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e Scholl - Die letzten Tage (2005)
编剧: 弗雷德·布赖纳斯多费尔
索菲和吉塞拉·舍尔蒂林格在收听无线电接收机(不是民用收音机)里的敌台。当时英国BBC广播电台——还有BBC转播的美国之音——主要播放爵士乐类的流行音乐。这种乐曲在德国是禁止的,所以,两个年轻姑娘几乎把耳朵贴在接收机上偷听。正在播放的是《甜心》。索菲的眼里闪着陶醉的光芒,她看到吉塞拉也被感染了。两人随着乐曲节奏敲着桌面——一阵萨克斯管独奏。索菲摹仿着吹奏萨克斯管的姿势,就像现今的女孩子空手弹吉他那样。接着比莉·霍丽黛开始唱。两个姑娘断断续续地摹仿着比莉,开心地笑着。Sugar,I call my baby my sugar……Funny,he nerver asks for my money又接着是一段“高昂激情”,特别清晰、完整的唱段——I made a million trips to his lips,因为最后一句话听不清,两个姑娘打磕巴顿住,随后大笑——Cause he is sweeter than,索菲:黑人就是唱得好。像杜克·埃林敦和康蒂·巴希……索菲:没准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在慕尼黑亲耳听到比莉的演唱会呢。索菲拿起一个装了一些东西的公文包。吉塞拉看着她,意识到索菲并不是去赴约会——为了防空袭,城里实行灯火管制,街上没有路灯。索菲和吉塞拉互相拍了一下手,彼此告别。索菲:你也真不该那样对他发脾气(笑着)。不过,他气也消了不少。两个姑娘分手,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们跟在索菲后面,在施瓦宾格城的夜色里走着。索菲悄悄走近一个半地下室的画室大门。她小心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按约好的暗号敲门。索菲进屋随手关上门,给她开门的汉斯转身又去继续工作。汉斯:到底搞来了!快把信封都给维利。快点儿……继续干……汉斯·朔尔、亚历山大·施莫莱尔(舒立克)和维利·格拉夫正忙着印传单。我们随着索菲的眼睛,观看着屋里的情景:这天夜里,屋里的几个年轻大学生沉浸在紧张和狂热之中。汉斯站在一台小型手摇油印机旁,抓着摇把在印刷。舒立克一边把一种叫“吸水笺”的白纸不断送到油印机里,一边把印好的传单放到一旁。格拉夫坐在一张桌旁,用打字机把面前的小本子上的地址,一一打印在一堆信封上,上边都已贴好了一张印着希特勒头像的8芬尼邮票,再把传单装进去,胶粘封口。索菲从包里又取出大约有200个新信封,递给了维利·格拉夫。维利把新信封拿到打字机旁,准备打印地址。索菲拿起一张传单,迅速浏览着,小声念着,皱起了眉头——索菲:“我们的人民被大批士兵在斯大林格勒战死的事实震惊了。33万男人被那个一战二等兵(注1)的伟大战略,不负责任地驱向了死亡和堕落。元首啊,德国人民怨声载道。这,我们要功归于您了!还要把我们的军队交给一个半瓶子醋军事家玩吗?还要让我们活着的青年们再去为一个水平极低的政党做炮灰吗?不,绝不可能!现在是最后清算的日子了!”汉斯:他很生气。不过,我不愿意去吹捧德国国防军。(注2)维利(冲着索菲):维也纳,慕尼黑,那儿是奥古斯堡的。索菲帮忙干着。镜头打向装好的信封。有慕尼黑的,也有要发至维也纳和奥古斯堡的。最后几页传单从油印机里飞出来。舒立克把它们放到桌上。油印机的把手被放下。景深处,汉斯把机器藏到了画具下面。索菲从橱柜里拿出半瓶酒。舒立克把那些用过的,黏上油墨的底稿,用一张《民族观察家》报卷起来,塞进了上衣口袋。舒立克(大笑):我要把它扔进盖世太保党部附近的邮筒里。汉斯(做鬼脸):那明天我们就和名片、传单一起上《民族观察家》报了。舒立克:然后呢,所有的没钱看戏的人都会拍手叫好了!大家笑。索菲分完了信封。维利把邮票递给汉斯,汉斯把邮票装进了他的文件包。索菲从橱柜中拿出酒杯,拔掉酒瓶上的软木瓶塞,在四个酒杯里各斟上少许红葡萄酒。然后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又递给汉斯。汉斯也吸了一口,然后递给舒立克,然后再传到维利手里。维利指着桌上没装进信封的几摞传单——汉斯(强调的口气):维利,小子,别忘了前不久女大学生在德意志博物馆闹事儿,那阵势几乎已经白热化了。维利:所以,此案在盖世太保那儿是一级立案。再说我们的传单又贴得到处都是了!舒立克:汉斯,我们先把这些传单藏在那后边,等有了信封再发。维利:夜里往墙上贴东西都已经够危险了,你还要光天化日之下去大学散发传单?你做梦呢?汉斯:维利,现在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我们该让这个城市觉醒了。维利(打断他的话):眼下,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学校里到处是纳粹冲锋队的探子。舒立克(做鬼脸):要是这会儿布尔什维克来了,肯定一抓一堆懦夫。维利(对舒立克):你可是最恨布尔什维克的。汉斯,这太冒险,万万使不得。汉斯:我可以趁上课时去,那时大厅里不会有人……只要眨眼工夫,我就可以出来了。索菲看上去在沉思。汉斯知道维利没有被说服,于是他口气温和地说——索菲看出,这并没有打消维利的担忧,她和汉斯交换了眼神。汉斯把那些传单装进了一只箱子。看来他决心已定。维利只好让步——索菲注意到,几个小伙子在交换目光。看来他们没有原则上的分歧。她把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汉斯和维利去抓酒杯。舒立克却从索菲手中一把抓过那只软木瓶塞,用火柴点着。索菲快活地看着舒立克用那烧黑了的瓶塞在脸上画了一撮希特勒式的小胡子,又在额头上涂了一缕希特勒式的头发。舒立克举着酒杯——舒立克(模仿希特勒的语调):女同胞们,男同志们:你们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以德意志民族的名义决定退位。我一生致力于德意志民族的没落。现在目标实现了。我向来自运动之首府慕尼黑市的白玫瑰小组(注3)的第6号传单垂首致意,并自首:我是一个半瓶子醋的军事大独裁!你们的“格劣阀子”(当时挖苦“史无前例的伟大统帅”的德语贬称)!史无前例的头号统帅。他边说边举手模仿希特勒行纳粹举手礼。大家乐了,都并腿立正,抬手行“德意志致礼”!舒立克(用俄语):让人民的罪人进垃圾箱去吧!(又用德语重复)让人民的罪人进垃圾箱去吧!说着,他把那个酒瓶扔进了一个纸篓。索菲和大家碰杯。索菲惬意地品着上等好酒。舒立克则把杯中红酒像伏特加一样扣在自己脸上,然后用酒搓洗脸上的涂鸦。其他人都在享用美酒。汉斯:给法尔克的,我下周给他带到柏林去。你们想想看,柏林人要散发我们的新传单了。(非常兴奋)这样纳粹就该知道,连首都居然也有地下抵抗组织了。舒立克脸上画的小胡子一时难以洗净。他在一面镜子前费劲地擦着——汉斯:你要是明天早上戴着这撮挡鼻涕的毛儿去上课,大家都得对你行举手礼了。大家笑。舒立克用劲儿在脸上擦着,瓶里的酒也被用光了。索菲还在龙头下冲洗酒杯,然后把它们摆进橱柜里。把酒瓶也收拾了。维利叹了口气。这时,大家已穿好大衣站在一起。索菲也像其他人一样环视屋内。画室里确实没留下他们这次秘密活动的痕迹。他们互相握手,彼此对视着,异口同声——“全力以赴……”维利关了灯。舒立克第一个摸黑走到门口。他开了个门缝儿,向外面张望。空气清冷。他点头示意,其他几个人都走到了门口。汉斯(走过来,低声道):舒立克,明天中午我们在你家见面,(两人交换目光)等我从大学回来后。大家都明白,那就意味着汉斯已经把传单散发到大学了。家门前。两人正在说话。快到家了,兄妹俩多少放松了一些——汉斯:那些纳粹也不会闲等着我们的。不过,你如果明天回乌尔姆的话,那么这个周末你是不是要用自己的冰鞋?妹妹用挖苦的眼神看了哥哥一会儿,然后笑着,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投向了深邃的夜空。两人继续走着。索菲看见在他们家门口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个穿大衣戴帽子的男人身影。看起来像是在等人。索菲看了哥哥一眼,汉斯也朝前看去。他们警觉起来。两人定了定神儿,若无其事的样子,交谈着继续向前走去,索菲抓紧箱子的把手。索菲:如果你要找我的冰鞋,它们放在衣柜里,不在鞋柜里。索菲和哥哥一样迈着大步,两人并肩向那个男人的方向走去。那人出其不意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索菲和汉斯不得不停下。索菲看着汉斯怎样很快从口袋里找到火柴掏出来,并点燃。借着跳动的火光,索菲看到一张被烧伤之后走了形的面孔。那人的大衣也已褴褛不堪。盖世太保的帮凶不会是这副样子的。男人深吸了一口他的烟,转身走了。兄妹俩松了口气,互相对视,继续前行。一组镜头:索菲用俄式茶壶冲了两杯茶,放在了一个小托盘里。家里充满温暖的气氛。索菲端着茶盘进了汉斯房间。看见他疲惫地摸黑坐在桌旁。此刻已是夜半,精力和生机仿佛离他而去,看上去他精疲力尽。她把一杯茶放在他的书桌上,旁边是他的公文包。她走到他身后,双手放在他肩上,给他按摩了几下。汉斯仰起了头,显然这样让他感到舒服。索菲走向房门——汉斯的房间。汉斯打开公文包,取出邮票放进了书桌的一个抽屉。抽屉里放有一套注射器,药品,还有一只手枪。下面还压着一些手写或机打的各种信笺和一包拆开的香烟。索菲坐在放着半杯茶的桌旁。她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很厚的条纹毛巾浴衣。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台灯,昏黄的灯散发着几许温暖。桌上是一本日记,可以看到有一张弗里茨的照片和几张电影票或音乐会的节目单。窗上遮有窗帘。一架留声机里放着她最喜爱的曲子: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她开始写信。脸上轻松、愉快、充满希望。索菲(画外):亲爱的丽莎:我正在听留声机播放的《鳟鱼五重奏》听着这种小行板的曲调,我真想也变成一只鳟鱼。当人心情沉重或悲伤时,多少能看到天上飘来春日流云,地上摇曳着青绿的新枝,人也就不由自主快活起来了。啊,我真为那已叩门的春天高兴呀。听着舒伯特这支曲子,简直就像能摸到、闻到春天的气息,能听到百鸟欢鸣,看到万物苏醒了。这段对主题曲的钢琴复奏,就像一股清澈凉爽的甘泉在欢腾。噢,真令人心醉神迷哪!盼早日有你的回音。索菲将信折叠起来,装进了一个已写好地址,贴有邮票的信封。她关上了留声机。画外传来:房间的木地板在汉斯小心翼翼的脚步踏出的吱吱声。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索菲朝门望去,深深叹了口气。既忧虑又充满希望。索菲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然后侧转身去,脸偎在枕头上睡去。慕尼黑的早春,明媚,温暖如阳春四月。索菲在厨房吃简单的早点。厨房里有一个华贵的俄罗斯台式茶炉。她的早餐只有一点儿自制的黑面包和一点儿果酱。那点儿果酱只够稀薄地抹一片面包。另外还有薄荷茶。收音机里低声地播放着BBC/美国之音的节目。汉斯走进厨房,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索菲抬头看他。播音员的声音:重要新闻:俄国人在斯大林格勒南部不断收复失地。斯大林格勒前线的德国战俘抱怨人困马乏且营养不良。英国空军轰炸鲁尔区;17架德国意大利联合制造的战斗机在突尼斯空战中被全歼。汉斯捎带地听到几句新闻。索菲关机,并把收音机藏好。她已听到不少了。汉斯:BBC的报道也不可全信。施密特太太怕空袭,又去乡下她姐姐那儿了。让我们帮她浇花。向我们问好。索菲:母亲那儿不知还有没有果酱?市场上只能买到甜菜糖稀了。汉斯打开索菲头天晚上拎回来的箱子,又放进去一些他收藏的传单。索菲切开面包,把大块的给了哥哥。汉斯一边关箱子,一边接过面包咬了一口。索菲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的裙子。汉斯走过去,她转身问道——汉斯点头。他们互相对视。他们明白,现在不是闹着玩了。静默片刻。兄妹俩互相拥抱在一起,沉默良久。然后他们松开环抱的双手。索菲拿起箱子,汉斯拿起公文包,离开了公寓。兄妹俩身着大衣沿楼梯走下。索菲提着箱子。汉斯拿着公文包。两人走进洒满阳光的院子。索菲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笑了。路德维希大街的右侧人行道上,索菲和哥哥肩并肩,步履稳健地朝大学走去。两人各拿着自己的箱包。但索菲不仅自己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也能感到汉斯的紧张。他们彼此瞟一眼对方,又握握手,互相鼓励着。在玻璃门那儿,索菲突然看见,特劳特·拉弗伦茨和维利·格拉夫在本应无人的大厅里朝他们迎面走来。维利当然知道他们的计划,但不知详情的特劳特却不解地盯着索菲。兄妹俩等对方离开大厅,然后环视周围。空气很新鲜。他们在墙角处打开箱子,取出传单,迅速地将它们一小叠,一小叠地分放在窗台,楼梯台阶及大讲堂的门口。门里依稀传来讲课的声音。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响声,就像鞭炮声,好像什么东西倒塌了。声音在大厅里回响着。索菲屏住气,仔细辨别着响声。她的传单还没有散完。汉斯向她招手,并朝门口跑去。18.慕尼黑大学门前,主楼,通向后门的路上,白天/内景索菲和汉斯提着箱包,想离开大学朝阿察林大街方向走。汉斯在索菲前边几步。索菲快步追上哥哥——汉斯犹豫、沉吟着,又看看手表。他决定再冒一次险——主楼二层有一个楼廊,通过它可以到达上一层的大讲厅。索菲从那里看了看下面的天井院子。空无一人。只听见讲课的声音。索菲打开箱子,和哥哥一起迅速地抓起剩余的传单摞成一摞,放在了长廊的阳台围栏上。两人互换目光,露出得意的眼神。下课铃响了。关上箱子。几乎同时,讲堂的门开了,人流潮水般涌出来。大多数是女生,但也有男生(不少人穿着军装)。就在离开的瞬间,索菲冒险地用手推了一把那摞传单。汉斯看到了,十分不解地盯着索菲,索菲回报他一个得意的笑。那些传单散开,从二楼阳台围栏上向下面的天井院子飘落而去。索菲看着惊诧的同学们如何纷纷抬头,朝二层阳台飘落传单的地方张望。有几个人悄悄地捡起传单好奇地读着。兄妹俩收回急促的脚步,若无其事地混进楼梯上的学生人群里,几乎可以感觉安全了。突然一个男人(施密特)操着浓重的南德口音大声地呼喊——索菲惊呆了。她看了一眼汉斯。那个一直担心,但从未成真的噩梦突然变成了现实。起初,学生们不明白是朝谁喊的,疑惑地对视着,还有几个人环视着周围的人。索菲和汉斯一样加快了步子。他们目不斜视,努力不引人注意。施密特用力地拨开学生人群,朝索菲和汉斯走来。他手里胡乱抓着几张传单——索菲用眼角余光看到施密特在走近。当追上兄妹俩时,他卷起那罪证,把传单塞进衣袋里。施密特:站住。你们被捕了。站住,看在受难耶稣的份上!大学的看门人施密特挡住了兄妹俩的去路。他们两人坦然地停住了脚步。众人盯着他们。索菲看到哥哥在尽力地镇定自己——索菲看到远处有一个穿军服的学生,手里抓着一张传单朝走廊跑去。紧接着校园就响起了警钟声。施密特逼近汉斯,抓住他的胳膊——兄妹俩和施密特挤过惊愕的人群,向一个走廊走去。耳边一直回响着钟声。20.慕尼黑大学,主楼,法律顾问办公室,白天/内景索菲和哥哥等在法律顾问黑弗纳尔的办公室。黑弗纳尔是大学律师处的头目,大约50岁的样子,一身便服。画外仍响着警钟声。兄妹俩穿着大衣,拿着他们的箱包,彼此分开坐在那儿。索菲看了一眼哥哥,脸上掠过一丝鼓励的笑意。她打量着黑弗纳尔,他双手抱胸站在窗前的阳光里。施密特得意地挺胸抬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警钟终于停了。随即,慕尼黑大学校长,维斯特教授走了进来。