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故事｜2分元韭菜

文/王闻民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期，我在康庄初级中学（七年制学校）读书。每天在校时间为早上和中午，下午放学校回家。我回到家里的主要任务就是割草，生产队大力提倡养猪和养羊，为得是多积肥，积好肥上缴生产队。
 

已经到了六月底，用不了几天就该放暑假了。我们村上50年代出生的伙伴们，年龄不差上下的有几十个，这是一个不小的群体。放假是伙伴们最盼望的日子：割草、放羊、撵兔、捉蚂蚱、逮蝎子，掏鸟窝。农村有着无穷无尽的高兴事和乐趣事，我们的美好童年就在这里开始；今天回忆童年，也离不开儿时的记忆。

假期贩菜是计划之内的重要事情。若果在假期没有搞上点零花钱，开学后上缴的学费、书本费、杂费和班费就没有着落。老师催要费用，不讲方法把名字点出来，班上同学齐刷刷把目光锁在你身上，这是最伤自尊和最没有面子的尴尬事情，那时候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学校各种收费固然都很低，可问题是这点钱从哪里来？

我们几个伙伴一商量，说干就干。推上独轮小车去小惠公社的黄家或张家去贩菜，每次掏成本就几元钱。买一些大众化的蔬菜，一般家庭都买得起。比如韭菜、西红柿和辣子，有时候也顺便带上一点茄子或者黄瓜等蔬菜。

我上初一，二哥上初二。我负责把蔬菜从井上推回来，二哥第二天担着菜去白庙乡西沟里卖。从以后的实践看，二哥在这方面比我有经济头脑，他每次可以赚上一元钱左右，就是运气差点也有八九毛的收入，而我赚的就是一把韭菜------一把焉了的韭菜------这就是差距。他以后靠经济头脑成就了两个孩子的上学，把日子过得实实在在、有板有眼的。

记得有一天，不知道二哥有事情还是我头脑发热，总想试一试自己的能力。天不明担着两筐蔬菜从家里出发，路经甘河村，到涝池村时，天刚刚大亮。涝池村距我家有六七里地，是进入浅山区的入口处，在西沟所有的村中应该是比较大的村子，人口也稠密。运气好点，大部分的蔬菜就在涝池村出售了。假期贩菜的不光有学生，还有生产队卖菜的，必须抢夺先机，第一时间赶到涝池村。

“卖菜里----，卖菜里------，新鲜韭菜、黄瓜、辣子、茄子、洋柿子（西红柿）”。

这叫卖声回荡在村子大小巷子里，飘进千家万户，唤醒了晨睡的男男女女，也唤来了鸡鸣和汪汪的狗叫声。从不同的方向，不同门里出来了一群老太太和妇女们，她们是每一天家庭买菜的主力军。一会儿功夫就在菜框前拥挤了不少人。她们这群人总是嫌蔬菜太贵、蔬菜不新鲜，嘴里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手却不停的在菜框里翻腾着，挑拣着。末了，很不情愿的在身上好不容易地掏出硬币或者鸡蛋。我心里的火气呀呼呼的直往脑门上窜，情绪快要失控了，头脑快要爆炸了。心里嘟囔着：真是活见鬼，昨天下午才买回来的蔬菜怎么到今天就不新鲜了？难道你们还要吃地里现摘的菜？可惜你们和我命运一样，生活在农村，活脱脱的农民一个，没有办法呀，谁让老天不长眼呢；累死累活把蔬菜担到你们家门前，一斤蔬菜赚不了叁分钱，怎么就嫌贵了呢？我总不能不要钱把菜送到你们家里去，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情。这帮人真抠门。

她们看我一脸的不高兴，一个年轻点的妇女说话了：“小伙子，是第一次买菜吧！不挑刺不是买主，想买菜的都会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要不怎么和你讨价还价哩。”这位文雅、说话不紧不慢的女同志看来有点修养，说话也蛮靠谱的，我就活生生的硬是把一口气咽了回去。卖菜的态度也端正了许多，估计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位老太太，家住在村子的东头。年纪大约60来岁，人长得慈眉善眼，白白净净，穿得也整洁，就是身体有点佝偻。其他的妇女买菜的没买菜的陆陆续续慢慢往回走，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最后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给我买上2分元的韭菜”。声音不高，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买多钱的韭菜？”
“ 2分元的。”这次听准确了，就是2分钱的韭菜。

我嘴里直犯嘀咕：买菜的钱少得可怜，人民币的单位倒会用最大的。人家最少都买一个或者几个鸡蛋或者一两毛钱的菜，你只买2分元的菜，真说得出口；买菜就好好买菜，不买也不缺少你一个老太太的2分元。再说了你佝偻着身子，从家里摇到这里也不容易，来这里捣什么乱。

我正在犯愁：不知道2分元的韭菜怎么上秤？造秤的人是否考虑到了西沟里还有这么小小的社会需求？

老太太看我没有反应，又说话了：“2分元韭菜就别上秤了，你用手抓上一点就行了。”
看来老太太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我顺手抓了韭菜放在老太太手中。老太太也没有嫌少，用诚恳的口气说：" 再搭上一点点。明天来了我还买你的菜。”

我搭了一撮韭菜，结果抓多了，搭的韭菜比我开始抓的还多，老太太笑了，笑的很自然；我也笑了，估计笑比哭还难看。 

老太太满意地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又艰难地回过头来说：“我明天还买你的菜”
我哎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农民进城去买一个闹钟，看到旁边还放着小钟（实际是手表），在付钱的时候，他告诉售货员，能不能把那个小钟搭给他。售货员笑了，笑的前仰后合，这个农民笑了，笑的人仰马翻，站在旁边的其他人也都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不知道他们是否笑得是同一个原因？
老太太不是进城买闹钟的农民，也不是那个故事的演绎者。

我从口袋里掏出老太太的2分硬币，沉甸甸的，仿佛余温还在；看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心里在想：也许她的家里就一两口人，2分元的韭菜一顿就够用了；也许老太太家里生活拮据，实在拿不出多的钱来买菜。

她是个好人，不人云亦云，默默无闻是她的本分。
不过我从心里告诉老太太：没有明天了。今天是我卖菜历史的开始，也是我做卖菜生意的结束。
多年后在西沟里走亲戚，路过涝池村，在路旁的树下歇息。又想起了买2分元韭菜的老太太，询问旁边干活的年轻人，是否知道有我说的这么一位老人。青年人摇摇头，没听说过，这令我失望。

几十年的岁月不算短，好多的事情已经忘却，可买 2分元韭菜的老太太，却在我的心里越来越清晰，让我记住青葱岁月，珍惜今天美好生活。

                                       2019年7月17日

富平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