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浓，天凉如水，浩淼的长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辰，一闪一闪，像茔火的幽魂，给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带露的夜风一袭又一袭打在我冰冷的脸上，心受到了无形的熏染，像潮汐涨落，跌宕起伏。
憔悴秋光独损神，惜花心事几人真？渊明去后知音绝，寂寞东篱对野人。一阵风过，花圃里的菊花瓣瓣飘舞，粘在潮湿的泥土上，清香沁鼻。兀地，我随口吟出了苏青的这首《晚菊》，心微微生起了一丝寒凉。
苏青，这位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文坛上的上海，是与张爱玲齐名的才女。可惜的是在当代的文学史上，知道张爱玲的数不胜举，她文采飘逸飞扬，令人难以捉摸的生世之谜，一直是文坛学者们的焦点评论话题。但提起苏青这位才女，我想知道的恐怕就少了。我是在去年的一个早秋去探望母亲，在她书桌上发现了一本叫《结婚十年》的书籍，署名苏青。翻开书页浏览了一遍前言被吸引，走的时候，便向母亲要了这本书。
读完全书，我才知道是作者写得一本自传体长篇小说。全书分两部分，前部分为《结婚十年》，后部分为《续结婚十年》。每一章节，都写得是女主人公的时代命运，给人心伤、同情、流泪、无奈、叹息。在战火纷飞的民国，中国人所承受的二千多年的封建思想，一直禁锢着中国人的命运，从根本上没有得到局势的扭转。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尤其是婚姻不能自主，使之无数中国女性在时代的面前不能有任何发言权，处处受鄙视。对于那些在知识分子家庭中的女子，虽然满腹才华，但结婚后，丈夫怕失去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压迫妻子不准看书读报，更别说让她提笔写文章了。面对整天只能做一名跟农妇一样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的知识女人，时间久了，她开始对世道产生了厌恨，当发现丈夫背叛了自己，并提出离婚后，生活的压迫，社会的压迫，让她再也无法忍下去，发出了呐喊——提笔写书。
十年风雨，十年同床异梦，多少个沧桑岁月啊，作者是在一种怎样的环境中度过？不说，我们也可知。到最后肯定是离。离过后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一个有了孩子的母亲，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生活还得继续呀！于是，便有了她书的后半部《续结婚十年》。里面讲述的，就是她离异后带着两个孩子为了生活，四处寻觅工作的艰辛血泪文字，甚至还被一些风流男人感情玩弄后的绝望。文章临近结尾，作者说在一个深秋的晌午，看到书桌上朋友送过来的一盆红艳艳的红菊，花开灿烂，头脑中一掠，感慨这些年一路走过的风雨人生，提笔写下了这首七言绝句。
渊明去后知音绝，寂寞东篱对野人。渊明是谁？这里诗人所指的，并不是生活在晋朝的诗人陶渊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悲哀，同时，一个时代亦有一个时代的进步。晋朝的陶渊明对当时的王朝极度不满，百姓的疾苦让他同情，可又无能营救，作为一名思想高洁的诗人，他坚决告别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隐居在悠然的南山下，过着东篱采菊的悠然田园生活，写下了大量传颂给后人的宁静诗篇，我们在他的这些诗篇中不仅能读出当时社会的复杂，更能读出他人生高雅的淡泊宁静。单看《桃花源记》，就能读懂他的内心世界。苏青在这里提到的知音——渊明，只是当时她面对菊花，想着自己大半生的命运，便想起了诗人陶渊明，发出的一声叹息。民国时期的中国，黑色恐怖，兵荒马乱，女人没有社会、家庭地位，很多男人，又是那么的薄情寡义，自古以来品德高尚的文人无数，但真正有几个像陶渊明那样的知音呢？落花无情，在这个深秋的晌午，面对眼前的红菊，盼等的是即将到来的冬天。东篱下的老人不再采菊，只有一位憔悴的女子对着天窗流泪。这是一个怎样的愁字了得？！
写到这里，我的脑海中立马又浮现出了另一位历史上的著名才女——南宋词人李清照。早年的李清照跟着丈夫过着舒适宁静的安逸生活，写出来的词篇大多数都是柔情绵绵，清新怡人的。可到了中年，丈夫病逝，社会动乱，李清照不得不一个人颠沛浪迹生活，因为社会不接受女人在政界上立足。无奈，她只好提笔写写诗词来发发内心的不满。留在文坛上仅有的一篇豪放派词作《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便淋漓尽致地写出了当时社会女性无权无势的悲哀和无奈。
苏青同过李清照有着相同的命运。文章写出来，是给人读的，读者读完后，就一定有人评。评论有褒有贬。这样，麻烦又来了，很多人读完苏青的长篇小说后，都说她不爱国，说她看见民族即将要获得解放，敌人被游击队打得落花流水，同情的眼泪哭了十大缸，还说她用文字诽谤、诬陷、辱骂共产党等等。这些所有的所有到底是真还是假？用她在书中的话说：我写出来的所有文章，仅仅是为了赚钱吃饭，因为除开了写，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即不是为民情的疾苦而写，亦不是为政治而写。小说的结尾，她仍充满善意的对读她文章的每一位读者友好致谢，她说：我能宽恕所有的读者朋友，也请每一位读者朋友宽恕我。当我们读到这里，面对一位在兵荒马乱没有任何身份和地位的女性，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时间没有变，昨天，今天，明天。变的只是季节和年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滚滚红尘中，总会受到景物的变化和季节的变化，产生出奇奇怪怪的思维和想法，尤其是命运多舛的人，一生中更是有着无限的感叹。当我们每一个人到了生命的尽头，又会感叹出世界会留给我们什么呢？有满足，有微笑，有遗憾？……或许还会有人死不瞑目。
远处马路上的汽笛声开始隐隐响起，抬头看看天，几颗稀疏的星辰早已回房睡觉，剩下的只有夜风吹动着枝条伴我的思维远行。一声叹息后，想到自己流浪了这么多年，如今仍还在继续流浪，心不禁再次寒凉起来。站在异乡深秋的夜晚，看着花圃里被风吹落的菊瓣，眺望故乡，我轻轻吟出了杜甫的诗句。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泪，顺着脸颊哗哗流了下来。
2006-10-18草于广州长腰岭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