他没穿便服,而是身着纳粹党卫队的军官服。施密特立正。黑弗纳尔也立正——施密特:希特勒万岁。两个学生,一男一女,在天井散发内容尚不明确的传单读物时,被当场抓获,带到了这儿。传单已妥善保管。他从黑弗纳尔桌上拿起他收集的传单,递给维斯特。后者接过来——维斯特:学校里又有小矮人造反了……好,我们会把这些红脸汉(注4)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黑弗纳尔,从国家警察局找出他们的档案。施密特,您写个报告。维斯特递给黑弗纳尔一张传单。他俩开始浏览。施密特也拿起一张读了起来——索菲惊讶地发现,哥哥利用维斯特看传单的当儿,试图撕毁自己衣袋里的传单。不料,传单的一角露了出来。索菲一下屏住了气,飞快地向汉斯递了个眼神儿。维斯特抬起头——两人同时盯着那兄妹俩。汉斯抑制住内心的紧张,目光直视前方。索菲也镇定自己,平静地微笑着目视那两个男人。维斯特:在我的学校,你们会罪有应得的,我告诉你们!画外传来:街上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戛然而止。那三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向窗口望去。施密特走近窗口,向外看了看,朝维斯特和黑弗纳尔点点头——索菲看到,汉斯已经把撕碎的传单屑扔到了身后的地板上。但是施密特也朝他们看过来。他发现了地板上的纸屑,立即喊了起来——施密特(情绪激动地):在那儿,那儿……那个学生那儿有东西。汉斯不想给施密特把柄,他迅速把手收了回来。但是此刻校长也过来了,他居高临下地对汉斯说———索菲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看见汉斯把他手里的碎纸交给了校长。同时施密特在汉斯身后,跪在地上,把碎传单扫在一起,捡了起来——施密特把拾起来的碎纸全部地放在了一张白纸上。然后,卑恭地把纸举到校长面前。后者把自己从汉斯手里拿到的碎传单也放在了上面。有人敲门,索菲转过头去,罗贝尔特·莫尔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便衣的人。莫尔手臂上搭着披风,身着佩有纳粹党徽的制服,还系着领结。另两个盖世太保都穿着(盖世太保)皮衣,戴着皮手套和礼帽。莫尔看上去很温和,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以至于索菲觉得,他的出现似乎缓和了紧张气氛。索菲发现,莫尔有些诧异:没料到被抓的竟是个年轻姑娘和年轻学生。索菲从衣袋里摸出了她的学生证,递给莫尔。然后是汉斯。莫尔(对照地打量着证件上的照片和兄妹俩本人):索菲·玛格达莱娜·朔尔小姐,汉斯·弗里茨·朔尔先生,乌尔姆人。你们是兄妹?莫尔把证件递给他的助手,收了起来。然后打量着索菲——莫尔(自言自语):一个弱小的女子……才21岁……想反抗控制着整个欧洲的德意志大帝国?汉斯:那张纸是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塞到我手里的。我不想被它连累,所以才想销毁它。莫尔未动声色。索菲看到维斯特把白纸上的碎传单递给了莫尔的随从。莫尔转向索菲。镜头切到索菲的箱子。他的随从立即掏出手铐,把兄妹俩铐了起来。索菲和汉斯被带走了。莫尔:我需要他们的档案。我已下令,大学要封锁。教职人员都不得离校。主楼大厅鸦雀无声。索菲和她哥哥被两个盖世太保押着,穿过沉默的学生人群向校门口走去。兄妹俩戴着手铐,目不斜视。莫尔未在场。索菲看到盖世太保的便衣在院子里拾捡那些传单。有几个男女学生在帮忙。汉斯边走边似无目标地、实际上则是对吉塞拉·舍尔蒂林格小声说——兄妹俩被快步押到大门口。一个穿军装的家伙给他们开了门。我们跟随索菲和汉斯上了一辆黑色民用的大轿车。两个盖世太保跟着一起上了车。大轿车开动了。一个盖世太保特工坐在后排兄妹俩中间。兄妹俩目光都盯着前方。那个特工则左右来回地监视着他们。索菲和汉斯的表情紧张。汽车开到有两座石狮的维特尔斯巴赫宫门前。门前有党卫队士兵站岗。卫兵打开一扇侧门,汽车开了进去。通向二楼的楼梯上:索菲走在盖世太保特工(洛赫尔)的一侧,汉斯则在他的另一侧。另一个从大学跟来的盖世太保特工尾随他们。洛赫尔是莫尔的助手。索菲觉得这个人有些懒散气,像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也许是因为他的上唇那稀疏的胡髭之故。他说话的口气却是一派军人的粗蛮,带有明显的巴伐利亚口音。兄妹俩被带到二楼放有长椅的走廊里。另一个盖世太保特工在那里等候。说着,他粗暴地拽着汉斯的胳膊,把他拉进了自己身边一扇打开的门。索菲停下,向哥哥望去。汉斯在门口停住,朝她转过身来,两人微笑着对视片刻。索菲明白,从此刻起,她将独自面对一切了。索菲被带到另一间审讯室。洛赫尔开门,把索菲推了进去。洛赫尔把索菲带进莫尔办公室的外厅。索菲的心怦怦地跳着,坐在了椅子上。洛赫尔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索菲目视前方。门开了。莫尔出现。他手里提着索菲的箱子,肋下夹着她的档案和一大摞从大学带回来的传单,连看都不看索菲一眼,径自走进他的办公室。他进去关上门后,门旁的一盏红灯亮了起来。索菲走进莫尔相当宽敞的办公室。她环视四周。又朝自己的审讯者莫尔打量着。莫尔正在从一个装满了“白玫瑰”卷宗的大档案柜里,取出一叠五颜六色的卡片。蓝色卡片上已写的密密麻麻,还有白、红、黄色卡片是空白的。他又顺便记了一些东西,但不知写的是什么。这次审讯,只有莫尔和索菲两人在场,没有书记员参加。索菲看着门上钉的那褐色的真皮隔音包层。这里的谈话外边是听不到的。索菲面前的桌上,放着从大学捡来的传单。她没看见自己那只箱子。审讯时,莫尔像玩单人纸牌一样,在自己面前摆的空白卡片上记着写着。后来我们知道白色卡片上记录的是索菲的口供;红色的是汉斯的;黄色的是其他同谋者的;蓝色的则是他记录的已发生的事实。这是第一次审讯,索菲的声音较小,显得胆怯和矜持。莫尔对她的态度则是例行公事地粗暴。莫尔:朔尔,索菲娅·玛格达琳娜,现居乌尔姆。1921年5月9日生于福尔腾贝尔格。信新教。你父亲?索菲:罗贝尔特·朔尔。他曾是福尔腾贝尔格的常任镇长。莫尔:1942年夏季入大学,生物和哲学系学生。兄妹四人?莫尔:你在慕尼黑有第二处住址:弗兰茨-约瑟夫大街23号。后楼。房东施密特太太?莫尔:您对校工承认,是您把这些传单从学校楼上撒下来的?索菲:传单原本放在楼上的大理石围栏上。我只是路过时,撞了它们一下。她顽强地对抗着莫尔审视的目光,勉强露出些笑意,并遗憾地耸耸肩。然后说——索菲:不过,我知道,我那一下是干了件很蠢的事。我也很后悔,但也无法挽回了。莫尔一只手举着一打传单放到她面前,另一只手把一本法律手册推到她眼前,让她看清封面的字:《刑法卷》。莫尔:朔尔小姐,您在学校散发的传单,触犯了战争刑事法令。您要不要读读,谋反和投敌的行为要受到怎样的处罚?索菲镇静地面对着这位盖世太保审视的目光。这时,索菲看到,莫尔把她的箱子从桌子后面拿了出来,把传单一摞一摞摊放在箱盖上。索菲:我本来准备回家,回乌尔姆,去取上周我留在母亲那里的一些衣服。莫尔:回乌尔姆?正是学期开课时间,您想出这么远的门儿?索菲:倒不是。我还想看看我的女友和她刚出生的孩子。另外,我母亲病了。莫尔:可是现在还没到周末?正在开课!这听起来像编的。索菲:因为我的女友要提前赶回汉堡,所以我原计划周末回去,只好提前了。我打算乘12点48分的火车,而且已经和我姐姐的男朋友约好了,在霍尔茨基尔希内尔车站见面。不信,您可以问问他。索菲:奥托·埃谢尔。他坐12点半的火车从索恩到慕尼黑。莫尔:那么,您并不需要干净衣物。可是您刚才还说,您提着箱子是为了去取衣服?索菲:我想既然去乌尔姆了,就顺便为以后几周带回些换洗的。索菲边说,边看着莫尔在一张白色卡片上记录着,随后把手里的烟头捻灭了。按照当时的时髦做派,他没有把烟头扔了,而是装进了烟盒里。索菲:我跟一个女友约好了(注意到莫尔此刻关注的眼神儿)。她叫吉塞拉·舍尔蒂林格。索菲:我们原定今天中午12点在英国公园的海洋馆一起吃午饭……索菲:那是我昨天晚上临时做的决定。今天就是去大学跟吉塞拉说一声我们不能一起吃饭了。门铃响,莫尔按桌上的开门钮。门开后,索菲看到一个盖世太保特工走进来,无言地把一张打字机打的字纸(施密特的证词)放到了莫尔的桌上。莫尔把那只箱子朝他推了一下。那人显然明白要他做什么,他立即提起箱子出去了。莫尔颇感兴趣地浏览了一下那页证词,然后把它字面朝下扣在桌上。莫尔:您哥哥怎么会和你一块儿在学校里?你不是只想去跟吉塞拉打声招呼吗?索菲:我们经常一起去学校的。汉斯今天是去大学神经科医院。莫尔:可是校工证明说,你们11点时就出现在二楼的长廊阳台上了。你们在那儿干什么?索菲:我们正去找吉塞拉。她那时在上胡伯尔教授的哲学导论课。索菲:对的。我们早到了10来分钟,我就带我哥去二楼的心理学系转了转,因为我经常在那儿听课。索菲:我的确看到地板上到处都放着成摞的纸张,你指的是这个吗?索菲:当然看了。不过,只是大概扫了一眼。我哥为此还开了个玩笑呢。索菲:不是。不过是说那些东西是浪费纸张。他跟我一样对政治不在行。莫尔:上次本地党部上司在德意志博物馆讲演时,女学生闹事你在场吗?莫尔:那你是怎么看州党部上司那次在德意志博物馆提到的,女孩子应该为元首生孩子,而不是在大学瞎混,还说丑点儿的可以嫁给他的中士的观点?莫尔又将蓝色卡片上的记录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目光又转向她——莫尔:您在大学的这些麻烦使您成为嫌疑对象。(稍顿)我明白地奉劝您,要毫无保留地,豪无顾忌地说出实情。索菲:我也申明,除了最后那个开玩笑的蠢举,我跟这些传单没有丝毫干系。我知道,如果找不到真正撒传单的人,我们就是重点怀疑对象。但是,我们的确和这事儿没关系。莫尔审视着她。索菲保持着镇静。莫尔打开学生档案看着。他又拿了一张白色卡片——莫尔:您参加过青年义务劳动队和德意志少女联盟(注5)吗?索菲:老实说,我最后两年不再热衷这些事情,因为我姐姐英格,我的两个哥哥和我,都因为所谓青年联盟(注6)颠覆活动被抓过。当晚他们把我放了,可是其他人都被送到了斯图加特,未经判刑就关押了几个星期。索菲:我们只是唱了唱歌,去野游和欣赏了一下大自然……到现在我仍然认为那次抓我们是不公正的。索菲:我承认,我本人不想和国家社会主义有什么干系。莫尔:您以为,您能在这次审讯调查中对我们隐瞒您的真正思想吗?索菲表现得出奇的镇静。令她意外的是,莫尔整理好卡片,离开了房间。索菲内心陷入紧张。她的目光投向了窗口。邻近的楼房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莫尔很快又回来了。莫尔:我的同事在箱子里没发现任何传单。您哥哥的口供和您的一致。一阵轻松和紧接着的紧张交织在索菲心头。她瞟了一眼施密特的证词。长时间的静默。莫尔依旧审视着她。他又抓起电话拨号。索菲也注视着他那干瘦的面孔。莫尔分别在一张白色和一张蓝色卡片上写着什么。门开了,索菲看见一个行政职员(书记员)悄悄走了进来,是个穿便衣的年轻女人。她把旁边小桌上的打字机推到一边,然后把一个速记本和铅笔及转笔刀放在桌上。她戴着眼镜,始终一脸冷漠和严肃,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是偶尔和索菲对视一下。莫尔:我现在口授一个记录。您得听清楚了。如果什么地方和您的供词不符,就立即打断我,朔尔小姐?莫尔:然后您将被拘留在后面的关押室里。当然,要看情况……也许您今晚就可以回乌尔姆了。索菲在桌下神经质地揉搓两手,但不让莫尔发现,同时回报了莫尔一个浅浅的微笑。莫尔:我出生在福尔腾贝尔格,福尔腾贝尔格的欧灵根镇。我父亲曾是那里的常任镇长……当天傍晚。一个去过大学的盖世太保特工从对面屋子里出来,大声叫——一个穿上士军服的男学生迅速站起来。盖世太保特工递给他一张释放证。无影灯下。索菲想挣脱洛赫尔抓着她胳膊的手。她厉声说——洛赫尔:走,走!小姐!跟我走!你们这些学生,你们以为在我们这儿,还可以让我们听凭你们折腾吗?索菲做一脸无辜状,浅笑着走进了登记台里面。那里坐着一个38岁的女人,埃尔泽·格贝尔。她没穿囚服,身着一件高领连衣裙,外罩一件工作服。埃尔泽惊讶地看着索菲:这么个年轻丫头!索菲则等着她找出一个登着索菲名字的卡片。埃尔泽:请把你的围巾给我,把其他随身的东西都放在那个盒子里。她把一个纸盒子放在桌上。索菲把围巾和随身的其他东西都放在了里面。没多少东西。画外隐约传来收音机里转播戈培尔在体育馆的讲演。洛赫尔走过去,调大了声音。戈培尔(画外,原声):在这场生死存亡的战争中,必须丢掉资产阶级文质彬彬的矜持了。我们面临的危险是巨大的,我们也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对付这个危险。现在是我们扯掉礼服手套,攥起拳头的时刻了……我要问你们,你们愿意要一场全面彻底的战争吗?愿意吗——也许这场战争比我们今天所能想像的还要规模广大,还要激烈?埃尔泽把那只纸盒上的原来的名字画掉,写上索菲的名字,然后又把索菲的随身物品登记入册。埃尔泽(喃喃道):一条围巾,一个钱包,名为索菲·朔尔的学生证,香烟和火柴,钥匙链和四把钥匙。索菲注意到洛赫尔欣赏地听着戈培尔的煽动号召。埃尔泽站起来——索菲随着埃尔泽沿囚室长廊走去。埃尔泽打开了一扇门。二人进去。一个四壁刷着白漆的房间。没有窗户,墙上只有几笔涂鸦和几个马靴印儿。白亮的灯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别无他物。索菲公事公办地脱了衣服。埃尔泽在旁边打量她,等脱完,就翻检一番。埃尔泽(低声地):你要是有什么令人怀疑的东西,就交给我,我把它扔进马桶去。索菲保持着镇静和友好,避免对方觉察出她的不信任——埃尔泽:自从出了传单案和发现了墙上的标语后,这里就进进出出热闹得像个鸽子棚。每天都有一个上层人物来这里,(幸灾乐祸地)接受特别委员会的秘密审查。索菲:他们为什么还要审讯我们,我以为只要有丁点儿可疑,就立即被送往达豪集中营了。埃尔泽:特别委员会要了解,都是谁干的。不过,遇上莫尔办你的案,你算是运气。他多少还有点儿人情味儿。索菲:他说我没准儿还能赶上今天最后一班火车回乌尔姆。埃尔泽:可是,是莫尔命令你先跟我待在“荣誉牢房”里。索菲跟随埃尔泽和洛赫尔走向一个囚室的门口。洛赫尔开门。仍可听见画外从登记处传来的转播戈培尔的讲演。埃尔泽托着给索菲的寝具和毛巾。洛赫尔:好了,我们到了。女士们请进。快,快,我要去听讲演了。索菲和埃尔泽走进“荣誉牢房”。洛赫尔关门锁门。索菲环视囚室:两个木板床,一个窄柜,一只马桶,一个洗手池和几件在囚室仅有的可怜的物品:一条极薄的毛巾,一个饭钵和一只铁皮杯子,一块肥皂和埃尔泽用的牙刷、牙膏(不允许朔尔兄妹回家取生活必需品)。这景象令人顿生幽闭恐怖感。埃尔泽:这地方本来是给那些因穷奢极欲而“越轨”的富豪们准备的。索菲坐到床边上,什么东西也不碰,俨然这儿不是她的归所。埃尔泽:您哥哥已被审过了,这会儿正在那儿等着呢。你现在是嫌疑重犯,因为是你拿着那个箱子,还把传单推下楼去——对他们可什么也别承认。屋里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时间流逝的声息。索菲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两人相互试探——埃尔泽:我写了一封信,引用了路德维希·托马批评希特勒的话。“心灵贫乏像干瘦的腿,思想干瘪像个破折号。”埃尔泽:你肯定心里想,我是不是他们的奸细,因为我跟你关在一个屋里?埃尔泽:很简单,是命令。(稍顿,谨慎地)派我在这儿,是怕你自杀。埃尔泽:我哥和我都是共产党员,虽然他在一个保险公司身居高位。而共产党员非常团结一致,因此我才看中他们的。无论如何总得采取点儿行动才行。接下来,索菲陷入沉默,等候着什么。她感到囚室的地板传来轻微的响声。然后,房门突然被打开了。索菲跟在洛赫尔身后走进登记处。她身后囚室走廊的栅栏门砰地一声关上。登记处的桌台上有一张纸,洛赫尔拿起来——索菲松了口气。洛赫尔坐下填写释放证。画外传来监狱送饭车的吱吱响声。一阵低语声。囚室门上的小窗口打开的声音。金属饭钵的叮当响声。