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庄的那场雨
文/郝增良

今年雨水特别多，印象中从五月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其间少或有一两日的晴天，便会很快的被乌云笼罩了天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爽快的晴朗上几天，人的心也被这绵绵的阴雨奚落的有些矫情了。这场雨不仅在我的城市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也在家乡富平的土地上无休止的肆虐着，给那片泥泞满地的故土带去丝丝的惆怅。前日，一位当年的旧友唱的《老地方的雨》，莫名的戳中了我伤感的心，把我带回到了那个久远的过去，思绪再一次深深陷入那片一场小雨便满是泥泞的故土。
那一片泥泞，泥湳了一代人的鞋，也泥湳了一群人的心，那就是我记忆中的老地方的雨。

坐在那个陈旧而破烂的康庄初中的教室里，看着一场大雨浇湿了灰尘扑扑的操场，在灰色的尘土上泛起一颗颗小小的泥珠，雨水落在那段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水珠被摔成许多晶莹细碎的水滴，四散嘣开。

我就是那个懵懂的少年，每天挎着一个用对襟布做的花书包，早早的来到几乎四面透风的教室里，静静的坐在第三组第二排的座位上，双手将头支撑在那张满是刻上了各种印记和画上三八线的课桌上，眼望着门口的方向，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那一刻我的心在不规律的跳动着，犹如一只受惊吓的小兔，在静悄悄的教室里自己都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他站在门口，侧露着半个身体，探出个大脑袋朝里面看了看，虽尚未全部闪现，我就已经知道，是那个黑黑憨憨的少年，他穿着一条总是显得有些短的裤子，犹如现在流行的七分裤。

他是我的同桌，也是我在那个地方最要好的伙伴，我们一起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疯狂奔跑，胡踢足球，在夏夜里提着罐头瓶子满野地里捉蝎子，在某个傍晚一起去喜欢的女生家门口差点被狗咬，在麦场里学着骑自行车被摔得满身是伤 。

那年，我是一个插班生，从相隔100公里之外的地方转到那个远在富平县康庄农村的中学就读，寄宿在我的二姨妈家。得益于我的同桌，我才得以迅速的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懂得了很多在农村生存的技能，并结交了一群善良而纯洁的儿时伙伴。

每天，我总是积极的第一个到教室，天刚蒙蒙亮就踏着减退的月光赶到学校。而第二个到来的常常是他，因为他的家就在学校后面的村子里，他为了抄近道，便每每从学校那段早已破败倒塌了半面土墙上悄悄翻了进来，而从来不怕被老师发现。那时的我，总是在想，或许他的胆大来自于他有一个当大队干部的父亲，于是，在他的庇护下，我便也能顺利的度过了那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他欢快的走了进来，把那把有些破旧的雨伞放在了桌子的旁边，用手抹了一下落在脸上的雨滴，坐在了我的旁边，从那早已洗的有些褪色的军绿色书包里，掏出来英语书，用他那质朴而厚重的康庄话开始读起了英语单词。我手里同样捧着英语书，但我没有朗读，也没有理他，只是善意的给了他一个微笑，便自顾的望着门口的方向。

天渐渐明亮起来， 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教室变得吵杂起来，耳旁是各种读书的声音。门口的位置，早已经被踩的泥泞不堪，土砖铺成的地板上留下了大小不同而杂乱无章的泥脚印，我的心也开始被眼前的泥泞弄的有些杂乱了，我已有些着急，但依然眼望着门口的方向。

此时，号峰急匆匆跑了进来，让我把昨天的数学作业拿给他抄一下，看他一脸汗水和雨水混成一片的样子，我已经没有心情再捉弄他了，就从书包里拿出来数学作业本，递给了他，并交代他第一节课下了必须还给我。号峰是我隔壁班的同学，而最关键的是，他是我姨妈的连墙，我们常常在晚上一起互相对抄作业，在夏季的夜晚，彼此躺在各自门口乘凉的时候便随心的东拉西扯，天马行空，很快便也熟络了起来，他于我而言，有一项曾经被我很崇拜的本领，就是他很懂得在已经出过的红苕地里，迅速的挖出又大又多的红苕。

记得那次，我和号峰还有他的弟弟一起去捞红苕，初来乍道的我，根本不懂得如何看、如何挖，而号峰便成了我的师傅，亲自教我怎样看有没有挖干净，怎样才能一个接着一个挖出更大的红苕。然而，跟着他跑遍了康庄周边的几个村落，最终他和弟弟抬着满满一袋子红薯回来，而我只有背着小半袋子跟在他们后面，于是，我便常常问起他到底怎样才能捞到红苕，他总是憨憨的笑笑，不做回答。

转头之间，翠翠已经坐在了她的座位上，掏出书来咿咿呀呀的大声读了起来，我更加莫名的开始惶恐，翠翠是我的前桌，留着一头蘑菇似的短发，精干而随性，如同她倔强的性格一样，给人以男孩般的感觉。我是不太喜欢和她说话的，因为我和她常常因为斗嘴便吵了起来，可我的同桌却不以为然，他常常会在上课时候，悄悄的用铅笔戳一下翠翠的后背，或者有事没事用卷起来的纸筒对着她的头吹气，于是便有了他们那纯正土话的互相指责，有时候也会轻轻的骂上几句，但最终是没有输赢，翠翠生气的时候，便扭过头来，一把将他的书拨拉到地上，我同桌弯腰捡起书的同时，又会用他的拳头在翠翠的后背上狠狠的打一拳，此后，两个人总是能消停一段时间。

