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 | 我的党员父亲

我的党员父亲

文/李胜利

2020年的3月21日，我的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家里的一座大山轰然倒塌，我们万分悲痛。时值清明，不孝儿因疫情不能到您坟上祭拜，谨以此文作为祭奠。

从记事起，我印象中的父亲是一位严厉的父亲，因父亲是军人，穿着整齐的军装，足蹬黑皮鞋，走路啪啪的响，对我说话斩钉截铁，说一不二，这可能是把在部队的军官作风，也带到了家里，我稍有事做的不对，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我揭你的皮"，"看我拿皮带抽你"，而动手动脚也是常有的，动手抽你两下倒罢了，用皮鞋踢了屁股那才叫痛。

父亲在常年部队，只有过年回家探亲待上十几天，而这十几天里，多数时间是帮我爷爷处理家庭问题，谁教他兄弟姐妹11个，积攒了多少难题等他回家处理，再余留的时间是严重的胃溃疡病发作，跪在炕上，强忍痛苦，半夜请医生看病，抓熬中药吃，光吃过的中药渣，能提几箩筐。所以，父亲的教训，我都默默地忍受着。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理解了他的苦衷，在农村上有老，下有小，兄弟姐妹太多，生活困难，常见他把家里的粮食送给其它弟兄，给钱给物是家常便饭，为此我母亲也多有埋怨，但我看也丝毫挡不住他的行动。

照说，父亲常年在部队，家里留有母亲和哥哥弟弟，这样是自己的一家人，而我老爷本是我爷供养才对，好像他是军官本事大，一条扁担把近80岁我老爷搬到了我们家，真成了养爷的孙子。他对自己的爷，那好的没法说，长短皮袄给做上，好吃的天鹅蛋给买上，探亲回家还带两瓶茅台酒孝敬着，我晚上陪老爷睡觉，也陪着老爷喝茅台酒，老爷是河北人，说话口音不变，自己喝一酒盅茅台品尝陶醉后，还倒半盅说：小，喝点吧！今天想起，我们李家酒量最大的是我，可能是从小老爷浇灌的结果。

父亲虽然严厉，但他慈祥的一面也偶尔展露，回来探家，要给我们洗澡，理头发，带我们干活，教我们好多知识，晚上睡不着，不停的给我们讲故事，给我们上街买东西。因我生长在军官之家，生活和精神上感觉良好，起码吃穿要比村上的孩子好很多。男孩子，小时候调皮捣蛋，我也不例外，反正父亲在家咱乖点，他走了就成了没王的蜂，想干啥就干啥，常听我伯我大说：看你爸回来咋收拾你。

及至我上初中、高中，父亲一直严格要求着我，因上学是在2-3里外的街道上学，父亲为了我不迟到早退，给了我一辆自行车，让我骑着上下学，那年代，自行车可是大件物品，和前多年你开宝马上学的感觉一样。

上学期间，看到别的同学父亲或爷爷来学校看望老师，和老师搞好关系，我挺羡慕的，认为这是长辈关心自己儿女的成长，而我的老师们对我一直很好，加上父亲又是领导，好让老师们对我刮目相看，但我要求了多次，父亲总是以工作忙推辞，我心里想，你对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关心。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让父亲感谢中学老师对我的培养，失望的是，父亲还是拒绝，最后我毕业分配及工作后，他也不闻不问。我上大学那会儿，学校发生活费，也不用花父亲的钱，有一次父亲来学校看我，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让我很是感动，虽然他那时的工资每月100多块，但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哩。

从小，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对他的爷爷、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我舅家、姨家的照顾和帮助从没有间断过。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但下面四个弟弟的结婚娶媳妇，基本是他包办的。那时候，他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又是逃荒来的，人家谁愿意把姑娘嫁给你家弟弟。他探亲回家，我爷爷奶奶经常找他诉苦，说找媳妇的难处，我父亲老是给二老宽心，并大包大揽。光我亲眼见到，我的一位叔父因身体残疾，他给娶了两次媳妇，人家媳妇娘家弹嫌，要价很高，600块钱不说，还要六石小麦，扯六身衣服，其它一件不少，这些都是他一手操办，终于给娶回了个媳妇。

因他在部队的提干，由连指导员，升为营级，在67年把家属随军，我们高兴的进入军营，在子弟小学上学，军营的生活真好，时不时可以在飞行员吃饭的食堂用餐，哪种自助餐，要吃啥有啥，光富强粉馍我能吃几个，而且香蕉苹果随便吃，真是共产主义生活。有时还可以坐飞机在天上飞一圈。

1968年形势突变，兰空25师要与河南确山军用机场换防，全师精锐要整体调往确山，而年龄大的和有病军人必须退役转业，我的父亲面临严峻的考验，继续在部队还有升迁的机会，更可光宗耀祖，实现自己的价值，而退伍转业，基本退回原籍，要重新开始拼搏。但他果断给师长提出退伍转业申请，还苦口婆心做我母亲的思想工作。我记得在全师的动员大会上，我的父亲作为表率，在台上表态发言，随后是我母亲作为家属代表上台发言表态，台下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高大魁梧的师长紧紧握着我母亲的手，我在台下无比自豪。

