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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电影剧本—马凯罗尼

Maccheroni (1985)

编剧:鲁杰罗·马加里

1.那波里火车站。清晨。
一个手提旅行包的男子,随着人流,从车站里往外走去。他穿着深色的风衣,头上戴着一顶圆帽。
车站外面飘着毛毛细雨。远处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的四周是鳞次栉比的房舍。
那男子站在车站前面,出神地朝远处眺望。传来马达发动的隆隆声:一辆辆黄色出租汽车,整齐地排列在马路边,正在等待旅客。一个搬运工背着旅行袋、手提旅行包,朝一辆出租汽车走去,他吹了一声口哨,对司机说了几句话后,便把行李放在后背箱里。那男子仍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四周……这时,街上的路灯已经熄灭。
“砰”地一声,出租车的后背箱关上了。那男子象是醒来,疾步朝出租车走去。他朝搬运工手里塞了一张钞票后,便钻进车子里。
搬运工:谢谢。(关上车门,俯身对司机咕哝着)这位先生去艾克赛西奥旅馆。
司机:好极了,我一点也不反对!
车子启动。车站前的广场上,行人已廖廖无几。那个戴圆帽的男子坐在车里,两眼望着外面。他约莫六十岁,名叫罗伯特·特拉文。
2.艾克赛西奥旅馆。白天。
从艾克赛西奥旅馆可以俯瞰那波里海湾的秀丽景色:湛蓝色的海面上,一艘游艇在飘荡;远处,威苏维火山及其山脚下的城镇清晰可见。
罗伯特站在旅馆房间的窗户前,朝窗外的美丽风光瞥了一眼后,便拉上了窗帘。
整个房间隐没在昏暗中。室内的陈设典雅,古色古香。一只用玻璃纸包裹着的漂亮的水果篮,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他抓抓颈背,显得疲倦而又有些神经质。他脱下风衣厂朝卧室走去。卧室里有一张大床。他脱下上衣和鞋子,仰面躺在床上。上衣从床上滑落下来,掉在尚未打开的衣箱旁。
罗伯特翻身坐起,打开放在床上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瓶药来,干吞下一片药片后,又躺下,一只胳膊放在额头上。
3.旅馆大厅内。白天。
大理石地面上辅着红地毯。楼梯右侧是总服务台。墙壁上镶嵌着一面面明晃晃的大镜子;地上摆满各种盆景。一位女土坐在靠墙边的一张软垫长凳上。
罗伯特穿着深色风衣,头戴圆帽,手提公文包从楼梯上走下来。
接待员(画外):先生,您好!
罗伯特把房门钥匙交给他后,朝总服务台的柜台走去。有两位女职员坐在那里。原先靠墙边坐着的那位女士此时站了起来。这是一位年青女郎,一头棕色的秀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怀中抱着一大束鲜花。见罗伯特走下楼梯,她忙迎了上去。
迪·法尔科:您好,特拉文先生。我是迪·法尔科小姐,意大利航空公司的新闻秘书。
罗伯特(同她握手):噢!
迪·法尔科:接我们驻米兰办事处的通知,我们曾到飞机场去接您,以为您会乘10点半的那班飞机。
罗伯特:对。但我后来决定改乘夜班火车了。我本应通知你们。
迪·法尔科:但我们的总经理卡玛拉诺先生还是同夫人一起来了。这花是夫人送给您的。
说着,她把那束鲜花递到罗伯特手里。
罗伯特:噢。。
迪·法尔科:我这里有一份您在波里一周的活动安排表。五点钟,您同我们的领导人会见……
罗伯特:好的。如果我们……
迪·法尔科:也就是说,再过一刻钟。六点钟,记者招待会,8点半,同理事会的理事们在宋塞帕内用晚餐,那是一家海鲜饭馆。然后,明天……
罗伯特:好。咱们走吗?
迪·法尔科:当然。
罗伯特举着花束好像打着一把伞。他朝前走去。同时又回头瞥了一眼。迪·法尔科注视着他。
迪·法尔科:您带着花去吗?
罗伯特停了下来。迟疑片刻后,返身朝总服务台走去。他把花塞到站在那里的一位女服务员的怀里。
服务员:我把花送到楼上房间里?