索菲向窗外看去,看到蓝色的雾气缭绕在对面维特尔斯巴赫宫的墙上。洛赫尔在公章盒里翻找着适用的图章——一种折磨人的等待。洛赫尔(高喊):不要给朔尔兄妹打饭,马上要继续审讯他们!索菲倒吸了一口气。洛赫尔拿起填好的释放证,站起来——镜头跟摇。索菲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跟着洛赫尔朝通向走廊的楼梯走去。索菲跟着洛赫尔走在去维特尔斯巴赫宫的路上。她不安地侧目瞟了一眼洛赫尔,对方脸上毫无表情。一组剪辑镜头:我们看到按照拘捕时验明正身的程序,索菲被正、侧面拍照,并按了手印。她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二月的天气。外面夜幕已降临。索菲被带进昏暗的审讯室。她从窗上映着的剪影认出是莫尔在等她。他正瞅着窗外的夜幕。洛赫尔把释放证放在莫尔桌上,然后出去了。索菲把外衣挂好,坐下。莫尔取出火柴,点燃一支烟,抽起来。索菲打量着环境。她发现,这次女书记员已经来了,坐在桌子后面的阴影里。她和那个矜持而冷漠的女人对视了一眼。莫尔又开亮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索菲发现桌上有一个公文包。莫尔桌上的那些卡片似乎增多了。莫尔站在灯影暗处,先把释放证往自己跟前挪了挪,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它推到一边。索菲觉得他有些异样,变得不可捉摸了。莫尔走到亮处。可以看清他的脸。他开始念一张卡片——莫尔:您父亲去年坐牢6周,因为他称我们的元首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莫尔:只有来硬的,才能帮助芸芸众生,朔尔小姐!我忍不住问自己,您父亲对您参加德意志少女联盟是什么态度?莫尔:典型的民主主义者!您为什么要加入德意志少女联盟?索菲:我听说,希特勒要把我们祖国变得伟大,幸福和富强;要使人人有工作,有面包;使每一个德国人都成为自由、幸福的人。莫尔:事实也如此,朔尔小姐。一个个体什么也不是,集体才是一切。这点上,您该和我有共识吧?索菲耸耸肩。她借着烟头的亮光注意到,莫尔似乎来了情绪。他盯着索菲——索菲:我订婚了。未婚夫是弗里茨·哈尔特纳格。他在东部前线当上尉。稍顿。莫尔在白色卡片上做着记录。他抽出一张空白的黄卡片。看了一眼索菲,又问——莫尔开亮了审讯灯。索菲眯起眼睛。她看见莫尔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把08型手枪和一本杂志放在桌上。索菲意识到,盖世太保去抄过她的住所了。莫尔:那么您抽屉里的190发子弹又是怎么回事儿,9毫米口径的?索菲:在莱欧波尔大街的23号邮电所买的。10张12分的……可能还有5张6分的,我记不太清楚了。她看见莫尔把那联我们已见过的140枚8芬尼的邮票从包里取出来,放到了她面前。我们已看见过,汉斯和索菲一样,把邮票放在他书桌的抽屉里了。莫尔盯着闪光的烟头,等着索菲继续回答,却事与愿违。于是他又极其平静地继续说——莫尔:我们是在您哥哥的屋里找到这些东西的。您为什么对我们隐瞒了他有这么多邮票的事实?索菲:您问的是我什么时间和在哪里最后一次买的邮票。莫尔的双眉皱了起来。他拚命地吸了几口烟,又在白色和红色的卡片上写了些什么。莫尔:140张邮票!你们谁需要这么多邮票?要用它们干什么?是谁负责去邮筒投信的?电话铃响。莫尔拿起话筒,听对方说了句什么,又挂了电话。他按桌上的开门钮。但门没有打开。索菲:我只是猜测。您是在我哥那里发现这些邮票的,不是在我那儿。这时索菲发现门轻轻地开了。一个穿便衣,年长于莫尔,留着短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是莫尔的上司,他和莫尔交换了一下眼光,就不动声色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靠门站在索菲身后观察着屋里的一切。索菲很紧张,不敢回身去看。索菲:我哥房间里的那台是房东太太的。她借给我们,我哥要打点儿东西。莫尔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传单。上面写着《致全体德国人民》。莫尔:那有没有这些话,比如,“希特勒已不可能赢得战争,他只是在延长战期”。或者,也许是这类句子“犯罪行为并不能使德国赢得战争”,又或者是“未来的德国只能实行联邦制……实行言论自由,信仰自由”……莫尔:不管怎样,经过字体检测,这传单就是您屋里搜出的那台打字机打出来的。本月初,这张传单被邮寄给了很多人,特别是奥古斯堡和慕尼黑两地。莫尔的上司给他递了个眼神色,莫尔领会了他的意思,就起身走出去——莫尔(对索菲):坐着别动。(又对那个女书记员)看着她。索菲这时转身,看到莫尔的上司在他们两人身后把门带上了。索菲又朝那个女书记员望去,她依然是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索菲不安地等待着。女书记员冷漠地看着她,并用铅笔敲打着桌面。索菲也没有对这女人示弱,她挺直身子坐好。莫尔拿着一叠字纸走了进来,放在桌上。他把桌上的卡片往旁边挪了挪,打开一个封套,从里面拿出一张已经撕成小片儿,又被黏在一起的手写传单,摆到索菲面前——莫尔:我们发现您哥哥撕毁这张传单时,您在场。还记得它吗?索菲(念):“20万德国兄弟因相信一个军事骗子的蛊惑宣传,做了他的牺牲品。”莫尔:没让您想起刚才看过的那第六号传单上跟这同样的调子吗?莫尔:行了,您别装了。这张诽谤传单的版权是个叫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的人,他是您在因斯布鲁克尔的一个朋友。莫尔:我们在您家里找到了他写的信。笔迹和这一模一样。普罗布施,以前也是享受元首恩惠(十分嘲讽的口吻)的医学系学生;一个富有的自由职业学者的儿子。别人都在前线担惊受怕时,他却贪恋家庭,守着故乡的山水图安逸。也是个身在福中却吃里扒外的家伙。除了您哥哥和这个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之外,还有什么人参与了写传单的事?莫尔:您明知有义务供认实情,全部招供,但还是胆大包天地对我隐瞒了这些从您屋里找出来的证据!莫尔:您想听听,您哥哥在跟您一样胡说八道一通之后,又是怎样招供的吗?索菲勉强地点头表示同意。莫尔盯着索菲,一边非常缓慢地把刚才拿来的那张纸翻过来——莫尔(念):“在确信我国在东部战场失利的战局,不可能面对不断大幅度增长的英国和美国军事实力去取得战争的胜利之后,我经过了很多痛苦的思考,认识到,也许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继续无谓的牺牲,并保全欧洲的精神理想,那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此外,在我看来,我们对被占地区及当地人民的态度就是一种白色恐怖。”索菲:这不过是一个政治观点的解释,根本不是承认你们所指责的罪名。索菲:再说,我也根本无法想像,我哥会说出这样的供词。索菲:只要不是我哥亲口对我这样说,我就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莫尔:想想您的未婚夫,弗里茨·哈尔特纳格吧,朔尔小姐!如果他在这儿的话,您怎么对他说呢?索菲:战争已经失败,任何继续的牺牲都是毫无价值的。莫尔毕竟是刑侦专家,他老练地继续一步一步盘问———莫尔:那么,艾克迈尔的那个画室是不是可以提醒您点儿什么呢?此刻索菲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了。盖世太保发现了画室和油印机。她的抵抗力开始崩溃,但还是绝望地做出了最后的反击——索菲:是的。艾克迈尔几个月前去克拉考做建筑师了。他把画室的钥匙留给了我们,为了让我们给朋友们看他的画作……莫尔:那架油印机上的许多指纹是您哥哥的!您哥哥已供认不讳,所有一切都是他一人干的,那6份传单都是他起草、复印,散发的。他准备在一夜之间把5000份传单全部散发到慕尼黑!莫尔:您和您哥哥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您和他一起出现在大学二楼的长廊里。现在您要让我们相信,您跟这一切都没有干系?您说学校里到处摆的那些诽谤传单只是些无谓的文字?您还是招认,是您和您哥哥一起写、印、一起散发了这些传单吧!沉默。索菲注视着莫尔,他把释放证拿起来,揉成了团儿,装进了上衣的内袋。在一张白色卡片上,他在一些记录的文字上画了个勾。索菲支撑不住了。她瘫在椅子上,声音微弱,不再盯着莫尔。莫尔正在斟酌蓝色卡片上的记录,并把部分内容抄到白卡片上——莫尔(生气地):您又开始编谎了,朔尔小姐!(然后和蔼却不怀好意地)我们几周前就做过科学鉴定了,那些笔迹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个男人的笔迹,一个脑力劳动者。就是您哥哥!莫尔不耐烦了。他把白色卡片收成一摞,重重地甩在桌上,抓起话筒——索菲看到莫尔走向房间的洗手池,接了一杯水,取出一片药。这时洛赫尔进来——索菲跟着洛赫尔往洗手间方向走去。镜头紧跟着索菲。她思索着眼前的新情况。一间很大的卫生间。一面模糊不清的镜子。索菲站在镜前看见洛赫尔的侧影。她已经精疲力尽。从龙头上接了一口水吞了下去,并用凉水冰了一下前额,又拢了拢头发,看了看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把头上的发卡重新卡了一下。然后她把头靠在镜子上,歇息了一下。她含着热泪在心里和乌尔姆、父母家人,还有她的自由告别,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在返回审讯室的途中,索菲意外地看到了她的朋友和同谋维利·格拉夫。维利和他妹妹安内莉塞被两个便衣带着走过来。他们的手被铐着。当维利和安内莉塞被带着经过隔壁审讯室门口时,从开着的门里,索菲听见她哥哥的声音——她看见维利路过她身边时,做出不认识她的样子。同样,索菲也装出完全不认识维利和他妹妹的样子。索菲走过开着门的那间审讯室,看见一个很大的房间。在审讯灯下,坐着她哥哥。汉斯朝她笑了一下。他看上去很累,但是那笑容表示鼓励。洛赫尔推着索菲继续前行——镜头切入继续审讯画面。女书记员正在速记打字。莫尔站在她身后看着,并继续盘问索菲——莫尔:大学里,路德维希大街,圣母广场,考芬格尔大街以及施瓦宾格的那些“打倒希特勒”、“自由万岁”等标语,还有那些被涂抹掉的卐字都是谁干的?莫尔疲累地叹了口气。他又在一张黄卡片上写着什么——莫尔:您哥哥在大学被抓住后,曾说“回家去,告诉阿莱克斯,让他别等我了”。当时舍尔蒂林格就在他旁边。他的意思是报信儿,让施默莱尔逃跑吧?这是莫尔第一次点到她的同谋战友的名字。不过,索菲头脑很清醒,她根本不给莫尔机会——索菲:汉斯本来和施默莱尔有约。他只是不想让他空等而已。又一张黄卡片。女书记员做完了记录。把打好的记录从打字机中取出来,和其他的几张一起整理好,递给了莫尔。可以看出来,莫尔根本不相信索菲的话。他疲倦地说——莫尔拉开了窗户上的遮光帘。索菲看见窗外对面楼顶上冉冉升起的早春的太阳。莫尔打了个呵欠,看上去疲劳不堪,他在努力打起精神。相反,索菲倒是全神贯注,精力集中的样子。她把头发用发卡又往后理了理。莫尔停止审问,往烟斗里装烟,点着。桌上的卡片凌乱地摆着。他把打好的供词推到索菲面前——索菲挺直身体,沉思着向监狱楼走去。她注意到洛赫尔在旁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自己。索菲心情沉重,面色苍白,仍昂着头走进了囚室。她看到一缕阳光从墙上的窗孔里斜射进囚室。埃尔泽披着毯子,正等着她,还为她留了早饭。索菲看到埃尔泽起身,放下毯子,迎着她走过来。埃尔泽:他也回囚室了。不过,今天又来了两个学生。跟你们一样也是兄妹。索菲点头。她已经看到格拉夫兄妹了。她放松了一下。埃尔泽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她显得不安又好奇。这种亲近令索菲感到安慰。索菲:斗争了,但失败了!他们找到了我们印传单的证据。埃尔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不过她像对付狱中一切事务那样,练达地帮索菲面对这个现实。埃尔泽:真见鬼!这就是说,你们暂时要在这呆一段了。(稍顿)不过,别丧气!我哥和我已经在这儿关了1年零6天了,到今天还没判决呢!埃尔泽:在这儿你将学会忍耐。争取到时间,就会争取到一切。判决之后,他们也顶多把你送到达豪(注7),把你哥送到劳改中队。埃尔泽:莫尔今天下午对洛赫尔说过,德国本来很需要你们这样的人。不过要对你们进行彻底的再教育改造。也许他们会试着对你们进行“世界观培训”。不过,他们也得看看情势了。这一点我先跟你说在前头。埃尔泽:就连最上面那些要人都闻风丧胆了。很多人都说,至多再有8到10周,外国军队就打进来了。然后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德国就要解放了。埃尔泽(斩钉截铁地):他们第一步要解放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因为我们是反抗纳粹的。索菲:要是我母亲知道我们被捕了,那她会受不了的。她已经60多岁了,病了好几个月了。要是盖世太保再找到我家,要株连九族,那……索菲:他比我母亲要年轻10岁。另外他总是给我们打气和鼓劲儿。索菲的床已铺好,上面放了一件睡衣。她没吃完面包,就走过去坐在床沿儿上,然后躺下,把毯子拉着盖上。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索菲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发呆,之后她闭上眼睡着了。埃尔泽把自己的外衣加盖在索菲身上。阳光已褪去。囚室的窗户沉在阴影里。索菲侧身熟睡在囚床上。汽车在跌跌撞撞飞驰出去。索菲被吵醒。一切又恢复寂静。索菲坐起来,拨开遮在脸前的乱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埃尔泽裹着毯子坐在床上。她睁开眼看了索菲一下,又阖上眼睡着了。索菲悄悄走向洗手池,怕吵醒了埃尔泽,用手指抹了点牙膏,漱起口来。洛赫尔:穿上外衣,朔尔小姐。5分钟后,要继续审问。埃尔泽站起来,在后景阴影里整理索菲的床铺。二人对视。彼此会意。索菲正在接受莫尔的审讯,书记员在场。莫尔面前摊放着若干黄色卡片。旁边是蓝色的。红色和白色的放在下面。切入外景。刺眼的、二月的斜阳射在邻楼墙上。莫尔没有怠懈。现在问到索菲的朋友们了。他拿着一张传单——莫尔(读):“我们决不沉默,我们是你们毒恶的良心!白玫瑰不会让你们安宁!”这个“我们”是谁?莫尔:在第四号传单下面注有“请复制并传发”的字样。(他拿起第五号传单读)“这里末尾处是反抗纳粹运动的讲演”。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别人干的事。索菲:他是上士。和我哥一样也是学医的。有时到我家坐坐。索菲:您可能发现他的指纹了。不过,他完全是另一时间在那儿呆过。索菲:元月中旬。那次我们让朋友参观艾克迈尔的画。所以,别人的指纹也留在了画室。莫尔必须承认,索菲的反驳天衣无缝。他瞧了她一眼,在那张看来是记录有关于维利情况的黄卡片上写了点儿什么,又取了一张卡片——索菲:有可能,但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开始在那儿待了一会儿,然后就去听音乐会了。索菲警觉起来,现在是在打探格拉夫兄妹的事了,她更加谨慎了——莫尔:可他指的并不是布尔什维克在那里造成的灾难,而是我们的战争。格拉夫也是白玫瑰成员吧?索菲:他也是个上士,医学系学生,是我哥哥的好朋友。莫尔:他父亲有一半俄罗斯血统,母亲就是俄国人。他肯定很爱俄国了?索菲:没错。但是他憎恨布尔什维克。