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手记：答案在风中飘

文/心旷

今天是周末，节气立冬，一个相识九年和我同龄朋友的生日。早晨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窗外面橘橙色的阳光，很薄，很干净，很年轻，正在加快速度地向南面窗口走来，跳进窗口来到床上，洒在被单上，洒在我刚刚醒过来的脸上。

北窗外面是稻田跟菜地，稻谷在我回老家的两天里被农人们抢着收割了，现在只剩下满田稻茬。蔬菜还是绿的，阳光还没有照过去。鸟鸣也是绿的，衔着风飞进来，还是秋天里桂花跟柿子熟了时候的气味。

下楼，看见房东阿姨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笑着喊我骏森。那一瞬间，我的眼泪险些流了出来，不是因为她喊我，而是我看见她站了起来，惊讶，兴奋和激动。

阿姨姓陈，65岁，中秋前的两日不小心摔倒，伤势特别严重，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后被抬回来，一直睡在床上不能动，连稍稍坐起来一下都不能，就这样不分昼夜地睡在床上，一切日常生活都要靠人伺候，伺候她的人只有她的丈夫赵叔叔。

赵叔叔今年70岁了，身体也不好，佝偻着背，但他很坚强，很乐观，除了照顾阿姨外，他还要做家务跟下地劳动，去菜市场卖菜，几乎没有睡过觉，很多次我见他凌晨三点都在菜地里劳动，白天他也没有休息，晚上也是很晚才睡。

在阿姨卧床不起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我亲眼看见了一个平时活得特别有尊严的人，在生活失去自理时，那种连最基本的人格尊严都完全顾不了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了好久好久，也冷静的思考了很长时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及，人活着的意义之所在，尤其是对于一个健康的时候有着极其尊严的思想人来说。

阿姨卧床的日子，我什么都帮不了她（他们说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不能麻烦我），而她跟叔叔自己都痛苦万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时，每天还总是挂着我的冷暖和温饱，工作和生活，总是为我操心着，担心着，这让我本来就感性和自责的一颗心，又深深地加了一层自责跟难过。

医生说，阿姨最少要四个月才能完全站起来。阿姨睡在床上，旁边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小闹钟，她每天看着闹钟，心里交换地数着阳历阴历和星期，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对我说，今天农历几号，阳历几号，星期几，她睡了多少天了，还有多少天就能起床了，离过年还有几天。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身体里疼得撕心裂肺，但她的面部表情每次都是微笑着的，而且是那种轻松挚诚的微笑。我承认，我没有她乐观和坚强，每次我听见她说她睡了多少天，还剩多少天就能起床时，我的眼泪是控制不住地想流出来，但我必须要忍住，还要和她一样装得很开心，不能让她知道我心里在为她难受，我怕她知道了又为我担心和难过。我只能笑着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安慰和鼓励：“用不了四个月，最多两个多就可以站起来，甚至用不了两个月就能站起来。”我总是对她说谎话，说我今天看见你的症状比昨天看见的症状有些变化，晚上看到的比早上看到的又有些变化，就像我之前在企业里做培训，为了鼓励下面不同的学员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和潜力，我总是给他们杜撰一些假象，告诉他们每次的进步，让他们不要失去希望，更不要放弃信念，要去积极地去面向风雨，努力地去寻找太阳。

每次我对阿姨说不用四个月，不用两个月就能站起来时，阿姨都笑着回答；“两个月不可能的，医生说了，最低要四个月。”其实阿姨也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是在给她安慰。我俩其实心里都明白我说的话是假话，但我俩谁也不去揭穿谁。有时候，我突然发觉，喜欢说谎话的有些人都是特别的善良，特别的真诚，特别的有人情味儿的。

十四年前在一家企业里，一个老总对我们说过一句话：“每个人都不要给自己设限，在绝望面前，只要心里还存有希望，奇迹就可能随时出现”。

今天早上看见阿姨站起来了，这就是奇迹。一开始我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她喊我，我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幻觉，是真实，于是，喜极而泣。