1969年，我父亲已转业到渭南地区化工厂任劳资科长，我们随母亲回到原籍务农，又成了农村人。五月初，一场千年不遇的冰雹打在了富平即将丰收的大地上，本来青黄不接的年景，又来了这场大天灾，人们心灰意冷，焦虑万分。看到地里平躺的庄稼，满地散落的破烂银杏，仰望光秃秃的大树，凄凉无望。在地里，不懂事的孩子们这捡拾落果吃，老人们看到说：娃呀，准备拉枣杆要饭去吧。我经常看到东塬上的老汉领他孙子要饭的情景，真要在我们身上重演。在冰雹刚下过，我父亲回来了，没有见他带回粮食，怀里却抱回来一个婴儿，说"你大姑生了双胞胎，我给你们抱回来了一个妹妹"，母亲说"下了冷子，咱们都不够吃，你再带回一口，日子可咋过呀！"，埋怨归埋怨，婴儿还在不停地啼哭，哄孩子要紧。也难怪，我大姑前面已生了一儿三女，再生的双胞胎女儿如何养活，加上天降冰雹，更是难上加难。

孩子离了亲生父母，哭闹是没完没了，我母亲要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我哥上初中，弟弟又小，看娃的事自然成了我的主要任务，我休学一年，专门看娃，养两头奶羊给抱来的妹妹喂奶，每天早晨，熬一大锅小米汤，把米油灌入热水瓶里，喂养着妹妹。看着自己同年的孩子们高高兴兴地上学，我暗自埋怨自己的父亲，人家的娃都比你亲儿子重要。

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时常仍不满意，要不是父亲耽误我一年的学业，说不定我还可能考上北大清华哩。大学毕业，工作是国家分配，没有麻烦半点父亲。我结婚的时候，想让父亲轰轰烈烈地大办一场，结果父子两人说不到一块儿。父亲说：我是共产党员，绝不大操大办，收受礼金，你们旅行结婚吧！这件事成了我永远不会原谅父亲的心结。

有一年，我主持的研究轰动了全国，各大报纸媒体争相传播，父亲兴冲冲来找我，给我送来了《陕西日报》头版登上我的新闻报纸，我心里发热，看来父亲还是在乎他这个儿子的。

父亲80岁时，我们给他过了一个风光的寿诞，看着昔日雄雄赳赳，气昂昂的父亲，由他妹妹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走上前台，我眼含热泪，父亲您真老了。随后，他老年性痴呆发病，身体愈来愈差，我一有时间就回去看他，他的老胃病时常发作，吐血，几天不吃不喝，我从医院带回药品精心调养，就这样活了近十年，这也成了远近的奇迹，亲戚朋友和村里人都说，人家儿子医术高，药好，不然老汉咋能活90岁。

2020年刚过完年，疫情十分紧张，父亲病更加严重了，我请假回家看护他，他清醒的时候，双眼一直盯着我看，一刻也不离开，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但多年的老年性痴呆，让他无从说起，我心里明白，您想对儿子说声对不起，谁教你爸是共产党员呢！我心里对父亲说，您这样对待亲生儿子，让儿子学会了自立、自强和坚韧勤奋，一切靠自己努力获得。

病来如山倒，我已无力回天。如果从年轻时算起，父亲您与病魔斗争了一辈子，也奋斗了一辈子。这次，病魔没有被您打败，您永远闭上了双眼，我为父亲擦洗了全身，换上了寿衣，放入多年前准备好的棺材里。

父亲，您是工作人员，又是共产党员，要给您开一个像样的追悼会，悼词要我来写，我生平第一次打开了您的个人档案，您一生的历史和评价均展现在我面前，我看到您1950年参军，正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关键时刻，您进入了人民空军，随部队到鸭绿江边浴血奋战，荣立三等功三次，有朱德总司令签发的立功证书，有您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书，有您提干的政审的调查资料，有您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的组织书写的评语资料，有您部队转业的申请资料，有您转业后在工厂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的材料，甚至看到您因为身体经常有病，不愿耽误单位的工作，怕给单位造成损失，而自愿申请提前退休的书面说明书。

一切都明白了，您要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您一生就为了这个目标在奋斗，假如您还活着，我一定要问您，是什么信念让您这么固执的一生坚守，让您的儿子和家人不能完全理解您。

看着躺在殡仪馆床上的您，儿子抚摸着您的脸庞，戴正您的帽子，俯下身去，用双手紧紧的抱住您的身体，这是您一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儿子这样抱您了，爸爸! 儿子谅解您了，不埋怨您了，您一路走好!

作者简介：李胜利，富平庄里人，高校科研人员，热爱文学，爱好写作，有百十篇论文发表，获多项省部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