他们把他一家驱逐出来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地道的德国人。莫尔:难道这个小伙子没有老早就打算跟服役的俄国妞们鬼混,而不是找个正宗德意志血统的老婆,因为他自己本身出身血统不正?索菲:施默莱尔是个纯粹感情型的人,跟他没法谈政治思想之类的话题。索菲看到莫尔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一枚药片放到嘴里。他又回到谁是同谋的话题上,拿出一张蓝色卡片——莫尔:寄往萨尔茨堡和林茨的传单是普罗布施负责的吗?索菲:不是。汉斯没让他参与,因为他有老婆和3个孩子。突然,莫尔的耐心到极限了。他猛击桌子,对索菲吼了起来——莫尔:在这地方,你他妈的是来给我说实话的!我等着你一五一十地老老实实交待呢!索菲起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吓懵了,但是她丝毫没有因此动摇自己的立场。莫尔也感到,倒是那个女书记员被他突然的暴怒吓得脸色发白,他只好瞟向了别处——索菲对想了解安内莉塞情况的莫尔,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以及她对安内莉塞的评价。她说得自然,而且听起来很像实话。莫尔取了几张黄色卡片,在上面做着记录。索菲:我再重申,安内莉塞跟我们的传单完全没有干系。索菲:我和吉塞拉从我们在慕尼黑读书以来,就经常在一起。我是在克劳亨维斯的劳动青年军营认识她的。她是个很有国家社会主义觉悟的人。莫尔:按照您的说法,朔尔小姐,整个帝国都是乌托邦派和抵抗运动热心分子的天下了。索菲:那样的话,对您来说,不就一切都在最佳秩序之中了,莫尔先生?莫尔盯视索菲许久,然后开始审问显然是盖世太保已经证据在握的事实。他从档案柜里拿出一份卷宗摊开——莫尔: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所谓的白玫瑰元月份一个月就购买过总计一万张打印纸,两千个信封。是谁干的?莫尔:听起来似乎可信。因为最初的四批诽谤传单只印了一百份。不过,您不会是想让我相信,第五、第六批的上千份传单完全是您和您哥哥两人干的吧?索菲:没错。我们想造成一种我们的抵抗队伍阵容壮观的印象。莫尔死死盯住索菲。索菲预备好了对付他的又一次暴怒。莫尔:我们知道,您哥哥,格拉夫和施默莱尔,还有一个叫什么富尔特文格勒的,和一个叫维腾斯泰恩的一块儿在东部前线待过。他们都在慕尼黑上学。(迟疑片刻)那么难道他们不在一起交流政治看法吗?索菲:我哥跟我谈过前线大批人员死伤的情况,但从未提起过他的战友。莫尔(奸笑):……就像您搞的传单活动一样!(突然又严肃地)从哪里搞来的这些地址?莫尔:斯图加特。元月27号及翌日早晨在该市邮局有人投寄了约七百封传单信。同一时间慕尼黑这里也投递出了两千封。您哥哥一人根本不可能干得了这活儿……两千封!索菲放心了,她可以有理有据地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解脱其他人——索菲:27号我坐晚上快车去了斯图加特,传单随身带在箱子里。到站后,我把约有一半的传单就塞在车站旁边的邮筒里。其余的第二天一早投进了住宿附近的邮筒。莫尔:可是您哥哥第二天一天不可能独自一人把两千份传单塞进慕尼黑那么多的电话亭的电话簿里以及其他一些地方。谁帮他干的?索菲故意虚虚实实让莫尔对自己捉摸不透。莫尔把蓝色卡片放到了一边,改变了话题——莫尔:就这点儿钱,你们两人要生活,还要买寄传单的邮票?光是您来回去乌尔姆的车费每趟就得15马克。莫尔:这里左边写着一个字母E,肯定是“收入项”的意思。跟在后面的那些名字一定是给钱的人了。莫尔:那也写着您的未婚夫的名字呢。也就是说,他也是同案犯!索菲:不是!我们每次都找借口借的钱。不信,您可以去问问每个记在那儿的人。(强调地口气)我哥和我是你们要找的罪犯。莫尔:您想没想过后果?要是您和您哥哥把一切责任都包揽下来的话!莫尔把刑事诉讼法扔到了索菲面前。索菲明显地缩了缩了身体。莫尔来回踱步,上下打量着她——莫尔:朔尔小姐,我们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名单!您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和我们配合工作?……这样量刑时会照顾您的。念在您的老父老母的情分上,想想您带给他们的耻辱吧。索菲:莫尔先生,您控告我们是犯了谋反罪。这会儿,您又是要我背叛同志,以减轻我自己的罪过?(注8)莫尔黔驴技穷。在审讯同案犯名单的这一回合,他败了。他很是气恼。索菲可以庆贺的是:她以没有向盖世太保提供任何足资证据的信息而获胜。莫尔拿起了电话——洛赫尔带她时,索菲在门口转回身来,看到莫尔沉思地坐在桌前,手里下意识地摆弄着那些黄色卡片。然后,莫尔若有所思地把最后一张传单拿起来读着。电灯已熄灭。从外面透进来一线朦胧天色。索菲穿着睡衣沉思地坐在囚室的铺位上;身上围着毯子,双臂抱膝。埃尔泽斜倚在床上,脸朝着索菲。索菲:我担心弗里茨。我怎么会把他的名字写在我的本子上?此刻索菲不能确定埃尔泽是不是在套问她,于是她机警地回避了话题——索菲:没有。再说,他很忠于自己作为希特勒的战士的誓约……我们为此争论过好多次。我反对支持前线,因为这样就会延长战争。对此他很不高兴。索菲:他在那儿待过。幸运的是他们把他作为他那一批人的最后一拨转到雷姆贝尔格去了。他住在那儿的野战医院里,两个手指被截去,因为他和战友们连续一周时间昼夜都待在零下30度的冰雪里。我衷心希望他能熬过这场战争,但不要成为战犯。索菲:在一次聚会上。我那年16岁,他已经是少尉了。我们放了一张爵士乐唱片,虽然朋友的父母禁止放“黑鬼歌曲”;有康特·巴锡、萨奇莫,特别是比莉·霍丽黛的歌!索菲开始哼爵士乐的调子。两人还一起用手指敲着节拍。她们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索菲越来越放松了,表情也活泼了许多。虽然坐在床上,竟手舞足蹈起来。或许当初她就是这样跳舞的——索菲:弗里茨请我跳舞。我鼓起勇气跟他跳了起来。就像做梦一样。索菲(思念地):高个儿,深色的头发,充满想像力,总是逗得我开心不已。(低声,充满感情地)那种无私的爱情是一种多么神奇的东西!索菲:不过我们的观点有时候很分歧。所以我经常问自己,这可不可以成为我们共同生活的基础。我觉得,有些人只能携手走一段路程。索菲:是呀。一旦走的道路不同了,他们就会各自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尽管如此,弗里茨和我现在不能只是朋友和伙伴,我们需要爱情。(温柔地)我只想在他身边安静地休息,除了他的身体衣服之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感觉。索菲:去年夏天。我们一块儿在卡罗琳恩西尔的北海边。我们一大清早就坐渔船出海了。晚上坐交通艇去北海浅滩。夜里我们唱歌,谈论和平。那儿没有军人,没有飞机,没有轰炸!只有大海,天空,风和我们的梦想!埃尔泽没再说话。她感觉,索菲此刻已经随着思绪飞出了这间盖世太保的牢房。索菲满怀思念地进入梦乡。半夜。两个女人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惨烈的喊叫。之后,是盖世太保用刑时常有的杖挞声。她俩被吵醒了——她看着不太惊慌的埃尔泽问。埃尔泽只是非常困倦地睁眼看着屋顶。埃尔泽:别慌,别慌。现在只对俄国和波兰人用刑,还不会动你哥哥的……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折磨着人们的神经。终于,又安静下来了。索菲开始为自己祈祷——索菲(耳语般):亲爱的上帝,我别无办法,只能向你诉说了;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把我的心交给你。你要我们归属于你;我们的心烦躁不宁,只有在你那里它才能平静。索菲独自一人在囚室。她站在洗手池镜前,用毛巾的一角擦洗着眼睛,抚平衣服的皱折。门开了,索菲从镜中看见埃尔泽走进来。她看上去很着急。索菲朝她转过身去,预感到出了什么事。埃尔泽气喘吁吁地对索菲说——埃尔泽:一个叫亚历山大·施默莱尔的逃走了。今天早晨开始通缉他,悬赏一千马克。索菲眼里闪出亮光。表现出喜悦!舒立克逃跑了!这是多大的喜讯!索菲把毛巾放到了一边。门上的小窗开了,送进早饭。埃尔泽给索菲把汤端到桌上——索菲笑着坐下,慢慢地搅着铁皮碗里的汤,开始吃早饭。索菲(开怀地笑着):你知道吗,我们总是说,下雨时,要高兴;你不高兴,雨也不停。我们和埃尔泽一起细细端详索菲的脸庞,她正在饶有兴致地吃着那碗猪食。这次审讯,女书记员没有在场。莫尔把他的笔录整理到一起。他把那些卡片订成一沓,又用橡皮筋扎住。最后一次审讯开始了,接下来的对话很激烈,双方都很情绪化。不过,莫尔倒是平静、和蔼地开场的。他是一个顽固的纳粹分子,但是,索菲的气度和她拒不泄露半点儿机密的品质连他也感到钦佩。当然,他仍努力企图说服她,至少让她与自己的政治理想脱离,从而达到向她灌输反动政治观点的目的。所以,莫尔的开场白也格外地开明和温和。索菲甚至从莫尔那里得到了一杯煮咖啡,这让她十分意外。他推给她一个杯子,从保温壶中给她倒了些咖啡。因为胃痛他本人没喝咖啡,也没抽烟——莫尔:您的目的不也是为了德国人民的幸福吗,朔尔小姐?莫尔:您不像那个酒贩子出身的埃尔泽,用暗杀的方式给元首放定时炸弹。您的口号虽然错误,但是,却是用和平方式进行斗争的。索菲(非常认真地):您所依据的法律,在1933年的政变之前还保护言论自由。而今在希特勒统治下,这个法却要对自由言论者判处坐牢和杀头,这还算什么体统?莫尔:除了法律之外,还可以靠什么来治国?甭管是谁的法!莫尔:扯淡!(指着他第一次审讯时引用过的那本刑法手册)这是法,(又指着索菲)这是人;作为执法人员,有义务考察这二者是否彼此一致,如果不一致,就有犯罪存在。莫尔:如果每个人都按自己的良知随便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社会将会成什么样子?——您倒是想想,别的不论,假定,罪犯一旦成功地推翻了元首的统治,那么国家将是什么样?肯定会匪逆猖獗,天下大乱!那些所谓自由思想,联邦政治,民主政治,我们见得还少吗?我们早知道他们要把国家引向哪里去。索菲:如果没有了希特勒和他的政党,才会有每个人的权利和秩序,才会保护个人不受专制统治。而失去这些权利和自由的只能是他的同党。索菲:您因为几张传单就说我和我哥是“罪犯”,尽管我们并没有怎样,只不过是游说了一下,您才是出言不逊呢!此刻莫尔的反应开始刻毒起来,完全暴露出一副鄙琐的嘴脸,和那个心理阴暗,整天做着大帝国梦的、纳粹头子希特勒一模一样——莫尔:您和您的家人真是无耻地利用了给您的特权,却忘恩负义。国家正处于战时,但您却能用国家的钱读大学。而我在那个见鬼的民主政治时期却只能学裁缝……您知道吗,是谁让我当警察的?是占领普法尔茨时的法国人,而不是德国的民主政治分子。要不是元首的领导,我还在皮尔玛森斯(注9)当乡村卫兵呢。凡尔赛的可耻专制,还有通货膨胀,经济萧条和失业,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挽救的。莫尔:是英雄之战!您拿着和我们一样的食品供应卡,却和我们作对,蔑视我们。您本来就比我们活得舒服。您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到底您为什么这样不满。元首和人民保护您……索菲:在这里,在维特尔斯巴赫宫?还是在我家被株连的家人那儿?莫尔(提高嗓门):……我们德国士兵在保卫帝国和人民免受财阀富豪和布尔什维克的统治。我们为了强大和自由的德意志祖国而战。休想再让外人占领德国的土地,这点我明白告诉您!索菲:……直到战争结束后,大批外国军队再次开进德国,所有人民指着我们的鼻子说,当初是我们逆来顺受地没有反抗希特勒。莫尔:如果最后战争胜利了,在经历浴血奋战和艰难困苦之后,德国实现了您当初加入德意志少女联盟时所追求的自由和富裕,到那时您还会说什么?索菲有些语塞。当然不排除战局还会发生变化,却又没有把握——莫尔:教会不也要求它的信徒要相信它,追随它,即使他们心有疑惑?索菲:在教会,人人都是自愿的。而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分子不给人任何选择余地。莫尔:为什么您这样年轻,却为了一种错误的理想,去冒这样大的险?莫尔:我无法理解,以您的才能,您的思考和感情不能追随国家社会主义。一个自由、富裕、荣誉、讲究道义的国家体制,这是我们的信念!索菲:您做事讲究道义吗,因为一张传单您就逮捕我们,审讯、无情地惩罚我们?难道国家社会主义分子打着自由和荣誉的旗号使整个欧洲血流成河,这还没有让您睁开眼睛?如果德意志青年不把希特勒赶下台,去帮助建立一个全新的、文明的欧洲,德意志的名字将永远被玷污。索菲:难道您的元首是个疯子不成?您只要想想他搞的种族歧视!我们乌尔姆曾有个犹太教师被抓到一队冲锋队员面前,命令每个队员向他脸上吐唾沫。之后他就像1941年以来慕尼黑成千上万的犹太人一样,突然失踪了。据说好像是送到东欧当劳工了。莫尔:这种无稽之谈您也相信?那些犹太移民出境了,是自愿的。索菲:前线回来的士兵早就说过有集中营的事儿了。希特勒是打算把全欧洲的犹太人斩尽杀绝的!早在20年前他就说过这种疯狂的想法了。您凭什么认为,犹太人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呢?莫尔:这群无赖带给我们的只有灾难。但是您也属于头脑混乱而无知的青年人。教养差……这样无知,没准也是我们的责任……像您这样的姑娘,是我的话,我会把您教育成另外的样子的。索菲:您知道我震惊成什么样吗,当我听说国家社会主义分子把弱智的孩子用嘎斯和毒气害死的时候!我母亲的女友们告诉我,教会救济院女护士们管的孩子们被大卡车拉走了。留下的孩子问,那些孩子被送到哪里去了?护士们说,他们去天堂了。于是剩下的孩子们唱着歌也登上了卡车。索菲几乎忍不住激动和愤怒的眼泪,但是仍努力克制住自己——莫尔:那都是些不值得同情的生命。您学过护士,您肯定见过精神病人?索菲:正因为这样,我才清楚地知道,无论什么情况下,任何人没有权利滥用只有上帝才有的判决权。没人能知道,一个精神病人心灵里到底想的什么!没人能知道,痛苦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内心感受。每个生命都是珍贵的。莫尔:您必须适应这点,一个新时代终于开始了。您所说的都很浪漫,跟现实没关系。索菲:我说的都和真实有关,都跟道义、道德和上帝有关。莫尔走到窗户边,向外望去。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停了一会儿——又一阵沉默。他似乎也疑惑起来。莫尔又转向索菲,长时间地看着她。最后,他改变了口气,用平静的语调——莫尔:难道不是您听信了您哥哥的话,以为他做的事都是对的,您只是跟着一块儿干了而已?不要把这个写进口供记录里好吗?否则就没人能帮您什么了。索菲意识到,一般在盖世太保手里很难得到这样的退路与和解的机会。她沉默片刻——莫尔:我可是为了帮你,朔尔小姐。您瞧,我有一个儿子,他比您还小一岁呢。朔尔小姐,他有时也会满脑子荒唐想法。但是,现在他在东部前线,因为他知道,他得履行他的义务。说着,用手去揉胃部。索菲把这个机会看在眼里,趁虚而入,她用温和的口气说——莫尔:我说,朔尔小姐,您要是周密考虑过的话,就不会把自己卷进这样的活动中去了,事关您的性命。索菲盯着他看。她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但她别无选择。莫尔看到她哑口无言的样子,就继续他的攻势。他让索菲听审讯记录上的最后一段话——莫尔:这儿……在记录里我这样写的:“在我们谈话之后,您是否已经认识到,您和您哥哥的行为方式——特别是在战争进行到眼下这个阶段,对于社会,尤其是对于我们在东部前线艰苦作战的部队来说——你们的行为被视为犯罪,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索菲看到莫尔垂下拿着那张记录的手,几乎是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索菲没有立即回答,内心在斗争——莫尔:您的未婚夫还躺在野战医院呢!