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场修行
衣零
看完迟子建的《群山之巅》，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一边沉默地翻着书页，一边重复地听着小安的《一起的时候》，低缓的节奏，轻快的音律，像下午的阳光一样，在我的耳畔缓缓地流淌。
其实，我的心情是沉重的。迟子建不惜笔墨，用大量的词语来描写人物灰暗的命运。被别人骂了一辈子逃兵的辛开溜，砍掉养母脑袋的辛欣来，用太阳光点烟的辛七杂，执行枪决命令的安平，被杀人犯强奸的安雪儿，为亡夫赎罪的李素贞，被丈夫抛弃的单四嫂，在十字架下挣扎的唐眉，为爱而牺牲的安大营，背负愧疚的林大花，抛弃妻子的单尔冬，患绝症的高官陈金谷，以白马为伴的绣娘……
《群山之巅》是迟子建继《额尔古纳河右岸》之后十年，另一篇描写红尘中的精灵，白雪下的罪恶的长篇小说。在休憩了十年之后，她以更成熟的语言，更庞大的框架，更复杂的人物关系，更生动逼真的故事情节来写人的善良与邪恶，揭示生命的本质。
在迟子建笔下，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有着自己的灵魂，每一个动物都有着自己最本真的善意和感恩之心，比如替死刑犯松绑绳索的野狼，抛开主人坟墓一起陪葬的狗，和人类同居一穴互不侵扰的白蛇。除此之外，被打成墓碑的石头，变幻成人脸的云朵，甚至每一朵花，每一颗树，每一缕阳光都被迟子建赋予了生命和灵魂。因此，在读《群山之巅》的过程中，我不只一次想起来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显然，《群山之巅》里面蕴含了大量的魔幻现实主义写法，虽然很多情节看似离奇古怪，却又让人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不得不说，迟子建是我读过的所有作家里面，语言功底最深厚的一个作家，她是唯一一个用诗的形式来写小说的作家，她的每一句话都像诗歌一样充满了灵性，精炼，优美，形象，生动，抒情。我想，没有一个读者在读了迟子建以后，不会爱上她的故事，不会爱上她的语言，甚至是她本人。
和余华不同的是，迟子建善于用煽情的文字来描写人对生命的认知和感悟，她在给每一个人物设定结局的同时，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情感融入进去。比如，在描写辛开溜的时候，她写道：“辛开溜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已经够幸运的了。他不怕化成灰，因为他这一生，心底已满是灰烬”。在写安平对李素贞无望的爱情时，她写道：“安平愿意静静地等她，因为等待一个好女人，就是等待千年一遇的彗星，那种灿烂哪怕刹那，但惊心动魄，能照亮心底，值得为之付出所有的岁月。”在安平抓到辛欣来的时候，他说：“不过我今天不想当屠夫，不想因杀了你而脏了自己的手。这世上还有值得我爱的人，不能因为你，剥夺了她们被爱的权力。”安平的冷静不仅没有丧失了他作为一名法警的尊严，反而让读者看到了他温柔多情的一面。迟子建没有因为安平的职业而让他丧失了爱的能力，反而在他身上赋予了对爱情最崇高的理解。
对于安雪儿这个像精灵一般纯洁的人物，迟子建没有给她营造一座通话般的城堡，而是给了她雕刻墓碑的能力和预知死亡的能力。安雪儿的命运如同书中所有人的命运一样，充满了无常和灰暗，她被辛欣来强奸之后，才开始了真正的“世俗”生活，迟子建通过安雪儿身高和体重的变化来暗示了一个人从精灵堕落成凡人的过程，把美与丑紧密地结合起来。她写道：“她也有怅惘的时候，尤其在深秋的夜里，窗外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总让她心里涌起潮汐，无限怀念过去的自己。那时她能从云朵、石头、闪电和露珠中，看出命运。能与风雪、河流、花朵、树木、星星对话，她们的对话无需设置，随时随地。可自从她长高了，尤其是生下毛边后，虽然她看见晨曦、晚雾、溪流和月亮，依然心有所动，但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的感觉，再也没有了。”其实，我很羡慕安雪儿，在喧嚣复杂的尘世中，她能够触摸得到大自然的脉搏，感受得到大自然的心跳。
迟子建在给这本书写后记时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每个故事都有回忆》，她的那些回忆就像一颗颗散乱的珠子，被她的文字巧妙地串联了起来，从而形成了一个完美忧伤的故事。她说：“在群山之巅的龙盏镇，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开始与我度过每个写作日的黑暗与黎明！对我来说，这既是一种无言的幸福，也是一种身心的摧残。……写完《群山之巅》，我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愁肠百结，仍想倾诉。这种倾诉似乎不是针对作品中的某个人物，而是因着某种风景，比如滔天的大雪，不离不弃的日月，亘古的河流和山峦。但或许不是因着风景，而是因着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彻骨的悲凉。”
而此刻，我的心情和迟子建一样空虚和悲凉。利用两天时间看完了这本书之后，我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中，我没有办法将自己从那个栩栩如生的龙盏镇拉出来，我开始深深地陶醉和迷恋，甚至向往有一天我也踏上了龙盏镇的土地，去感受原始的自然风景，体会万物有灵的崇高境界。更重要的是，我觉得那里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虽然每个人的命运早已被作者给了明确的归宿，但是，我还想与那里的土地攀谈，听一听它对那些悲剧人物的感慨。我想亲眼目睹每一滴眼泪融化，亲身感受每一片雪花的重量，我想在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中穿梭，去亲身体验一场生命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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