罗伯特:好的,可不要放在我的房间里。
他同迪·法尔科一起朝门口走去,一面戴上眼镜。一辆豪华的黑色雪铁龙停在旅馆门口,车门是敞开的。司机站在车旁。
司机:欢迎您,先生。
罗伯特请迪·法科小姐先上车,随后,自己也坐进车里。汽车缓缓开动。
4.意大利航空公司大楼会议厅。白天。
会议厅里正在放映电影。银幕上出现一架正在飞行的飞机。飞机自下往上飞,有一个特写镜头显示飞机的涡轮螺旋桨发动机。接着,又出现一架螺旋桨小飞机,飞翔在高山和海面的上空。
传来银幕上的画外音:……今天,专家和技术人员一起,能够解决宇宙肮行的所有问题,当然,这指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
当银幕上出现意大利航空公司的缩写字母时,大厅里的灯亮了。会议桌的四周坐满了人,约莫有三、四十人。特大的会议桌上,摆满了文件袋和沉甸甸的水晶玻璃烟灰缸。
罗伯特坐在桌子顶头的位置上,迪·法尔科坐在他的身后。他身旁是意大利航空公司总经理提卡玛拉诺先生。这是一位头发斑白年近六旬的人,他正对着麦克风讲话。
卡玛拉诺:刚才,影片已向诸位展现了我们在过去一年里的业务活动。特拉文先生是为商定意航公司在二年内购买麦克唐纳·道格拉斯飞机的协议而远道来此的。他准备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
两架电视摄像机分别放置在桌子的两端。这时,一位妇女举手,要求发言。迪·法尔科向罗伯特作介绍。他拿出笔记本和笔,象是准备作记录。
迪·法尔科:娜达莉·埃尔科拉尼小姐,电视一台的记者。
女记者:特拉文先生,关于您的简历,我们获悉如下:(念)1925年生于波土顿,毕业于机械工程学院。后来,您进入麦克唐纳·道格拉斯飞机公司,成为七位副总裁之一。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么一点。
在女记者讲话时,罗伯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好象是在专心记笔记,但实际上,他只是随意乱画:飞机、轮船以及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女记者放下文件夹,两眼直直地盯着罗伯特,象是期待他作些补充。
罗伯特:没有什么了。
女记者:不过,据我们所知,您以前来过那波里。那是大约四十年前了。当时,您是克拉克将军的第五军的一个战士。从那时到现在,您看我们的城市有很大的变化吗?您的印象如何?
罗伯特(想得出神的样子,一面玩弄着他的眼镜):嗯……怎么说呢,我刚到……我对于那个时期……已经记不清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5.旅馆。夜。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旅馆前。罗伯特下车,穿过玻璃门,径直朝服务台走去。他腋下夹着一卷卷图纸、计划以及意大利航空公司蓝色花底文件夹。
服务员见罗伯特走来,热情地招呼他。
服务员:我们在电视里看见您了,我们大家都很敬佩您。
罗伯特(接钥匙):您在我房间里放酒了吗?
服务员:为了找瓶好酒,我亲自到……
罗伯特:酒已在我房间里了?
服务员(把一张名片同钥匙一起递给罗伯特):是的。有位先生来找过您,他留下了他的名片。
罗伯特拿起名片,吃力地看着……没有戴眼镜,看起来很费劲。
这是一张用打字机打写的名片,上面写着:安东尼奥·杰西塔。那波里,法院街362号。
翌日清晨,一个穿灰色风衣、头戴帽子的男子,来到艾克赛西奥旅馆前。他拎着一个硕大的公文包,步履缓慢地登上台阶。他不时停下来,一只手放在胸口上,吁吁地喘着粗气。
他走进旅馆,把帽子拿在手里,来到服务台前。
安东尼奥:您……您好!对不起,请您为我通报一下特拉文先生,好吗?
服务员:特拉文先生不愿有人去打扰他。
安东尼奥:我不会打扰他的,我是他的朋友。(另一个服务员以不友好的目光盯了他一眼)请告诉他,安东尼奥·杰西洛在下面等他。
服务员看了一眼客人登记簿,便挂电话。
安东尼奥心满意足地微笑了。^
服务员:没人接电话……可是他的钥匙不在这儿。他在房间里,准是把电话摘了。
这时,一群美国旅游者涌进大厅。顿时,大厅里一片喧哗声。
安东尼奥:咦,好吧,我等他。谢谢您。
他转过身去,迟疑片刻后,朝电梯走去。
安东尼奥在六层楼下了电梯。走廊里,在柔和的灯光照耀下,淡灰色的地毯、蓝色的墙壁和天花板,给人一种典雅和宁静的感觉,安东尼奥走到走廊尽头左边的116号房间跟前,显得异常的激动。他兴奋地、急促地敲了一下门,便躲到了墙角。没有动静,他伸出左手,又用力敲了几下。门开了:罗伯特穿着衬衫、坎肩、脖子上系着领带出现在门口。他探头朝门外望了望,没有人……安东尼奥倏地一下扑上去,搂住他,亲热地拥抱他。
安东尼奥:鲍勃(注1)!
罗伯特(惊愕地):嗯!
安东尼奥紧紧拥抱着罗伯特,吻着他的两颊。
安东尼奥:博比(注2),昨天晚上,在电视里一见到你,我就认出了你!
罗伯特:什么?
安东尼奥(轻拍着罗伯特的面颊):过得怎么样?
罗伯特(愈发惊愕):可是,该死的,您是谁呀?
安东尼奥:罗伯特,我是安东尼奥。
罗伯特:反正,我不认识您!
安东尼奥:你真会开玩笑!……安东尼奥!东尼,你叫我东尼!