承认错误并不是背叛你的哥哥……索菲:……但是却背叛我们的理想。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因为不是我,而是您的世界观错了。索菲:至今我仍认为,我为自己的人民做了最大的努力。我不后悔,也愿意承担全部后果。索菲明白,她放弃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莫尔叹着气,摇摇头。他拿起电话拨号——莫尔:书记员来打字……对,您告诉头儿,我们这就要结束了。索菲和莫尔对视。莫尔转身掐灭手中的烟,走到洗手池旁洗手。索菲被带出审讯室,经过楼梯来到监狱楼。她步履缓慢。洛赫尔疑神疑鬼地从侧面瞧着她。索菲无言。洛赫尔鄙夷地皱皱眉,然后又朝前看去。索菲正气凛然。索菲自制地抬头挺胸走进囚室。她身后是嘎吱嘎吱的钥匙上锁声。她看到埃尔泽正焦急地等着她,想知道事情怎样了。索菲几乎是歉意地笑了笑。埃尔泽的问话就在嘴边,但她没有问及这次审讯结果如何。她感到索菲心情异常,所以也忍住了自己带来的消息,她想安慰索菲。她扶着索菲的肩膀,把她带到桌边。桌上温馨地摆着一小堆儿好吃的东西:茶,饼干,香烟,黄油,面包,奶酪和香肠。索菲没有立刻动手。虽然这些东西已经引起她的食欲,但是她脑子里仍是审讯和她驳斥莫尔的言辞。埃尔泽疼爱地把桌上的东西朝她面前推了推——索菲:莫尔给了我一次退路,要是我肯背弃我们的理想的话;可是我没接受。埃尔泽: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为什么不接受呀?(焦急地)索菲,你还这么年轻,你得为了自己和你们的理想活着,还有你的家人。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接受他的条件吧!这时,她开心、贪婪地吃了起来。埃尔泽明白,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埃尔泽几近目瞪口呆。索菲胃口大开地吃着面包,还想去抓一片香肠,但又停了手——埃尔泽:行,肯定可以。周六只有平时一半的岗哨值班。埃尔泽摸索着从衣裙里掏出一截铅笔,索菲拿起两支香烟在每支上写上了“自由”两字。二人相视而笑。埃尔泽回报了友好又讨巧的一笑。索菲写着,抬头发现埃尔泽正欲言又止。埃尔泽:我不知道名字。不过我会搞清楚的。反正这个新来的一直在被提审。你哥还在自己的牢房里。他们还没动维利。她妹妹在对面的外国人呆的收容拘留部,这是好兆头。突然慕尼黑的防空警报响了。空袭警报怒吼着。索菲和埃尔泽吓了一跳。囚室的灯一下子灭了。持续不断的空袭警笛声。窗外的人们涌向防空洞。一辆车加足了马力驶出院子。车灯的亮光划过地下室的窗户。监狱楼里,犯人们也能听到岗哨急促的脚步声、栅栏门被重重关上的声响。警报声突然停住。一时间是幽谷般的寂静。到处依然漆黑一片。这时,索菲和埃尔泽听见飞机的声音。天空被照明弹照亮。索菲看到遍地是色彩缤纷,跳跃不停的反射光。但还没有听到轰炸声。不过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让人恐怖。埃尔泽抓起毯子裹住自己,靠着囚室的墙蜷缩着——索菲站在床上,从墙上的小窗口向外张望。随着她的眼睛我们看见维特尔斯巴赫宫主楼的影子,好像是黑暗中一棵没树叶的树。夜空中星光闪烁,探照灯的光柱不停地扫射着。飞机的轰鸣声不断增强。防空高射炮开始射击。几乎同时,炸弹也落了下来。射击声和轰炸声都清晰可辨。到处都是爆炸声。维特尔斯巴赫宫上空的天色,渐渐被腾起的火光映成桔红色。但索菲看不见火光。埃尔泽:但愿阿道夫在布劳南宫拉屎时被炸弹炸个正着。索菲(幸灾乐祸地):我父亲总是躺在床上惬意地欣赏空袭警报。索菲开始对着窗外的轰炸声小声唱起了一首歌。这是她过去在“青年联盟”时经常和朋友们一起唱的——索菲(唱):“需要你的时刻来临了。做好准备吧,投向那快要燃尽的火堆,你就是那最后一根劈柴。”终于,索菲听从埃尔泽的劝,下来藏身。两人都蜷缩在毯子下面。飞机的吼声和爆炸声更响了。两个女人捂上耳朵。然后飞机的轰鸣声渐弱。一个安宁,几乎春意盎然的日子。天气比前两天还要好。教堂的钟声在响。时值下午三点。门锁被打开了。索菲抬起头,看见埃尔泽,看上去她好像带来了好消息。埃尔泽等着狱吏锁上门——埃尔泽:新进来的犯人不是施默莱尔,(稍顿)而是一个叫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的。也是谋反罪。索菲脸上露出惊愕。埃尔泽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惊魂失魄的样子。索菲就像钻进一个蜗牛壳一样躲进毯子下面,极力地想克制住自己的眼泪。索菲:他有三个小孩儿。最小的一个刚出生。他妻子得了产褥热。埃尔泽:他是在准备探望他妻子,领取休假证时被抓的。索菲:他心里只有他的家庭和他们那个蒂洛尔小村。他根本没犯他们说的什么谋反罪。索菲:那只是一个草稿,从没有打印过,也从没有散发过。天哪,要是汉斯没把那张东西忘在口袋里多好……索菲深感绝望地抱头痛哭起来。埃尔泽慢慢把她搂进怀里抚慰着——索菲:他不知跟汉斯吵过多少次了。他自己也越来越谨慎。他一直阻止我们行动,从来没有鼓动过我们。索菲:那样的话,他很快就能熬过去,孩子们就又有爸爸了。要是这个国家还有半点儿正义,那就根本不该伤他一根毫毛。锁孔里有响声。门被打开了。索菲慢慢转身去看门口。我们随着她的目光看到莫尔走进来。他嘴里含着药片,比平时还要僵硬地挺直身子——他随身带着曾经装过索菲罪证的公文包。令索菲惊讶的是,这次他从里面取出的竟是香烟,皱皱巴巴的苹果和巧克力。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埃尔泽严肃地注视着,她预感到,这次来访不是好兆头。索菲在这个男人脸上发现一缕从未见过的,几近温柔的表情。索菲瞟了一眼看上去十分难过的埃尔泽。她明白了。跟着莫尔离开了囚室。索菲跟着莫尔走在去审讯室的路上。一片寂静。只有却步声。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朝她迎面走来,洛赫尔正带着他刚从魏尔斯贝尔格法官那儿出来回囚室。克里斯托夫边走边读着纸张。他抬起头,默默地盯着索菲,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出声,只是绝望地苦笑了一下。克里斯托弗走过去了。索菲转身看他,却和莫尔的目光相遇。索菲站在那张此刻空空如也的桌前,满腹疑虑地看着魏尔斯贝尔格。这个法官大约50多岁,西装领带,但没穿法袍。西装翻领上戴着纳粹党徽。他的目光冷漠无情。莫尔站在他身后,左手压着胃部。女书记员身板笔直地坐在她的座位上。魏尔斯贝尔格:这里是我的诉讼状。明天一清早在慕尼黑人民法院第一判决委员会举行审理。传票附在里面。魏尔斯贝尔格:您可以回囚室再看。(朝莫尔)带下去!现在把汉斯·朔尔带上来。莫尔走到门口,为索菲打开门。索菲和莫尔对视。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索菲挺直身体从他身边走过。外面,她看见洛赫尔在等她。索菲读着起诉书,神情镇定。面对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洛赫尔,索菲没有表现出丝毫软弱……洛赫尔:您看到了吧,我们要决战到底!对你们也同样开战,绝不留情!洛赫尔死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地继续走着。索菲还在看起诉书。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她体会到,敌人的威胁又升级了。和刚才看见的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一样,显然起诉书的内容让她心情沉重。索菲踏进牢房。她身后的牢门哗啦一声被锁上。白天已逝去,牢房里是灰暗的暮色。埃尔泽不安地看着索菲,一脸关切的表情。索菲依然目不转睛地读着那本厚厚的起诉书,直到全部读完,她的双手开始颤抖。索菲把起诉书递给埃尔泽。埃尔泽边读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索菲走到窗边,向窗外看去。从她的视线看去,可以看到最后一缕夕阳。这阳光也照射到她的面庞上。埃尔泽:谋反罪、蛊惑军心罪和助敌叛国罪,而且明天就要开庭审判。索菲:多么明媚灿烂的一天,可我却必须离开了!(她努力克制住泪水,吃力地说)我可怜的母亲。一下就要失去两个孩子……维尔纳又不知道在俄国的什么地方。索菲:我全身心地请求你,我向你呼唤,我呼唤“你”,虽然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知道只有你才是我的救主,请不要背弃我,亲爱的上帝,我神圣的父主啊!祈祷很短。声音很低,但并不隐秘。埃尔泽本身也是一名非常虔诚的信徒,她也合拢了双手。索菲看着埃尔泽。她终于离开了那面墙,像坐马车似地坐在床沿上,用双手托着头。牢房里的灯被从外面打开了。钥匙声再次响起。索菲抬起眼睛。埃尔泽本能地从门边躲开。一个身着西服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他拿着大衣、一个公文包,还有帽子。衣服的翻领上有纳粹的党徽。这是法庭指定辩护人奥古斯特·克雷因。索菲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再一次面对纳粹的司法的官僚。克雷因:我是克雷因律师,您的法庭指定辩护人。起诉书您已经看过了吗?索菲又恢复了她的沉着与镇静。不仅如此,这时她的眼睛又充满了活力。在与这个律师的交谈过程中,一股绝望中生出的勇气闪耀在她身上。身为法庭指定辩护律师,克雷因是纳粹的一条走狗,但他无法对索菲的情绪视而不见。他别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索菲(加强了口气):但我想知道会发生什么。您是我的律师啊!克雷因:听您的口气,就好像是我要对您落到这个地步负责任似的!索菲(有力地):我有权利知道我的家人会发生什么事。而且您是知道的。克雷因(怒吼):告诉我,朔尔小姐,明天您是不是也要这么盛气凌人?您以为能轮得到您提要求吗?索菲:是的。不论我哥得到怎样的判决,我都不指望得到从宽待遇。因为在您看来,我和他完全属于同罪。在索菲的注视下,克雷因彻底失去了冷静,他向索菲喝斥道——克雷因:您和您哥哥大概都太自命不凡了。但是你们搞错了。明天,甚至人民法院的院长都将专程从柏林赶来,我的小姐!他会把您和您哥哥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我才不能让自己跟着受半点儿牵连呢!索菲沉默地盯着这个挑衅的律师,以示反抗。对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收敛自己——克雷因:我知道一切会怎么样……您最后还会请求恩赐和宽恕的。索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男人,看着他如何不耐烦地在那儿等候开门。之后又一阵沉默直到看守出现。克雷因(冰冷而疏远地):您还有什么愿望吗,朔尔小姐?索菲:您能不能至少确认一下,我哥哥有资格接受枪毙死刑,而不是绞刑。毕竟他是也曾经在前线战斗过的,有资格得到这份儿荣誉。这个极为具体的问题使得律师再一次陷入尴尬。他沉默着,又敲了敲门。一阵沉默。律师的出现是两个女人始料不及的,她们相对无言。埃尔泽:可恶的胆小鬼。那个弗莱斯勒明天会把你们说成是卑鄙的罪犯。(鄙夷地)他以前是苏维埃特派员,他应该回他家乡的前线去显摆自己的本事。刚才和辩护律师的一阵短兵相接消耗了索菲很多力气,她坐了下来。索菲:我们的父亲曾说过:我希望你们能够正直而自由地走过一生,即使很难——要坚持自己,不畏一切强权。索菲:我死了算什么,如果我们的行动能使成千上万的人受到震撼并且清醒过来。索菲:那样的话,弗莱斯勒就必须公开谈我们的传单!而所有人都能听到我们的想法。如果大学生们知道我们因为散发几张传单就遭如此对待,肯定会起来闹事。为了这个政权的统治,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战场上,现在也必须有人为阻止这一切而牺牲了。索菲陷入能把“白玫瑰”一直以来的秘密抵抗活动公布于众的兴奋想像之中。埃尔泽则以怀疑的目光回应索菲。但她没有扫索菲的兴,只是转而谈起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一些更为实际的事情。埃尔泽:判决之后您会先被转押到别的地方。(犹豫片刻)如果真出现最坏的情况的话,行刑前每个人还有99天的时间。不过,到那时候,美国人就会打过来了。我们互相写信吧!——一言为定?牢房白色的灯光中索菲脸部特写。她安静地沉睡着,而埃尔泽却彻夜未眠。她浑身发抖地蜷缩在毯子里,靠墙而坐,双臂抱住双腿,失眠及内心的不安令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了。门上监视窗的盖子被打开了。有人看了看索菲,又关上盖子。这时我们从索菲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她在做梦。她的眼睛在眼皮下来回动着,双臂放在胸前,仿佛举着什么,而且看起来分量不轻。索菲的呼吸加快,双臂抱得更紧了。之后她缩成了一团,眼看就要醒了,但是她又把双臂从胸口放松,伸到了毯子外面。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脸部放松了,直到最后露出了一个温柔、解脱般的笑容。从索菲的视点朦朦胧胧地出现了埃尔泽的脸庞。她悲伤又异常温柔地微笑着。索菲感到埃尔泽的手正像母亲一样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索菲醒了。监狱又运转起来了,声音传到索菲和埃尔泽的牢房里。埃尔泽不安地看了一眼还锁着的房门。索菲从梦中渐渐回过神来,慢慢地、一点点地回到现实。她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受埃尔泽的不安影响。和每天一样,只穿着内衣睡觉的索菲走向水池,用手把头发从脸上撩开,尽量地把自己梳洗得整齐一些。索菲一边穿衣服一边讲述她的梦。她的动作轻松,就好像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早晨。索菲微笑着回忆着梦境。她的脸上呈现出得以解脱的安详。索菲: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星期天,是初夏。我的四周都是田野和树林,一切全是绿色的,就像我们阿尔卑斯山区第一次收割青草之前的景色。我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她离我那么近,那么亲,我应该带这个孩子去受洗。我看到一个小教堂,美极了,高高地坐落在一座沐浴在阳光下陡峭的山顶上。索菲:我的四周是如此的寂静,没有钟声,没有鸟鸣——但一切却都生机勃勃。我出发了,就好像每次和我的兄弟姐妹,还有我们的朋友们去爬山一样。我紧紧地、牢牢地搂抱着那孩子。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说着,索菲神情严肃起来,但是表情中没有任何恐惧,完全是一如既往的安详,宁静——索菲:突然间,地震了,就在我的脚下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我开始往下滑……我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正好还来得及把她轻轻放到安全的地方。