而这个时候，我便会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打闹，两个人的打闹常常分不出胜负，我同桌便会叫我帮他的忙，而翠翠也会叫了她的外援-她的同桌来参与到我们的打闹中去，也就是因为这种充满童真的互相打闹，在当时还在思想蒙昧的农村学校里，成了被人耻笑的理由，其他同学常常会因为我们和女生之间多说了几句话，而背地里议论我和我同桌的笑话。

害货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其实从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是我们班的，只记得是一个留着刘德华那样中分发型的男孩，常常因为没有洗头而显得有些凌乱和脏脏的感觉，而冬天里，他的棉袄的袖口总是有点油乎乎的东西。他常在下课的时候，爬到我们班窗户上，或者站在门口，偷偷的来看我们班一个漂亮的女孩。时间久了，我和同桌便和他玩在了一起，他总是叫我“郝啊”，其实他也不知道我的全名，但就是那样子，大家却成了好朋友，直到后来的有一天，他告诉我，其实一开始很看不惯我们和女生那么熟络的关系，看着我觉得很不爽，甚至于想要找人收拾我，但因为我身边有高大脸黑的同桌撑腰，便一直没有动手，最终没想到大家却成了朋友。我便问他，既然不能和女生说话，为何他总是跑到我们班来偷偷的看某个女生，他便胀红了脸，无言以对。

思绪再一次漫无天际的随意乱飘，看着她依然空空的座位，我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可又羞于开口去问身前的翠翠，只能依然静静坐着，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女子出现在门口，见她轻轻收起那把有些艳丽的雨伞，用手轻轻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轻柔若仙的从门口走了进来，我的心跳不自觉的提高了速度，注视着她从我的身边走过，慢慢的走到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班里原本肆无忌惮的吵杂声仿若忽然小了下来，变成了悦耳而轻快的的读书声。

她就在我身后三个座位的位置，但我却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印象中她常常穿一条牛仔背带裤，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轻轻的披在肩头，脸上总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温柔，偶尔听到她爽朗的笑声，我便会不自觉回头偷偷的看一眼，却一直没有勇气敢于正视她的眼睛。也曾有几次，想在下课的时候，找机会和她搭个话，可每每看到她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男生，就没有了走过去的勇气。于那个年代的我，内心是多么的脆弱和自卑，即使多年之后，每想起那段经历，就总能偷偷的笑起来自己那曾经的懦弱和痴嗔。

教室外面，雨声慢慢小了起来，教室里，读书声越来越大，我仍然无心诵读手中的英语书，心里一种莫名的失落逐渐袭来，早读的时间越来越晚，可眼前期待的她还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或是因为，，，，

迷惑间，王老师走教室，王老师是我们的英语老师，是我们那个年代很多同学心目中的女神，于那个农村的学校，如此一位清新脱俗的年轻女老师，总能让一群少年遐想连篇。我总是喜欢安静在坐在那里，看着她站在讲台上 ，用那悦耳的嗓音和清晰的语言，给我们讲着原本晦涩难懂的外国语，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单词，从她那清脆的嗓音中读出来都是那么的悦耳舒心，让人很容易便能接受并记忆深刻，因此，我的英语便很自然的学的很好。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拿出英语书，对着大家说，今天下大雨，还有一些同学没有到，我们就先自习，读昨天学习的英语单词，然后背诵单词。

说完王老师走出了教室，沿着屋檐下向隔壁班走去，而我的思绪和眼睛却没有跟着她一直走远，我依然手捧着书，眼睛不时看着门口的方向，期盼着，

伴随着一阵紧凑的铃声，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跑进教室，她站在教室门口，收起那把黑色的自动伞，斜靠在教室的墙壁上，然后一步步走到我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我没有抬头正视她的眼睛，只看到她身后留下的一排泥泞的脚印，我便知道，是她来了，她留着一头短发，干净而利索，像极了当时著名的歌星叶倩文。此刻的我，心狂跳不已，脸蛋热得滚烫，手心中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低头不语，却又假装认真看书，翠翠回过头来，调侃的语气问我，你咋不读了呢。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起头来，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她的脸，接着胡乱的开始读书，连自己都不知道读的是什么。但我的心已经安然，再无企盼了。

此时，外面的雨又一次大了起来。。

二十五年后，我坐在家里阳台上，眼望着外面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就这样从春天一直下到了夏天。思绪中那些难忘而单纯的岁月也如同这连绵不绝的春雨一般在我的记忆中经久不消。记忆中那些可爱的人们，早已经长大成人，如今都在各自的城市里，过着自己幸福的生活，而那些对于家乡故土的思念和纯真时代的眷恋，正如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泥泞小路一般，深陷在我们的血液里的吧。

写于2017年初夏

作者简介：郝增良，富平薛镇人，现就职于佛山某政府机关。近年来热衷家乡的变化和故乡题材的写作，有许多文章散见于报刊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