我心里算了下，从阿姨摔倒卧床到今天，刚好50天，离两个月差10天，离医生说的四个月足足早了2个月多10天，这不得不说，这是阿姨的坚强跟乐观换来的今天的成绩。这也让我曾看到过的几句励志的话：灾难难不倒，疾病病不倒，笑傲江湖！还有是我说的，从善良出发，有时候，说谎话的人产生出来的正能量也很伟大。当然，阿姨现在只是站了起来，至于完全康复，那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从前天到今天，连着是我三个朋友的生日，这三个朋友都是我生命里没有血缘的亲人跟贵人，一个认识了7年，一个认识了20年，一个认识了9年。都说现在的社会，江湖上结交的朋友都只是琴棋过客，随着时间、环境、成长的变化，再好的朋友都会渐渐地淡忘掉，而我跟他们和他们跟我，却始终如同刚认识时一样的亲密浓烈。昨天生日的那个朋友我俩是2001年认识的，他今年40岁，人在江门，昨晚他给我发来很长一条信息，其中有说道：“生活要向前看，生活很现实，不能一直被感性和琐事牵绊，有些东西该舍弃的就不要太执着，该放手就放手，别搭进你自己的人生，我觉得不值得，可能你会不认同，但这就是生活。我们回过头来想一想，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做出了什么成绩“？

他还说到我俩刚认识时，在他学校门口他求助我，他的职业起步选项征求我的意见时，我给他出的那三个选择题。他说，多年之后，现在才完全明白过来标准答案该选什么。那年，他20刚出头，我离20还差一岁，弹指一挥，现在，他已经进入不惑之年了，我也即将进入。这个在我生命里被看成是20年不刷新，最完美的男人，看着他给我的这条长长的信息里的每一句话，真的是验证了一首歌：答案在风里飘。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

才能被称为真正的男人

答案啊 ，我的朋友 

答案在风中飘扬

阿姨告诉我，今天下午她的大女儿要过来，接她同叔叔去她那边住上一段时间，叫我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吃蔬菜地里有，自己去看，喜欢吃什么就扯什么。

话还没有聊完，今天过生日的那个朋友打来了电话，她人在广州，和江门的朋友一样，自从我来杭州后，俩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了，但联系始终没有断。她告诉我，她刚才在读《金刚经》。见她说在读《金刚经》，我就知道她又过得不很如意，但我没有问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她同我的外婆的性格一模一样，自己此时此刻过得就算是再不好，对别人也是笑着说自己过得很好。所以，我问也是白问。如果她真希望我能帮忙，不用我问，她都会主动地说。就算我问了，她说了，我帮不上，也是无任何意义的，甚至，还说我这人做人不真诚，爱做作、爱作秀。

电话里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她也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眼前的生活状况。最后她告诉我，广州的天气是晴天，阳光明媚，还穿着短袖，电话聊完，就出去走一走。

我告诉她，北方很多城市都已经在下雪了。杭州天气刚才晴，现在雨，下午可能大风降温。今日周末、立冬，生日连在一起，南国冬日的第一缕阳光是属于你的，温暖伴着你，暖阳照耀着，日后的每一天都是春天，都有微笑跟花开。

挂掉电话回到阿姨的房间，她又躺下了，她说：“你喜欢吃青蒜苗，叔叔给你扯回了一些，放在厅房里，拿上去煮了吃，吃完了自己去地里扯，一会儿，女儿就要开车过来接我们去她那边了。”

拿着蒜苗上楼回到房间，天气已经大变，雨大了，但气温还不冷。做饭期间，阿姨的女儿过来了，我没有下去。正在吃饭，叔叔上来告诉我，他们要走了，叫我一个人在家里，出门时要把窗户和门都关好，不要让雨水飞进来打湿了被子。

我站在阳台上朝下看，看见阿姨自己慢慢地走向女儿的汽车，又自己慢慢地进到里面去。车门关上，倒车到主路上后，车正式向前开走，我的眼泪终是流了出来，心里默默地说道：“阿姨，你在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不去女儿那边，现在自己能自理了，你又同意过去住几天，你让我看到了我外婆在世时的倔强性格，她的平凡，她的伟大，她的人格，她一个农村妇女和普通母亲，人性里闪烁出来的光辉，虽然你不懂文学，但此时，我还是有两句唐诗要送给你：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立冬，水始冰，一片冰心在玉壶。愿我们每一个正在经历着大灾大难或生活不如意的人，后面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晴天。

2021.11.7（立冬）手机写于冯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