索菲:我掉下去了,然而,我却觉得解脱和轻松了,因为我看到那个孩子安全地留在了我把她放下的那个地方。索菲: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孩子就是我们的理想,她活下来了。索菲微笑着,埃尔泽试着像她一样地笑,开始没能做到,再次努力才笑了出来。索菲还没有完全穿好衣服,已经有人在开门了。埃尔泽(吼叫):把门关上!这位姑娘总得正儿八经把衣服穿好!洛赫尔急忙顺从地把门掩上了。埃尔泽走向索菲。索菲简单地洗了手和脸,又拿起毛巾擦干。埃尔泽背转过身。我们跟随着她的目光。在床上埃尔泽看到了仿佛是被撇在那里的起诉书,字面朝下。在纸的背面则是索菲用大写字母写下的:自由。60.维特尔斯巴赫宫,监狱大楼,入狱登记处,白天/内景洛赫尔把索菲交给负责接收的安全局人员。索菲现在戴上了手铐。安全局的人穿上制服夹克,戴上帽子。洛赫尔把索菲的卷宗也同时交给了他。安全局的人带着索菲走了。我们停留在洛赫尔身边,他带着嘲讽而鄙夷的笑容,看着索菲离去。阳光明媚。我们和索菲以及两名押送她的党卫军士兵一起登上一辆民用车,出发了。索菲看起来精神高度集中,并且很紧张。她在民众面前为自己的案子所进行的斗争要开始了。汽车驶入。两名“蓝色警察局”的警察等在入口处。索菲被他们带下了车,带进了大楼,带到了216厅。索菲被那两名“蓝衣警察”带入了法庭。她看着大门在面前开启,接下来出现的是令她震惊的场面:整个大厅几乎座无虚席,只有男人,绝大多数身着军服。很多穿着黑色的党卫军制服。其中还有几名残废军人。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索菲听到很多人在兴奋地窃窃私语。索菲入场时,大厅静了下来。她严肃、苍白、镇定。法官们还未到场。她右边靠墙的一侧已经坐着她的哥哥和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两人分别被两名身着全套制服并戴着警帽的“蓝警”左右挟守着。索菲的目光搜寻着汉斯和克里斯托夫。同时,她也被两名看守快步带向那边。其间,要先经过两名法庭指定辩护律师就座的辩护席。辩护席的后面是被告席。律师奥古斯特·克雷因为朔尔兄妹辩护。克里斯特的律师名叫费尔迪南德·赛德尔。克雷因瞥了索菲一眼,又急忙移开了目光。索菲就坐之前,发现帝国检察官魏尔斯贝尔格(此刻身着大红色法衣)已经在法官席旁就座,旁边还有一个男书记员。索菲与魏尔斯贝尔格的目光相遇,魏尔斯贝尔格没有像她的律师那样回避她的目光。索菲这时转向了其他两名犯人。汉斯和克里斯特给索菲的感觉是沉着镇静的。索菲知道,汉斯和她一样,已经料定自己将被处以死刑。但是他们将还会抗争到最后。索菲看到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显得要比汉斯紧张得多,因为他笔挺僵直地坐着。他应该还有一线侥幸免死的希望。在大厅里,我们看到了见习律师萨姆贝尔格和一名国防军中尉。中尉穿着军装,军装的扣眼里别着一块小小的黑纱。两个人都在25岁左右。索菲被安排坐在另外两个被告席的旁边。被告们分别被警察们紧紧地夹在中间。索菲向前倾着身子对汉斯微笑,几乎是同时地反问道——旁听席的所有人都直盯盯地看过来。被告们对此并不在乎。克里斯托夫沉默不语,索菲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深处。索菲注意到克里斯托夫的嘴唇上露出一丝显然是绝望的微笑,这使她略感轻松。大厅里鸦雀无声。索菲看见侧门被打开,“法官们”出现了。索菲认出的第一个男人身材瘦削,穿着带有纳粹十字鹰标志的血红色法衣。那就是洛兰德·弗莱斯勒。他头戴平顶法官帽,胁下夹着三份卷宗(不是莱茨牌文件夹,而是扁平的法庭文件夹)。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叫史蒂尔的法官,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法衣,同样也拿了一摞文件。还有党卫军将军布莱特豪普特;身着制服,头戴帽子的冲锋队将军布恩格,以及也同样穿着冲锋队将军制服的巴伐利亚州秘书克格尔迈埃尔。——尽管制服如此显赫,但是除了布莱特豪普特,其他这些人都只是为了充数而来,他们没带任何卷宗;纸和铅笔放在桌子上。索菲看到,血红色的大法官和他的随从一进入大厅,旁听席上的观众,连带帝国检察官和那两名辩护律师便立刻从他们的座位上弹了起来。警察们把被告们也从长凳上拽了起来。法官们就位(首先各自站立于椅子后面)。全体起立。厅内肃静。然后,弗莱斯勒环视着法庭里各个角落,确认一切就绪。这时,他把索菲当作3名被告的代表,第一个把目光抛向她。索菲的双手痉挛地紧紧交握在一起,但是她没有在血红色大法官的面前低下眼睛。索菲随后看到,弗莱斯勒高抬手臂,行希特勒礼,观众则立即以同等的威武之态回礼。惟有萨姆贝尔格的行礼有些迟疑,而那位中尉却是极为投入。3名被告当然没有还礼。索菲注意到弗莱斯勒把他们的这种态度都看在了眼里。而几个被告不回礼也在情理之中。弗莱斯勒侧眼瞟向布莱特豪普特,对方点头示意。当弗莱斯勒就座后,其他人才全部坐下。弗莱斯勒整理着他的卷宗。大厅里鸦雀无声。随后他抬起眼睛盯住索菲和其他两名被告。魏耶斯贝尔格与弗莱斯勒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正清清嗓子准备开始。弗莱斯勒把目光投向观众席。这时所有的人都看着前面,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弗莱斯勒身上。弗莱斯勒:我宣布,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委员会,对来自慕尼黑的汉斯·弗里茨·朔尔、索菲娅·马格达琳娜·朔尔、以及来自阿德兰斯的克里斯托夫·赫尔曼·普罗布施,犯有谋反罪、蛊惑军心和助敌叛国罪一案的审理,现在开庭。索菲、汉斯和克里斯特这时已准备承受庭审乃至肉体的侵犯。他们神情集中,从大厅的侧面向前注视着法官席。第一个被审判的是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弗莱斯勒传唤他。克里斯托夫被带到了前面。观众们打量着他。窃窃私语。弗莱斯勒(看着卷宗):1919年11月6日生于穆瑙。父亲是自由职业学者。参加过青年义务劳动军和军事培训?弗莱斯勒打量着他的牺牲品。在审讯克里斯托夫·普罗布施的过程中,他的声调尚为节制。克里斯托夫:是的,一个两岁半,一个1岁零3个月,还有一个才4个星期。弗莱斯勒:您怎么想,我是说,偏偏是您这个无能之辈怎么能以真正的德意志人自居去教育3个孩子?克里斯托夫不太确定地向旁边看了一眼。我们看到索菲微笑着向他示意。克里斯托夫显然是非常困难地说道——弗莱斯勒(打断他):……也就是说,根本不是个男人!弗莱斯勒挑出了那张黏在一起的传单,把它举向被告——当弗莱斯勒念着传单中的句子的时候,克里斯托夫看着汉斯,汉斯对他点点头。克里斯托夫又多少得到了一点儿力量来为自己命运奋争。弗莱斯勒:您指的不就是元首吗,或者是我搞错了?如果您这么写:(引用)“难道为了这个仇恨和毁灭的使者要牺牲所有的德国人吗?就为了他,一个把犹太人蹂躏致死的人,把一半波兰人灭绝的人,并要消灭俄国的人?他,一个夺走了你们的和平、自由、家庭幸福、希望和快乐、只把通货膨胀还给你们的人?!”他念到最后几句话时,观众中响起了一阵的议论声。中尉表情愤慨地摇着头。克里斯托夫(有力地):这只是一份草稿,再没其他的了。弗莱斯勒(对着观众):他说他不问政治?!这简直太可笑了!(对着克里斯托夫)是国家社会主义帝国的福利使您享受了职业教育,是国家社会主义的人口政策让您身为学生就能建立家庭,可是这些都没能让您拒绝朔尔兄妹的要求,您起草了这份传单,拿斯大林格勒的英雄战斗作由头,把元首骂成是军国主义骗子,散布懦弱的悲观战争论,还策反投降——这些您承认不承认?在弗莱斯勒洋洋洒洒激情道白时,坐在边上的索菲观察着那些观众的反应。中尉面带鄙夷的笑容。大厅中的大多数显然是站在弗莱斯勒一边,那些轻微的骚动和反感的表情都说明了这一点。弗莱斯勒:在德意志民族的求生斗争中就没有“只是”这个词。弗莱斯勒:另外,您是不是也不想承认和另外那6份传单,还有墙上的标语口号也有干系?克里斯托夫第二次疑惑地看向汉斯。汉斯点点头。弗莱斯勒看在了眼里,他怒斥道——克里斯托夫:我和那些事都没有关系,院长先生(努力地)……我的草稿连改都还没改过。我本打算先还是商议一下,看看是否……弗莱斯勒:哈,商议……,您的措辞,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商议的!(对观众)这个无赖为了论证他传单里的那些预言,竟然引用了——罗斯福的话!(观众们交头接耳)而且他这些全都是从英国广播里偷听来的!(对克里斯托夫)这个您也承认吧?克里斯托夫:是的,院长先生。(稍停,他又竭力道)但我想说的是,我在起草这份传单的时候是患了一种……“心理抑郁症”……弗莱斯勒(嘲讽地打断):原来如此?(高声地)“心理抑郁症”是起草传单的罪魁祸首吗?克里斯托夫:……我是说,我在起草这份稿件时患了一种“心理抑郁症”,十分痛苦……这场战争……我妻子的产褥热,她一直还在……弗莱斯勒:算了,您给我住口吧!这些根本就不能开脱您这如此恶劣的谋反罪行。克里斯托夫仍没有就此罢休。他试图抓住一切可能因素为自己争取公平。同时,他第三次用眼神去和被告席上的索菲与汉斯沟通。我们看得出克里斯托夫十分愧疚。汉斯向他示意。克里斯托夫长长出了口气。克里斯托夫:我昨天就已经书面声明我和他们脱离关系了。另外我仍然还是要说,对于这些行动,我更是既没有给予财政上和物质上的支持,也没有帮助他们印制或者散发传单。因此,绝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控我……弗莱斯勒:我对您的档案一清二楚,您想文过饰非的企图瞒不了我。弗莱斯勒(冷酷地):只是言辞?历史上所有的叛贼也都是只用言辞的。克里斯托夫(据理力争):但是没有人看到过它。这只是一份草稿……我当时的精神状态曾……弗莱斯勒(冷酷而平静):我们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您把自己说成是心理变态的白痴,想以此逃脱罪责。弗莱斯勒:德意志的孩子们不需要这样一个拙劣的榜样,您根本就不配,普罗布施。索菲注意到,大厅中还有几个人(与萨姆贝尔格一样)对此持保留态度。弗莱斯勒不得不试图扭转这种不利于自己的局面,因此他对着观众,口气略缓地说了一句话,令我们的观众也以为,克里斯托夫或许还有一线逃脱死罪的希望——克里斯托夫盯着弗莱斯勒,手指痉挛地紧抓着椅背。虽然内心情绪激愤,但他仍紧咬着牙关,保持昂首挺胸的姿势。弗莱斯勒不和他的牺牲品再做纠缠。他与布莱特豪普特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勉强地点了点头。弗莱斯勒结束了对克里斯托夫的审讯,对他来说,这名被告现在已经是如同空气。弗莱斯勒对着辩护席——弗莱斯勒(对着克里斯托夫的方向):带下去。(对着被告席),朔尔,汉斯。克里斯托夫被带下去的时候,一个“蓝衣警察”把汉斯拉扯着向前拽去。观众席中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索菲看到,汉斯与克里斯托夫因为过道狭小而擦身挤过,并且二人对视了一下。索菲看着克里斯托夫坐下。她自己非常紧张不安,但却鼓励般地对克里斯托夫笑了笑。克里斯托夫耸耸肩,但随即也对索菲笑了,然后他低下了头。他声明了自己持有不同的信念,因此当弗莱斯勒说他还算认罪之后,他就怀抱了一线免死的希望。弗莱斯勒喝了一口水。汉斯挺拔地站在审判席前,近乎军人姿态。弗莱斯勒先用一种平和的声调开始,随后他越来越激昂,明显的要比审判克里斯托夫时喊得更凶。观众们鸦雀无声,像被施了魔法般地看着前面。弗莱斯勒:您从1939年春季开始就读于医学专业,是吗?弗莱斯勒:现在——靠着国家社会主义政府提供的福利——读到了第8学期。弗莱斯勒:是吗?8个学期?——全花的是帝国的钱!可也是这么一个寄生虫——在此期间,您曾经在对法战役时在一家野战医院担任救护,另外从1942年7月到11月在东部前线担任过救护?汉斯:我并不是为了寄生而读大学的,念大学是每一名学生和士兵的义务。索菲可以清楚地看到,弗莱斯勒此时如何变得怒火中烧,并由此开始了他的第一番激情表演。弗莱斯勒:是吗?那我们就说说义务吧!作为一名大学生,您的义务是带头为社会服务。可是这种义务以及那些福利,那些帝国恰恰是给了您的福利,都没能阻挡您在1942年的初夏(提高了嗓门),去散发4份“白玫瑰”的传单,危言耸听地预言德国将会失败,(继续抬高声音)煽动所谓的全民消极抵抗和阴谋破坏军备生产,而且简直就是利用一切可乘之机,要求剥夺德国人民国家社会主义的生活方式,并且颠覆他们的政府。当弗莱斯勒概要地摘引传单内容时,观众中不满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人喊道——弗莱斯勒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种认同他的情绪——弗莱斯勒:我这儿还有足够的证据。(翻阅着卷宗)油印模具、打字机、邮票、甚至一把手枪。还有,您妹妹是不是也是被您这个胆小鬼拉下水的?索菲注意到观众席中的又一轮骚动,目光纷纷投向她。她也看到了萨姆贝尔格和中尉带着疑问的目光。索菲因此介入了审讯,虽然她还坐在被告席上。索菲的看守拽住她的胳膊。弗莱斯勒喝了一口水,看着旁听席(他看上去对自己在观众面前的表现充满了信心)。他又转向汉斯。弗莱斯勒:1942年11月,您要求您的朋友,也就是被告普罗布施,给您起草一份传单,内容要足以唤醒德国人民!他在12月底给您提供了一份传单草稿。是这样吗?汉斯:不是。他什么也没有提供,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弗莱斯勒:怎么是忧虑?这张东西就是普罗布施写的嘛!弗莱斯勒:这么说您,您是有计划地把其他人都拉进来的,您想这样来扩大你们的犯罪团伙?弗莱斯勒:你们全都是没有信念的混混儿!事实就是你们兄妹两个,一起写了6份传单,特别是这最后一份……弗莱斯勒先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再一次回到传单的话题上。当他摘引传单内容时,整个大厅中又一次响起观众的议论声。弗莱斯勒:你们对党宣战,批评国家社会主义的人种政策,并且还写什么,清算的日子已经到了!这个龌龊的玩意儿主要是您和施默莱尔去散发的。汉斯依然不屈不挠。索菲关注着整个审讯,神情凝重而坚定。克里斯托夫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弗莱斯勒:您别再编谎了!施默莱尔还跟您一起在这城里的墙上到处涂写标语——然后吓得逃跑了。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您服罪了!汉斯:我现在就在这儿,站在您面前。只要您让我说话,我就会为自己辩解,院长先生。弗莱斯勒:您胆敢在这儿大放厥词,是因为,您认为没有什么威吓的手段能让您害怕,就像你们在一张传单里写的那样。这点我们可以走着瞧!——您写了这些传单,是因为您自认为,德国人民只有背叛元首才能渡过战争的难关吗?汉斯:对抗美国、英国和俄国,我们是不可能赢的。您只要看一眼地图!希特勒百分之百地在把德国人民带向深渊。他不可能赢得战争,他只会让战争再拖延下去!弗莱斯勒:您真是大错特错地小看了德国人民的斗争意志和坚忍能力了。您这种吃里爬外的恐怖主义只会再让更多的德国士兵牺牲。弗莱斯勒:结束战争?那么,难道您相信,是由您来决定是战争还是和平吗?德国的全体人民要的是决战到底。汉斯:德国人民的血已经流光了,他们想要和平。希特勒和他的支持者是欧洲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的罪魁祸首。在场的每一个人……弗莱斯勒:得了,您以为自己是谁?您这个无耻的流氓居然胆敢如此放肆,在法庭辱骂元首?索菲发现,汉斯由于激动和精神高度集中而突然间脸色苍白,好像要晕倒一样。他抓住了前面椅子的靠背,全身一阵颤抖袭来。