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富平：焪红苕

文/彭辉

焪红苕和蒸红苕是关中常见的两种吃法，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将红苕搁在铁锅里焐焖、烘焙而熟，谓之“焪qiong）”，口感沙面甘爽；后者是用笼屉蒸红苕，口感绵软甜润。要我说，最好吃的还是焪红苕。

富平当地栽种红苕，大概始于五十年代末。过去县剧团下乡演出有个保留节目——快板《说红苕》，开头几句是这样说的：“我姓红，名叫苕，我的名字叫红苕。我老家，在山东，解放以后来富平……”，可见富平红苕是从山东引进的。到了六七十年代，老家普遍吃粮困难，父老乡亲几乎离不开红苕充饥，成天变着“般数”吃红苕，诸如焪红苕、蒸红苕、烤红苕、熬红苕粥粥、蒸红苕麦饭、蒸红苕卷卷、擀红苕削面、压红苕饸饹等等。那时候农村一天三晌两顿饭，只有在农忙时节傍晚才加餐，美其名曰“喝汤”。人们后晌从地里干活回来肚子饥，从笼屉里拿个冷馍或凉红苕吃了，再喝一碗开水；或是开水泡馍就绿辣子；讲究些的烧茶托馍，一碟炒绿辣子或咸菜丝。冬春季里很多人家则是焪一锅红苕，狼吞虎咽的吃个肚子圆，就算“喝汤”了。

我家晚上“喝汤”，大多数时候也是一锅焪红苕。冬天麻瓷眼黑的时候，妈从红苕窖里拾一竹笼红苕洗净，给铁锅里添三四瓢水，搭上木鳖子码满一锅红苕，捂上锅盖大火烧至水开，待蒸汽腾起，再用湿抹布将锅盖周边密封，继续慢火加热焪红苕。个把小时后，约摸锅里的水快熬干啦，红苕就焪熟了。揭开锅盖，厨房里就弥漫了喷香的红苕味儿。刚出锅的红苕，或通体橙红鲜润，或皮瓤膨裂，或外皮焦糊渗出甘汁，看着真让人眼馋。我和弟妹们顾不得热红苕烫手，抓一个捧着边倒换边吹气，咬一口，汤得合不拢嘴，急忙咽了，一疙瘩热红苕从喉咙滑入胃里，全身便有了热乎乎的感觉。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在缺粮的年月，人们都吃不饱，尤其学生娃们正长身体，成天蹦蹦跳跳的活动量也大，肚子就象填不满的坑，时常感觉饥饿。我村南河里、东墹上、北埝上有大片的红苕地，当蔓叶刚苫住地垄时，一伙碎娃扒开红苕根，薅下大拇指粗的碎红苕，在衣服上一蹭拿着就吃，倒也脆甜。到了下霜的时候，红苕就长大了，娃娃们趁割草的机会，偷偷刨几个红苕藏在笼底，拿回家塞到灶膛里烤熟后，揭去皮吃起香得很木！但黄绵土和黑垆土地产的红苕水气大，不易保存且口感不好。而北段村靠西河岸边沙土地产的红苕最好吃，每年挖红苕的时候，老姑就让表叔送来一抬笼红苕，焪熟后瓤似栗子般的沙啳味甘可口。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们一伙同学也时常拢火烤红苕。冬季天亮的迟，家里又没有闹钟，鸡刚叫三四遍，就有同学敲门叫上学，赶紧穿衣背书包，顺手从厨房抓几个生红苕匆忙出门。天乌黑的，寒风飕飕的刮，路过上康村棉花地时，每人摸黑抱一捆花杆，走到南段村沟里点燃烤火。待有了灰烬，便从书包里掏出生红苕撇到火里头，用灰烬捂埋严实了，继续填柴烤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啦，扒开灰烬取出红苕，外焦里嫩，香啳甘醇。没捂严实的红苕，被火烧得跟黑木炭似的，扒去黑糊皮，里瓤吃起来更甘甜。也有没烤好的夹生红苕，只好半生不熟的吃了。有的同学用此办法烤冷玉米面馍，烤熟后外皮焦黄馍瓤酥软，特别香啳。

我在流曲中学上高中时，家远的同学都在学校吃住，每周三和周末两次回家背馍。学生灶有两口大铁锅，一口锅熬稠玉米榛榛，一口锅热馒头或蒸红苕。到了二三月里粮食接济不上，很多同学背馍除了玉米榛榛就是一布袋红苕。每到开饭时，学生灶就飘出诱人的红苕香，同学们排着队打饭，一人一勺玉米榛榛，从笼里提了各自的红苕网兜或馍，拿回寝室就着咸菜，就算是一顿饭了。在那艰苦的岁月，红苕成了主要的充饥口粮，有的同学因此吃伤了胃，至今一提起吃红苕，胃里就泛酸水。

自从我参军离开老家，就很少吃红苕了。但生为陕西关中人，不论身在何处，总是对老家焪红苕的欲望难以释怀。《本草纲目》上说，“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可见吃红苕对养生是大有好处的，至少能润肠通便，有利于减肥。我爱吃老家的焪红苕，躁动于心的是那艰苦岁月的辛酸和农村纯朴生活的快乐，更能让人感恩如今美好生活的温暖。（2018.09.17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