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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

我说的“甜蜜蜜”不是张曼玉和黎明拍的那部电影,也不是邓丽君甜酥得发腻的那首歌曲。

它是蚌埠街自产的一种糖果,叫“珍珠饴”。

上次回蚌埠,吃到了久别的香干、卤鸡肠子,余味回肠荡胃。

后上网搜,居然能网购,喜得我三天两头买几袋,弄点小酒配着吃,意兴不减。

网店老板见我是真喜欢,把我加为VIP。

节前的最后一批发货,送我一小袋礼品,打开看,就是几枚我说的“甜蜜蜜”。

我看着它,愣在那里,就像老友重逢那样的悲喜交加。

打开糖纸,这一枚小家伙露出脸来,一下子眼便湿润了。

生命里有一些点,回头看便是坐标。

小时生长在动荡而混乱的文革年代。

百货大楼屋顶与隔着大马路的手工业局的机枪对射,声音响得跟爆竹;街面上一卡车一卡车身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杠子队成员来来回回。

“P派打死人我们要报仇”的怒吼从大街上的喇叭里传过来。

我小学同学的哥哥大我们几岁,见着他的时候一侧脸满是疤痕,左手只有手腕那里骨头裹层皮封顶。

他住工商联大楼,两派混战时,他竟偷跑到楼顶,捡颗手雷扔着玩,半空爆炸。

后来形容那一段历史,说是“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

啥意思?国库空虚,公共财政入不敷出,工农业生产近乎瘫痪。

我们在城里每人每月二两油票供应,小学生27斤粮票,定量吃。蚌埠的粮供百分之七十的杂粮。

家里弥漫着腌咸菜、臭豇豆的味道。

等到可以敞开肚皮吃白米、白面、大鱼大肉时,我一闻到红芋、咸菜、臭豆子味道就反胃,胃里轰轰烈烈、汹涌澎湃的抗击,拒绝再接受它们。

油香、肉香、白面馒头与大米饭的喷喷香,是我们的期待;而甜味,则是我们的渴望。

白糖也是限量供应的,糖果则是日常奢侈品。

儿时记忆很深的是会有挑担子的在巷子里吆喝,他有个冒着热气的铁锅,做着小糖人和各种动物、物品,有的需要吹一下,里面是空的。

甜滋滋的把一个小猴子舔到缺胳膊少腿的,直至进肚,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家里也在熬糖稀,怎么个流程我不记得了;火候是掌握不好的,要么是太稀,要么是黒乌乌的稠,带着点焦糊的味道。

华盛街的东头就斜对着百货大楼,糖果专柜在南门口西侧,那一片花花绿绿的柜台是我们经常会去瞻仰的地方。

蚌埠是个轻工业城市,食品业比较发达,它自产的糖果有两种,一个是水果硬糖,再一个就是珍珠饴。

从口感来说,珍珠饴是一种很甜的胶质糖。

它既不同于奶糖,也不同于水果糖,淀粉类软糖。

好像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年末蚌埠食品厂就开始生产了。

它是以精制绿豆淀粉为主料,配以蔗糖、柠檬酸、上等食用香料制成。

它给孩娃的味觉与视觉印象极其深刻。

解开糖纸,它有一层入口即化的薄衣包裹着,粘在嘴唇上,宣示着本尊吃的是珍珠饴。

它在口腔里柔绵,集韧性、弹性和柔性为一体,果味纯正,色泽透明。

这东西粘牙,遇上便死缠着;不用担心,它就跟个嬉闹的小娃一样,哭一阵便力道卸下,变成经久耐品。

有时父母出外吃喜酒,回来掏出糖,我和二哥便急忙去抢珍珠饴,抢不到我便哇的一声哭出来,逼父母叫他平摊。

这几枚珍珠饴,我特地留下一块,给我在天堂的二哥留着,想清明扫墓时放他坟前。

著名心理学家阿德勒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意思是一个完满快乐的童年,可以支撑一个人的破碎的一生,苦难中绝不会沦陷;而一个破碎的童年,则会潜移默化影响你一辈子。

我真不知我的童年算是甜蜜蜜,或是苦涩杂陈。

好在有个珍珠饴,曾经陪伴着我;老了,也还不忘来看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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