他向后扬起了头并闭了一下眼睛,但是他没有屈服,并接着用坚定的语调继续回答。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声音比之前要低沉些。观众席马上静了下来,因为谁都不想错过汉斯的答词。汉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统治全欧洲以及取得战争最后胜利的美梦早已是无稽之谈。谁还能相信,如果盟军的轰炸机可以夜复一夜不受阻拦地把他们的炸弹扔向德国的城市,是因为我们的空军都没有起飞?索菲看着观众席,这时能看见的只有沉思而严肃的脸庞。有些人看到有人敢于在这个场合坦言真相,甚至露出惊恐。中尉从侧面审视着萨姆贝尔格,仿佛想揣摩他邻座的这个人是怎么想的。弗莱斯勒:就因为我们内部没有百分之百的支持,德意志帝国的抗争才会如此艰难,这都是您和您的同伙们造成的。谁都知道,有多少德国军人为了保卫祖国而战死疆场。汉斯:我自己曾经在东部前线参战,(半对着观众席)和很多这里的观众一样。但是您没有。大厅里顿时陷入惊人的肃静。一个观众不得不压低嗓子咳嗽。没容汉斯继续说下去,索菲注意到,弗莱斯勒已经十分不自在。弗莱斯勒用余光感到了布莱特豪普特投来审视的目光。他一时哑口无言。汉斯也觉察到了这点,他进一步补充道——汉斯:我曾经不得不亲眼目睹在波兰和俄国血流成河;我也曾经不得不亲眼目睹德国的士兵枪杀那里的妇女和儿童;(嗓音低沉地)我还曾经不得不亲眼目睹我们的战士冻死,饿死。弗莱斯勒:妇女和儿童被枪杀?难道您真的这么愚蠢,以为会有一个国人相信您这些信口雌黄?汉斯:如果希特勒和您不害怕我们的观点,我们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弗莱斯勒:哼,您给我闭嘴!……哼,反正是……没有廉耻的无赖……您不过是个蠢货,是个卑劣的叛徒。审讯结束!大厅被铁一般的沉默笼罩着。也许无人胆敢对这样一场激烈论战的审讯摇头置否,但是索菲从观众们的身体动作上捕捉到,他们内心深处开始产生抵触情绪了。我们特别看到萨姆贝尔格交叉的双臂和双腿,看到中尉目光上下忽闪,以回避面对眼前发生的事实。还有人在不安地摆弄着勋章。弗莱斯勒显然受到重创。他喝了一口水。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表演般的义愤激情,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弗莱斯勒结束了对汉斯的审讯。他转向其他陪审成员——汉斯充满自信,多少有些挑战地瞟了瞟魏尔斯贝尔格以及他的指定辩护律师。索菲挺了挺腰身。她为她的哥哥感到骄傲。但是,克里斯托夫仍然心情紧张。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保住性命,只是仍抱有希望。审判团成员一个接一个回答弗莱斯勒的提问。弗莱斯勒:朔尔,汉斯,回到您的座位上去。——现在让我们提审第三个罪犯。大厅里一阵低语的嘈杂,人们又在捂着嘴议论审判的程序。弗莱斯勒用铅笔在桌子上使劲地敲了两下。大厅里立刻恢复了肃静。所有的眼睛都乖乖地注视着前面。当汉斯走回被告席的时候,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鼓励对方。汉斯的表现已远远不仅是勇敢了。索菲仍需要力量去对抗这个血红色的大法官。两个人被带着擦身而过。现在大厅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索菲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索菲此时背对着观众。她要看到观众的眼光,需要转身才行。她可以感觉到,弗莱斯勒正巴望她——至少作为一个女人——内心胆怯和不安,然而她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结果在审讯索菲时,弗莱斯勒的恼怒才到了极点。弗莱斯勒:索菲娅·马格达琳娜·朔尔,生于1921年5月9日?弗莱斯勒:您在大学里散发有谋反内容的传单,难道不感到羞耻吗?索菲:不是就这么随便一扔,而是为了要把剩下的传单也都散发出去,因为我们想……索菲:我想把最后一些传单也都散发出去,可以让我们的理想……弗莱斯勒:理想?把这个垃圾称为理想!只有十足的蠢货才说这样的话,而不是德国的大学生。弗莱斯勒:就用这一类侮辱性文字吗?(摘读)“一段来自无比卑劣和狭隘头脑的元首语录,指引着它醉心功名的未来党徒们,变成无神、无耻、无知的剥削者和刽子手,成为元首的盲目、愚昧的追随者。”(省略并继续摘读)“……那些把一个民族最崇高的价值信念拿去给猪糟蹋的半吊子们,”(尖声嘶叫)“拿去给猪糟蹋”,这是大学生,我们的社会精英应该使用的措辞吗?观众席上这时一片肃然,没有因听到这段“反叛的”话而窃窃私语或者喊叫,这使得弗莱斯勒感到不安。有人隔了半晌儿才喊了一声——这句试图支持弗莱斯勒的呼声,却加重了大厅里怀疑与抵触的气氛。弗莱斯勒用力挤了一下眼睛,再把目光抛向观众。似乎在在等待他们更进一步的支持,然而观众席上只有沉默。弗莱斯勒(气愤地):是吗,您是不是一点良知和德行都没有了?那个可怜的(魏玛)共和国的财阀政治罪犯们倒台之后,是德国人民的领袖,阿道夫·希特勒,是他最终使自由和荣誉这两个词重新具有意义。但是,这些您是不会理解的,您只会阴谋蛊惑人心。弗莱斯勒:这儿您倒的确还写了“为此和国家社会主义的劣等人群决裂吧!”您还是好好看看您自己吧,那样您就看见劣等人了!——印刷传单的纸张您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弗莱斯勒:原来是这样,从大学拿的?阴谋盗窃国民财产!还恰恰是纸——最缺的东西!这倒很像叛贼干的勾当。您说,索菲娅·朔尔,您的未婚夫不还是曾在斯大林格勒作过战的国防军军官吗,他受了伤,多亏他那些英勇的战友,他才死里逃生。他也参加你们的组织了吗?观众中这时又有人在议论了。索菲侧转了一下身体,然后更加坚定地继续说——索菲:我哥哥和我试图通过这些传单唤醒德国民众,尽快结束对其他民族以及犹太人的血腥屠戮,否则迟早盟军会来结束这一切。——难道我们想成为永远被全世界所仇恨和唾弃的民族吗?索菲:您那个优种民族真正想要的是和平,是人的尊严重新得到尊重。它要的是上帝,良知和同情心。弗莱斯勒一时无言以对。观众们都在等着他的驳辞。但弗莱斯勒只是重复——弗莱斯勒:上帝,良知和同情心?哼,您脑子里还有什么?弗莱斯勒看到布莱特豪普特开始在一张纸条上写着什么。弗莱斯勒打起精神继续吼叫——弗莱斯勒:决战到底将给德意志民族带来胜利,它将在这场硝烟战火中得到洗礼,走向强盛……索菲:数百万人成为炮灰……还有所谓的排犹以及灭绝精神残疾病人行动,这些都是登峰造极地惨无人道、空前绝后的犯罪行为……索菲:每一个坐在这大厅里的人,都因为这场战争失去过亲人和朋友。决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优化我们的民族所必需的。实际每个人都很悲伤。这句不仅真实而且感人的话,显然打动了观众。我们特别在戴着黑纱的中尉身上看到这种反应。弗莱斯勒反驳的声音也出人意料地降低了,并且失去刚才的慷慨激昂——弗莱斯勒:的确悲伤……但是却充满自豪。——这点,像您这样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停顿)您自始至终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呢?索菲(肯定地):我在想迟早必须有人采取行动!这是惟一可行的出路。弗莱斯勒完全被这句话震慑住了,他只好冷笑为自己解围。汉斯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为斗士般的小妹妹而骄傲。克里斯托夫在点头。这时,索菲再次出击弗莱斯勒——索菲:我们所说和所写的这些也是很多人的共识,只不过他们不敢说出来而已。观众席一派沉默,肃穆。几乎没有人抬眼看着前面的法庭,仿佛惟恐自己因为沉默被抓住,而染上罪犯“同谋”的嫌疑似的。布莱特豪普特把那张字条推向弗莱斯勒。我们和弗莱斯勒一起读到上面的字:是可忍,孰不可忍。由于意识到他无法制服这些被告,弗莱斯勒在短暂的犹疑不决之后,对索菲挖苦道——索菲转过身,环视大厅,这儿,那儿,都有人垂下了眼睛。萨姆贝尔格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嘴并朝索菲看去。她迎住了他的目光。那个中尉尴尬地摸着耳朵把眼睛闪向出口,仿佛在考虑是否应该离席而去。但是在这场审判中没人中途离席。弗莱斯勒转向陪审法官们——此情此景中,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帝国检察官只得垂下目光。克雷因不满地摇着脑袋。索菲被她的看守带回被告席。这次休庭时,观众已经没有人再窃窃私语。索菲返回被告席时,眼睛望着哥哥和克里斯托夫。汉斯很清楚,索菲现在也豁出性命了。他为这个女战士而骄傲,也为她不能免死而悲伤,因此他脸上凝成了一丝苦笑。克里斯托夫则显然被索菲最后的几句话震撼了。在整个的诉讼过程中观众席上肃穆、寂静。索菲望着弗莱斯勒,他对原告做了一个手势——弗莱斯勒:帝国检察官魏尔斯贝尔格先生,请提交您的诉讼状。与弗莱斯勒前边审讯时的声嘶力竭相比,帝国检察官在取证结束时的语调听起来客观平和——魏尔斯贝尔格:尊贵的审判团,这些通过取证得到确认的犯罪行为必须处以死刑。帝国检察院认为,为了保护战斗中的人民和帝国,这是惟一合理的判决。帝国检察院与我们的士兵立场一致。索菲希望和她的律师的交流一下目光,但是没有可能。她的辩护律师全神贯注于法官席,看不到他有任何为被告人讨回公正而做的努力。克雷因:最高审判团,我着实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提请对被告汉斯·朔尔处以其应得的刑罚。对被告索菲·朔尔从轻量刑,因为她还是一个年少女孩。克雷因坐下。“代表”普罗布施的帝国律师费迪南德·赛德尔站起来——赛德尔:最高审判团,我请求对被告普罗布施从宽判决,因为他当时有心理障碍。弗莱斯勒:好,现在我们还有被告的最后陈辞。(看着卷宗)汉斯·朔尔!索菲看着她哥哥,突然被告席近处的门口发生了突然事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里。索菲看见她父亲罗伯特·朔尔闯进审讯厅里来。母亲马格达琳娜·朔尔和一个身着国防军军服的年青士兵(维尔纳·朔尔)跟在后面。大厅里这时又出现了骚动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弗莱斯勒没好气地从卷宗上抬起眼睛,伸长了脖子。罗伯特·朔尔在门口与一名警察拉扯揪斗。另有几个观众也跳了起来,想去帮忙把朔尔的父母推出去。不过,那个中尉没去。萨姆贝尔格拉住了另一个观众的胳膊——汉斯和索菲站了起来。克里斯托夫坐着没动。兄妹俩又被看守拽回了他们的座位上。索菲和母亲目光相遇。索菲担忧。汉斯和克里斯托夫彼此对视。罗伯特·朔尔到底闯了进来,他先向辩护律师走去——罗伯特·朔尔:您就是我孩子的辩护律师吧?请您到前面对院长说,我要为我的孩子辩护。索菲看到,那个律师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父亲。父亲又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强调他的要求。她又去看汉斯。汉斯显然很震惊。克雷因站起来,疾步走到法官席前,用轻声、但足以让索菲听到的声音——弗莱斯勒没有去看罗伯特·朔尔,而是和各位被告目光对视一下。随后索菲看到弗莱斯勒向后挥臂,以此做出一种明显的手势,并喊道——索菲看见那些穿军服的人,另有一些观众,此刻更用力地推搡着她父亲,想把他和他妻子从大厅推出去。但是,索菲也看到她父亲如何竭尽全力,彻底绝望地反抗着。罗伯特·朔尔(高喊):我是罗伯特·朔尔,两个被告人的父亲。我要辩护……索菲与母亲对视。马格达琳娜突然虚脱。一部分观众站起来看热闹。罗伯特·朔尔:我们的两个孩子不过是纯洁无辜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一生还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们只不过是没有人生经验的热血青年。罗伯特·朔尔:我们的孩子处处履行了他们的义务。我们的女儿曾经参加青年义务劳动军,我们的儿子也曾服兵役奔赴前线参战……两个人都得到过最好的评价!您就再给我儿子一次机会,让他志愿去东部前线报到吧。他的弟弟(指着维尔纳),在这儿,也正在前线。索菲看到她父亲跟上来拉拽他的警察揪扯、搏斗;她母亲竭力地想要帮助他。而罗伯特·朔尔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放弃了努力。罗伯特·朔尔被扭架推出门去。母亲和弟弟跟在后面也被看守推了出去。门被狠狠地关上了。索菲能感觉到,刚才弗莱斯勒强硬地拒绝她那绝望的双亲这一幕,在观众中引起了反感。座位间传来一阵阵低声的(但在弗莱斯勒眼里是不祥之兆的)议论。她看到布莱特豪普特探身对弗莱斯勒低声地说着什么。二人边说边看着观众席。虽不易觉察,但大厅中仍然并不安静。很多人并没有议论说话,而是手脚乱动,坐立不宁;好像有人想退席。此外许多人目光左右游移,避而不视法官席。弗莱斯勒一边敲着桌子等着厅里安静下来,同时双目怒向观众。终于大厅里像坟墓一样寂静了。警察们去拉拽索菲和那两个男青年。索菲站起来。被告人就站在原位进行最后申诉。克里斯托夫努力定定神,站身起来。他声音低沉、温软,但并不乞求——克里斯托夫:为了我的孩子,请您免我一死。况且我也已经如实坦白了一切。弗莱斯勒无动于衷。大厅里一片寂静。弗莱斯勒抬了抬食指,令克里斯托夫坐下。然后转向汉斯——汉斯知道自己已经义无反顾。他军人般挺直了身板,目光从弗莱斯勒扫向整个“法庭”,又再次回到弗莱斯勒身上。弗莱斯勒:如果您关于自己没什么话要说,那您最好保持沉默!索菲看到汉斯如何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弗莱斯勒。然后她的哥哥坐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索菲。观众席中鸦雀无声。索菲抬眼向弗莱斯勒看去。后者面无表情。索菲平静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清晰、响亮的声音说:她的话令弗莱斯勒一时语塞。他飞快瞟向观众席,巴望那里会爆发不满。但是,观众席一派沉默。他回眼又看索菲,她只是挺直了身板,以示自己言之有理。弗莱斯勒脸色变得铁青。他本想炫耀自己的能耐,不料却适得其反,一败涂地。弗莱斯勒:您的话令这厅里每一个正派的人都感到愤慨!——审判团休庭商议。索菲却没有觉出丝毫的愤慨。她感受到这里只有尴尬,也许还有恐惧……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向前面的法官席或者被告。那个中尉在私下偷看自己的手表。弗莱斯勒和他的陪审法官们迅速地穿过壁门离开了。观众们起立。索菲和她的两名战友都感到大厅里气氛有所变化。观众们开始陆续出厅时,纷纷向被告席投来疑惑的目光。3个大学生筋疲力尽地默察着这一切。克里斯托夫在给自己打气。他闭上眼睛,沉默地交握双手。观众们心思沉重,沉默无语、满怀震撼地离开了大厅。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被告人留在被告席上。大厅空无一人。只有被告人和看守默守在长椅上等待。索菲看向克里斯托夫。她看到他紧张不安,脸上挤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她又去看汉斯,他看起来淡定平静。法庭看守长(走廊上画外音,喊):请回216大厅听取宣判。“审判团”又出现在他们的座席上,就位立正。观众也都回到了大厅,并全体就位起立。被告人也都起立。有人轻声咳嗽。弗莱斯勒准备好他记录的要点。大厅安静下来。