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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郎

嫁 郎

文/龙小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过节开始没了节味,过年开始没了年味。十几年前的清远乡,一到年底,各家各户忙着杀猪宰鹅。大约从腊月中旬起,便很少在自家烧火做饭。全到左邻右舍吃“疱汤”去了。这样的热闹景象,竟只残存在儿时的记忆里了。

学校放假已有一个星期。放假的日子总是百无聊赖。今天是清远乡的赶集天。天气好,心情也好,我便起了个早,帮妈妈打点摊位。柴米油盐酱醋,一一摆放整齐,擦去积尘。

“老板,有没有豆瓣酱。”

“老板,有没有狗肉火锅底料。”

“老板,给我称二两花椒八角。”

“老板……”

小小一声老板,叫的我心花怒放,更加热情的接待着乡亲。大约下午三点左右。小镇街上的人已经稀疏了。我正准备收摊。一阵“抬花轿”的唢呐曲传来,接着就是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迎亲队伍而已,“从来只见新人笑,几人闻得旧人哭。”年底扎堆结婚的,遇上好日子,一天遇上十趟,也不足围观的。使我惊奇的是,吹唢呐的二人中,有一人是我舅舅。舅舅不是早就将唢呐锁在舅妈陪嫁的老木头箱子里了吗?说如今不时兴这个了。吹的人不会吹,听的人不会听。怪没意思的。

都说唢呐是乐器之王。发音豪放、高亢嘹亮,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但是,舅舅他们这一辈唢呐匠,可不知那么多道道。乡间只认为婚丧嫁娶礼乐典祭歌会等。有唢呐一响,热闹的气氛就上心头了。所以,一辈传一辈,一代传一代。

说起舅舅刚开始学吹唢呐的目的,简直有些太单纯。

那一年。舅舅十八岁,舅公准备将赶牛犁田的技法传给舅舅,好继承老一辈留下来的田产。舅舅肚子里没二两油水,干活也不带劲,牛也不听话,一圈下来舅舅就烦透了这个差事,把木犁一把丢在田坎上,玩去了。只听得舅公从老远的坡上传来的骂声:“你个不肖子啊,这是要败家的嘞,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我是老了,不得几年活法了,等我死了,你才知道吃饭要靠种地哦。”

泄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各有命。任由舅公怎么打骂,舅舅也还是不愿意去接过老父亲手里的木犁和牛鞭。

后来,村里有户人家娶媳妇。请了一对唢呐师。只见原就热闹的场面,在唢呐声中,更加闹热起来。男人们喝酒划拳的声音此消彼长。妇女们推杯换盏围炉夜歌的声音竟破长夜。舅舅挤在在人堆里,围在坐在火炉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起唢呐师刚放下的唢呐。

只听其中一个唢呐师问道:“小子,想学这?”

舅舅答:“学这有么子好处?”

唢呐师:“四十八寨红白喜事,可以不用随礼还有肉吃。去到主人家家里,那必须是上宾待遇。好酒好肉好烟伺候。”

舅舅说:“有这样的好事?能有肉吃?还可以不用跟牛屁股了。我学。”

于是,家里上少了一个拿木犁、牛嗄的庄稼汉。多了一个唢呐师。自那以后,舅舅开始拜那晚的唢呐师为师。一个月,舅舅就跟着“师傅”去吃肉了。三年学成,舅舅开始另外找搭档,独立接活了。

有艺在手,吃穿不愁。舅舅的这一只唢呐一拿就是三十几年。如今时代变了,有的人家遇到红白喜事只是去镇上买两盘唢呐碟子,用DVD反复播放,但始终不成样子。舅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索性将唢呐往箱子了一丢,上了锁。曾经的乐器之王——哑音了。

如今看到舅舅和老搭档又双双将唢呐擦得锃亮。“迎亲曲”,滴答着“新娘”的泪。“抬花轿”摇晃着“新娘”的愁。

唢呐与鞭炮声渐远。妈妈叫我去买些肉回来,准备生火做饭。我一个箭步窜出门去。来到肉摊前,左找右找就是找不见日日同他买肉的屠夫“拐哥”。一打听,才知道,“拐哥”今天没来摆摊。今天拐哥家“娶小媳妇”。

“娶小媳妇?”乱讲的吧,你哄小孩呢?据我所知,“拐哥”家只有两个姑娘。没有儿子,娶哪门子小媳妇?

