代翻领的样式很时髦,而且它是化纤的绝不会打皱。

他回来的样子很像又一次下班。

过去他下班回来都会比较晚。

月亮越过我家对面的瓦顶,在百货大楼的楼角露出脸面,你就能听到他踩着木楼梯特有的带着旋律的吱咛吱咛的声音,高举起装满小画书的公文包,满面笑容的出现在门口。

他知道我们在等他包里的小画书。

父亲是个后天的乐天派。

长得并不是天生的乐呵呵的笑脸,不笑就显得咄咄逼人。

但从我记事时起,只要进院门、进家门,他的脸上总是充满笑容。

多少年,他干粗重的劳力活,挂牌子、戴高帽,外面世界的风云变幻都被他的笑脸挡在门口。

我此刻才清晰的理解那一份笑脸的承担。

很少见他强装笑容,他的笑容是从心底照射出来的。

他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自怨自艾,可以在家里怒气冲冲、暴跳如雷,可以像很多男人那样拿着三个儿子的不顺眼来出自己的怨气。

可他待他人、待家人更多的是一团和气。

我不知道他在内心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我娘是个拿不动针线、下不了厨房的女人。

保姆黄奶奶被孙子接回开封,我们家套个被子的针线活都得请人。

结果我们姐弟四人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洗碗、烧饭、拖地、洗衣服。

小时我最早的痛感是倒痰盂。

有十七个窄台阶的木楼梯近乎直上直下的陡峭,一步踏空,和痰盂一起滚落下去。

所以我一看到电影里、小说里地主家的丫鬟的不幸就特别伤心,仿佛看见倒痰盂摔下去的自己。

我最早的吃力受累是挑水。

《红灯记》里李玉和唱“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我一听就泪奔。

从水站到巷口是三百一十七块青石板的距离,从巷口到院子是一百二十八步的石板条。

十岁开始,起初是两头各半桶水,俩小手伸得笔直才能拽住扁担两头的绳子;左肩右肩轮换还是磨得生疼,夏天得垫一块毛巾。

踉踉跄跄的身姿,小脚女人一样的在石板街一步三晃。

到了楼下,歇息好以后再进行最难的部分。

扁担倾斜七十度,前面水桶的绳子推,后面绳子要拽。抬步不难,后一步跟上得咬牙切齿。

我到现在为止最看不得人浪费自来水,苦大仇深的感情;洗菜水、洗脸水都存着冲厕所。

华盛街亚美巷十七号院子的小破木楼,后来改建了水泥楼梯,但走廊、室内还是已经难以承重的木板。

随时随地都会塌掉的提心吊胆。

我如今住在一百多平米的水泥框架房子里,都会被那摇摇欲坠的木楼惊醒。

记忆里从未见过父亲担过水、洗过衣服。

家里的四个娃就跟四个小童工一样。

我一直都跟爹娘开玩笑说,断你们是地主子女你们一点也不亏本,这样断定我们则是眼瞎了头秃了的糊涂。

但父亲有一手好厨艺。

他的刀削面水准一流。

面硬硬的和成团,离锅一米开外,削出的宽片如同蝶翅一样纷纷飞向热锅里。碗底撒些姜丝、葱花、蒜苗碎末,酱油点色香油点味。

我再没有吃过那样精彩的一碗刀削面。

他的凉拌菜五花八门。

萝卜丝,开水里点一下即捞出的大白菜心,就连青辣椒、葱蒜姜都能各自成一小盘,清清爽爽的面目。

那时缺油水,我们家餐桌偶尔却会有螺蛳、螃蟹,那时的人家还不大知这东西是美味。

父亲的好友王叔叔吃螃蟹吃出了红芋味,父亲就笑他不识货。

“王叔叔吃螃蟹”成为七十年代华盛街的笑谈。

我在上班之后花了两个月的工资给父亲做了一套纯毛料的西服。

那套衣服他不怎么舍得穿。

我是在他去世十来年之后才第一次做一套那样的西服上身。

努力着昂首挺胸,也不及父亲穿那衣服一半的风度。

父亲是拉着我的手离世的。

在蚌埠三院三楼的一个大房间。

夜里三四点,二哥在旁边支个小床睡得稀里哗啦。

那也是一个满天星光的冬夜。

我守在他的床前,他略微用劲拿手握我,然后笑吟吟的看着我。

他带着笑意慢慢闭上眼时我心里直发慌。

急忙喊起来二哥,医生护士赶紧过来抢救。

可他已在星空中远去。

二十九岁的我对最亲近的人的离开不知所措,在父亲的灵前我哭不出一滴眼泪,就像十五六岁时伟人相继离世,我的同学哭成一团我则捂着脸假哭,怕别人说我毫无革命感情。

忙完父亲的丧事回到淮北,心里就一直堵块石头。那天一人跑相山山顶,一看满天的星星,嗷唠一声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草木发抖,哭得心里的石头崩成碎片。

六十岁的我对着四五十岁的父亲说谢谢啦。

谢谢你和我娘从未给过我任何压力,我的人生样子全是自己描画。

所以这辈子儿子活得多精神或者多颓丧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经历被父辈塑造的纠结和挣扎。

任何时候你只希望孩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常回去看看你们。

每次假期结束我赶早起来要回淮北,你和我娘都假装还在熟睡。

最小的儿子离开,你们一直都没学会如何道别。

有一天,我梦见我父亲回家了。

他从满天的星星里走下来。

还是我的父亲的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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