索菲看着讲台上的弗莱斯勒和他那一群司法帮凶。他拿起放在审讯记录卷上的笔记备忘录,扫视了一下大厅,查看是否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了。普罗布施睁大双眼,处在一种神经质、近乎崩溃的期待中。汉斯镇定而严肃。索菲也一样。3个人都身姿挺直。弗莱斯勒:以德意志人民的名义,在对来自慕尼黑的汉斯·弗利茨·朔尔、来自慕尼黑的索菲娅·玛格达琳娜·朔尔、来自阿尔德兰斯的克里斯托夫·赫尔曼·普罗布施的刑法审理中,人民法院第一判决委员会根据1943年2月22日的主要诉讼程序,现依法宣判:被告在战争期间散发传单,煽动破坏备战及颠覆我国人民的国家社会主义生活体制,大肆宣扬悲观主义战败思想,对元首进行了最卑劣的辱骂,并以此长帝国之敌的威风,涣散我军士气。普罗布施还犯有窃听敌台罪。鉴此,你们被判处死刑。索菲和汉斯平静地接受了判决。两个人都充满同情地看向克里斯托夫,看着他的希望破灭,同时兄妹俩的希望也破灭了,他们曾希望至少克里斯托夫可以免于一死。克里斯托夫闭上眼睛,他的脸抽搐着,垂着头,只能勉强地支撑着自己。观众席中有少数几个人点头表示同意。绝大多数面孔没有表情。萨姆贝尔格低声说出了很多人的想法——弗莱斯勒(继续道):你们被永久剥夺公民权。诉讼的费用由你们承担。汉斯(呼喊):今天你们绞死我们,明天被绞死的就是你们了!索菲注视着观众的反应。还是出现了一阵骚动。但其间只有一个人喊——与审判开始时不同了,这次,观众们回敬弗莱斯勒的“希特勒礼”时,已经多少显得犹疑,不再像开始那样整齐划一了。弗莱斯勒也察觉到这点。但也有一些人——出于畏惧——回礼时,比先前更加毕恭毕敬……萨姆贝尔格未行“德意志致礼”,而他身边那个德国中尉看起来满面羞愧的样子。他磨磨蹭蹭地抬起手。索菲和血红色大法官的目光相遇。这个出了口恶气、但也丧失了不少自信的血红色大法官,在退庭前又得意地回过头来,瞟了一眼被告席。索菲看着他和他的同伙消失在侧门外。观众群沉默而压抑地挪向出口。索菲的父母逆着人流再次挤回大厅,想和孩子们相聚。虽然有警卫拉住他们,但索菲和哥哥还是尽力地朝着门口的父母挤过去。罗伯特·朔尔:请您让我过去,请让我过去。我要到我的孩子那儿去。这时,索菲看到她的辩护律师边脱法衣,边走向她的父母。她听见他说——索菲向父母挤过去。她和母亲彼此努力伸出手臂,想抓住对方。索菲被看守拽了回来。但是她看到她哥哥维尔纳隔着看守靠近了汉斯,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索菲看到汉斯满脸坚强不屈的神气。索菲正要和看守扭打起来时,她听到汉斯的声音——索菲到底还是挤到了够得着维尔纳的地方。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他鼓励地微笑着。维尔纳回应着,眼中含满了泪水。他们被彻底分开了。儿女们最后一次无限眷恋地与父母对视。萨姆贝尔格走到索菲的父母身边。萨姆贝尔格:我是萨姆贝尔格,是这里的见习律师。你们必须赶紧提交一份赦免申请书。3个被判刑的人由看守从法院带出来,进了一所从外面看不到的内院。这次转押迅速、利落、紧迫。尽管是在快速地行进中,索菲仍然转过身,又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哥哥和克里斯托夫。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否将是永别。汉斯经过这番漫长的斗争,看起来是精疲力竭的样子。索菲又被戴上了手铐,她无法挥手道别。汉斯的眼里含着泪水。克里斯托夫没有哭,他看起来心灰意冷,任由警察拉着向前走。索菲和她哥哥差不多,也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也没有哭,但是却耷拉着头,被第一个推上了一辆囚车。一辆全封闭的囚车。索菲坐在囚厢里。通过一扇栅格窗索菲可以看到一个戴警帽警察的头,他背对着索菲坐在车门旁。警察把索菲移交给一名女看守;她50岁左右,身着狱警服,扎着一个紧紧的发髻,一眼看去就是一名典型的纳粹看守。警察同时把索菲的档案也交给了她——索菲随着女看守沿着走廊下去。这女看守走得极快,筋疲力尽的索菲几乎跟不上。这种急迫让她感到意外。索菲走进了死囚牢房。她环顾屋内,却连一张木板床也没见到,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紧接天花板处的墙上有一个半圆的窗户。旁边是一个风格造作的天主教十字架,以及一盏中产阶级装饰品位的顶灯,与这个屋里的简陋形成一种强烈反差。女看守把信纸和铅笔递给索菲。女看守:如果您有什么告别的话要说……请写得简单些,朔尔小姐。女看守无语地点点头。这么快就要行刑,惊恐直袭索菲心底。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女看守。那女人摇摇头。如此,索菲连一线希望也没有了。今天她就要赴死!她淡然地望着那女看守,没有抱怨,没有昏厥。她强压住内心令人窒息的惊恐。索菲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恐怖的现实,她艰难地坐下,试图让自己恢复镇静。终于,她用颤抖的手开始写遗书。起初她还思忖着,然后又抬起头。接下来,她下笔流畅些了。这时她透过铁窗看着外面惨淡的夜空。有人在开门锁。索菲端正地坐着,在死囚牢房里等候。遗书写好了。索菲双手交叉放在遗书上。她向门看去。索菲跟着女看守走出牢房来到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她看到莫尔站在那里。她被从他的身边带过去。她望着这个审讯官。莫尔没有任何表情。索菲被带入一间探视室。她看到汉斯(现在穿上了囚衣)正被从他们父母身边带走。索菲与汉斯对视。他的步履轻盈而端庄。他的眼睛就好像赢得了一场巨大胜利一样闪闪发亮,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索菲的母亲正在强忍眼泪,努力掩藏她的悲痛。这时索菲向父母走来。索菲穿着她自己的裙子(还是被捕那天穿的那条),没有像她哥哥那样穿着囚服。她步履缓慢,坦然,并且非常端庄。索菲微笑着,仿佛是在仰视太阳。她上身探过拦隔她和父母的柜台,把手递给父母。短暂的相视无语,之后——罗伯特·朔尔:你们将被载入历史。世上还是有公理的。马格达琳娜·朔尔:这儿,拿着,吃点儿吧,索菲,汉斯他不喜欢吃。索菲:请你们别伤心。如果再来一次,我照旧不会悔改。母亲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她轻轻抚摸着索菲的脸颊,努力使自己镇定低声地说——索菲安慰着母亲,自己也几乎不能自制,她用哽咽的声音说——索菲:妈妈,这会儿你这么勇敢,好好地站在我身边,多好啊。女看守进来了。索菲得跟她走了。索菲依依不舍地望着父母,倒退了几步。在转身背对父母的瞬间,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眼里涌出了泪水。此时,泪水在索菲的脸上流淌。父母没有看到这一幕。索菲再也没有回头地被带走了。我们的镜头对着这对自豪地昂首挺立,神情自制,却是肝胆欲裂的父母。父母没有看到索菲的眼泪。罗伯特·朔尔把妻子拥入怀中。在走廊上,正在流泪的索菲最后一次遇到审讯官莫尔。索菲极力控制住自己——死囚牢房的锁被打开了。镜头继续对着莫尔。此刻他可能正在回避、不去反思自己对索菲的所作所为。因为后来他又以同样的方式审问了其他的抵抗分子,如安内莉塞·格拉夫。好像胃痛也从没让他像此时此刻这般不自在。索菲又是独自一人呆在死囚牢房。周围现在死一般的寂静。索菲站在窗前,仰头向外望去。她看到了一线灰蓝色的天空。一只鸟无声地飞过。索菲不仅再次恢复了理智与自我克制力,从这一刻起,她脸上浮现一种常人没有的心灵的宁静与伟大。她就要走完自己的人生了,但她凯旋般地感到自己死得其所,死得有意义。又有钥匙在响。索菲向门口看去,进来的不是行刑助手,而是监狱牧师卡尔·阿尔特博士。阿尔特: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近您的心灵,并且帮您和您的哥哥走好人生这最后一程。阿尔特自己几乎是手足无措、浑身颤抖,眼看就要精神崩溃的样子。索菲在静默的虔诚中低下头,稍后又抬起头来。阿尔特蹲在索菲旁边,双手痉挛地握在一起,聆听着祷文。索菲:我的上帝,崇高的父主,请把脚下这块土地变成一片沃野,好让您的种子不致白白播撒。至少让它滋生出对您,他们的创造者的向往思念吧,因为他们已经常常背弃您。阿尔特:圣父保佑你,他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你。圣子保佑你,他用自己的苦难和死亡拯救了你。圣灵保佑你,他陪伴你前往它的庙宇圣化你的灵魂。阿尔特:三位一体的上帝(他用右手画着十字)赐给你仁慈的判决,保佑你获得永生。索菲又听到钥匙响。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女看守出现了,她无语地站在门口。阿尔特:无人能超越耶稣的大爱,因为他为了朋友捐弃了自己的生命。上帝与你同在。索菲走了。阿尔特留在那里,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索菲跟在女看守身边,沿着走廊走下去。她抬头挺胸,默默无语。女看守突然环顾四周,用一个心照不宣的手势招呼索菲来到一个铁栅栏门前。这扇铁栅栏是一个通往地下通道的入口。她打开铁栅门,叮咛道——随着索菲的目光我们穿过打开的铁栅门,进入了另外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上面有一个带铁栅栏的窗户。可以看到门后是一个荒凉的院子,还有一面砖墙。索菲看到汉斯和克里斯托夫已经站在走廊里,正朝她看着。3个人都非常意外,并因为这场意想不到的见面而一时无言相对。索菲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递给了哥哥。女看守要回了火柴。汉斯也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又递给了克里斯托夫。女看守此时悄悄离去,反身把铁栅门从外面锁上。3名死囚这时只是默默地、一轮又一轮传着抽烟。他们肩并肩挺拔地站在一起。索菲和汉斯微笑着。对于这3个年轻人来说,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索菲率先向两个男青年走近了一步,接着3个人便短暂、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将是诀别的拥抱,是永别前彼此最后的温暖与亲近之情。之后3个人便互相分开,似乎怕被他人看到这亲密的行为。3个人沉静、一动不动、坦然地等待死亡的到来。他们彼此默视着对方。每个人都心气坦然、澄明,无须再言说什么。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黑领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是行刑助手。其中一人把索菲的双手用手铐反铐在背后。索菲任由他们动作,眼睛只是盯着哥哥的眼睛,仿佛要永远记住这个印象。索菲不得不背离她哥哥的目光。两名行刑助手拉住索菲的胳膊,带着她迅速走出房门,走下台阶,走进了院子。汉斯和克里斯托夫目送着她的身影。在早春二月的暮色中,两名看守带着索菲穿过空荡荡的院子,走向行刑室。索菲看到高处的天空下有一堵被晚霞映照的防火墙。索菲抬眼望去,她这时不像是圣女,而是像一个用全身每一根神经最后一次享受阳光的人。索菲走进了这房间阴冷的光线中。她的目光先落到了一面黑色的帷幕上。至此索菲还不知道,她将要怎样死去。索菲看到好几个男人已经等候在这里。他们是帝国检察官魏尔斯贝尔格、监狱长科赫博士、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狱医格吕贝尔,以及监狱牧师。她望着牧师,看到他极力地保持镇静。男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死刑犯人。魏尔斯贝尔格:索菲娅·马格达琳娜·朔尔,帝国司法部在1943年2月22日的公告中做出判决,不予赦免,以法院判决为准。索菲什么也没有说。此后一切都很迅速。索菲的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这时魏尔斯贝尔格说——按照当时的现场记录,其余的过程只持续了6秒钟。此刻,在影片中,时间被拉长了——两名行刑助手上来要拉住索菲,可他们几乎不敢上前接触碰这个看上去年轻、脆弱的女子。索菲帮了他们一下——她昂起头向前迈去。索菲看到了一座断头台。供犯人用的躺板还竖立着。旁边站着刽子手赖希西哈尔特。他又瘦又高,穿黑西服、打黑领带,没戴帽子。他用眼神示意监督着他的助手;无需指挥,他的助手们每个动作都很到位。索菲的第二眼落到了断头台旁,那儿停着3口简陋的棺材。那两名助手最后还是抓住索菲,几乎是温柔地扶着她走完通向躺板的最后一步。紧接着索菲便被3根皮带固定在了躺板上,躺板随即翻倒成水平状。索菲的身体被向前推进,她的头一下子就架在断头台的台板上了。索菲看了一眼那只用来盛装被斩落头颅的铁皮桶。魏尔斯贝尔格(画外):我在此验明被提犯人为汉斯·弗利茨·朔尔正身无误。行刑。特技组接镜头:摄影机向下摇,再摇回。炸弹从画面中消失。传单飞舞在空中,就像当年飞舞在大学里。解说:“白玫瑰”的第6号传单由黑尔穆特·冯·莫尔特克辗转北欧带到了英国。1943年底,盟军飞机将成千上万张第6号传单用空投散发到整个德国。滚动字幕:“白玫瑰”小组其他被处以死刑或受到监禁的成员名字依次出现在银幕上。著名人士有关“白玫瑰”的评价(1943年6月26日至27日):首先是节选自托马斯·曼于1943年在伦敦BBC电台的周期广播节目“德国听众”中,就朔尔兄妹发表的声明。大约1943年8月12日被广泛传播——解说:1943年7月,托马斯·曼在伦敦BBC电台播放的周期广播节目“德国听众”中有关“白玫瑰”的发言:“不错,他们曾经很苦闷,德国的青年——偏偏正是青年们——面对国家社会主义的谎言革命表现出这种脆弱。可现在他们醒悟了。他们为了自己认识到的真理,为了德国的民族荣誉,把自己年轻的头颅放在了断头台上。此前,他们在法庭上当面对纳粹法官说:'不久你就会站在今天我站的位置上’;面对死亡,他们证明了'一种向往自由与荣誉的新信仰在就要来临’。太棒了,多么美好的年轻人!你们不会白白死去的,你们不会被忘记的。”据说温斯顿·邱吉尔在1946年曾就“白玫瑰”说过——“在德国曾有一支民间抵抗力量,他们属于所有民族的政治历史中产生出来的最高贵和最伟大人物之列。他们在内外孤立无援的条件下斗争,斗争的动力只源于良知的不安。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们看不到他们,因为他们必须在地下秘密活动。但是他们的死,却使我们看到了抵抗运动。这些死者虽不能替德国开脱所发生的一切的罪责,但是他们的行动与牺牲,却是我们重建家园坚不可摧的基础。”注2:1935-1945年的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是阿道夫·希特勒。注3:白玫瑰是慕尼黑的大学生民间团体。1942-1943年间白玫瑰以传单和标语形式组织了对希特勒政权的地下反抗活动。索菲和汉斯兄妹是这个活动的主要成员。注4:文中“小矮人”是德国民间故事中的人物。在德国民间磁质手工艺品中,这种小人的塑像一般都是红色脸颊。注6:20世纪初至20年代末自由德意志青年运动之一。注7:德国南部小城。1933年那里建立了第一个纳粹集中营。注8:德语“谋反罪”是Hochverrat.,“背叛”是Verrat.。两词同一词干。索菲在这里是用文字游戏来巧妙应对,莫尔的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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