提溜着一斤五花肉,一甩一甩的回到家。问我妈:“妈,刚去买肉的时候,找不到拐哥的摊位。他们说今天拐哥“娶小媳妇”?是不是真的?”

“哪是娶什么小媳妇,是他家大姑娘找了个上门郎。刚刚你不是看到你舅舅吹唢呐过街么?花轿里坐着的不是新娘,是拐哥家的新郎。”

“新郎坐花轿,还大张旗鼓的请唢呐匠吹嫁女的曲子?”

我惊得目瞪口呆。按理说,上门郎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本也是见怪不怪了,但是在清远小镇的乡俗还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所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的。怕不是贪图拐哥家的钱财罢。拐哥杀猪十几年,从来家里舍不得多吃一块肉,反而常见他媳妇在赶场即将散场的时候,去卖豆腐的“大福”家讨一碗豆腐渣回家当菜吃。能够用娶媳妇的阵仗“迎娶”上门郎。拐哥这回是下了血本的吧。

我正陪着母亲围着炭火盆坐着,磕着瓜子,说着闲事。吹唢呐的舅舅回来了。一进门就笑,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问我“猜猜这包烟多少钱?”我摇摇头,舅舅得意的说:“这可是黑脚杆,50一包呢?拐哥真大方。都说好事成双,烟都是送的双份。也不枉我和老伙计给他这份体面。这回可是吹了整整一宿呢。比起那些放录音碟的唢呐匠,这个档次就高多了。800块钱,一天一宿。好酒好肉。”舅舅抽出一支“黑脚杆”,将烟靠近炭火,点燃,抽了起来。

我问道:“我怪好奇的,先前舅舅你吹的都是嫁女的曲子,什么抬花轿呀,哭爹娘啊,送姊妹啊的。这一遭,吹的啥?

“说实话,吹了二十多年的唢呐,昨天第一次去接男的,因为先前并不知道是“嫁郎”。正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也只是按照嫁女的曲子吹,和另一个师傅两个人是吹一曲又摆笑一阵。看见来男方家吃酒的亲戚都是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回了,夜晚本应正是闹热的时候,却冷清下来。可是主人家不进来打招呼,唢呐不能停,就这样两人还是按老规矩来。

到了凌晨,除了女方家来的“接亲”打麻将的人还没睡,其他人都睡得睡,走的走,各自散去了,唢呐也歇了。我们的房间正好被安排在“新郎”隔壁。房里传来抽泣声。他娘带着哭腔说到“儿啊,苦了你了,要不是家里等着这八万块钱救命,也不至于这么作贱你啊!你姐也是个死不争气的苦命儿,嫁到湖北那么远的地方去。不然八万块几爷崽凑凑还是可以的,我的儿啊苦了你了。接着又是一阵哭声。”没听见“嫁郎”接话。夜陷入一片寂静。    

早晨七点就要出门,大概四五点家里又开始忙起来,来帮忙的都是寨上的本家,没有见过“嫁郎”。全按着“嫁女”的规矩办。从“娘家”由唢呐声声送出门,进“婆家”门“跨火盆”,敬新茶。后话不提。

听舅舅讲完,我笑不出来了。一个人低着头爬上屋顶,呆坐在瓦梁上。望着山那边,远远处的山露出一片禿地来。陷入痴痴的想……

天渐黑,远远处,拐哥家方向燃起各色烟花,极其绚烂。

烟花的尘埃落在嫁郎的窗前。推杯换盏一阵后,嫁郎沉沉睡去。梦里,见到了父亲手术成功。母亲长满皱纹的脸,笑着笑着就哭了。

几天后,嫁郎接替拐哥,将早上四点刚杀好的猪摆放在板车上。推到镇上最热闹的集市,过起最平淡的生活。

作者简介

龙凤娣 ,笔名龙小凰,贵州天柱人。现供职于黄平民族中学。    有作品载于贵州作家·微刊   文学与人生 、出版刊物《清江唿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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