罗伯特:我叫您?什么来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安东尼奥:什么时候?……
他一面笑着,一面用手指摸着罗伯特的领结,他总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安东尼奥(深情地):那时,她是那么的可爱,那个女人!那是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儿,那波里,1946年。
罗伯特:呵唷!那好吧、真抱歉,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走进房间,安东尼奥跟在他身后。
安东尼奥(语调严肃地):鲍勃……
罗伯特朝他转过身去。他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把它举到罗伯特的鼻子下。
罗伯特(揉了揉眼睛):先生……
他把头朝后仰了仰,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楚安东尼奥手中的照片。后者用手示意他接过照片去。他接过照片,照片的背后写着字。罗伯特把照片远离眼睛,但象平时一样,他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他习惯地摸摸胸口,找眼镜,但眼镜不在衣袋里。他走进卧室,安东尼奥仍站在门厅里。在昏暗的卧室里,罗伯特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开亮了灯。安东尼奥也走进卧室内。罗伯特戴上眼镜,对着照片仔细端详:这是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照片上,一位着军装的青年同一位姑娘坐在一座彩色的矮墙上。
安东尼奥朝罗伯特走近几步,站在他的身后。
安东尼奥:玛丽娅。
罗伯特回过头来,摇了摇头。
安东尼奥:我妹妹玛丽娅和你。
罗伯特对着照片沉思良久,又看看反面,上面写着:玛丽娅:献上我真挚的爱,鲍勃1946年10月5日。
罗伯特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随后,摘下眼镜,放在照片的旁边,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对着镜子梳洗起来。安东尼奥坐在床上。
床上有一部电话机、一本打开的书,一个倒放的杯子。床右边的一张桌子上,放满了图纸和照片。
安东尼奥:当美国人撒离那波里以后,玛丽娅接到过你的两张明信片。一张是从法国寄来的,另一张是从荷兰寄来的。然后,你就杳无音讯把她给忘了。可怜的姑娘,她成天看着这张照片,只知道哭。
罗伯特转过身,面容疲惫不堪。他拿起一条白毛巾,往脑门子上裹着,两手在后脑勺摸索着,试图打个结。安东尼奥急忙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走到他跟前。
安东尼奥:我来帮你。我们这里也一样,用这种办法对付头痛,管它叫做“扎脖子”,要系得紧紧的。
安东尼奥拉住毛巾的两端,用力打了个结。
罗伯特(痛得叫了起来):唉唷!唉唷!
罗伯特坐在床边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安东尼奥站在他面前。
安东尼奥:40年前,你可没有头痛这毛病。那时,你整天乐呵呵的。我把你介绍给玛丽娅时,你莞尔一笑。她当时就波你那迷人的微笑弄得神魂颠倒。到头来……还不是“岁月不留人”。
罗伯特(低声地自言自语):“岁月不留人”!我几乎忘了战争年代的日子……我的上帝!我的记性坏透了,过去的事全忘了。告诉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您看,我对您是否有什么用处……
安东尼奥(朝罗伯特俯下身去,好象没听明白):用处?
罗伯特:对,用处,就是这个意思,用处!
说完,他的嘴角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罗伯特:我想,您是无事不来的。请坦率告诉我,您想要什么?噢,先生,我想我是知道我能为您做什么的?
安东尼奥(面色愠怒地):您什么也不能为我做!您倒是可以为您自己做点事。
罗伯特(惊诧地):您这是什么意思?
安东尼奥:要是老怀疑别人做一件事从利益出发而不是从感情出发,这就不是一个好兆头。这表明,人的感情是多么的冷漠!
罗伯特:冷漠?
安东尼奥:对!冷漠无情,象一片沙漠!
说完,便转身离去。罗伯特激动地站起来,跟在安东尼奥的身后。安东尼奥走出卧室。
罗伯特:什么?冷……什么?你说什么感情冷漠?喂,你大清早冒冒失失闯到我的房间里,对我讲一件很久以前的事——再说,也可能是虚构的——你居然骂我感情冷漠?噢,耶稣!
安东尼奥:对。
说着便朝门口走去。罗伯特气呼呼地站在那里。
罗伯特:您不好意思讲出来找我的真实原因。
安东尼奥已走到门口,这时转回身来,朝罗伯特走近两步。
罗伯特:现在,您给我滚出去,免得我踢您一脚。
安东尼奥:我说了您感情冷漠,也许过了点。是的,有一件事我确实不好意思讲出来,那就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好人看待。好了,亲爱的先生,我再也不这么看了。现在,再见了,去你妈的!
安东尼奥径直走出房门。罗伯特紧跟了出来。
罗伯特:等一下!你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罗伯特作了个手势,招呼安东尼奥回来。但后者不予理睬,边走边说:“我记不清了。”
罗伯特:怎么记不清?
安东尼奥:没什么,就是一句客气话。
罗伯特(咬牙切齿地):我懂你们的语言,你刚才说的是:去你妈的!
安东尼奥:也许。
罗伯特:那好,你自己“去你妈的”吧!
他意味深长地挥了一下拳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安东尼奥喘了口气,走进电梯内。
罗伯特走到床头柜前,一把抓起照片,急忙走出房间,朝走廊里喊着。
罗伯特:把您的照片拿回去!
但走廊里已空无一人。罗伯特靠在门边的墙上,怔怔地望着。
6.那波里街道。教堂内外。白天。
街道上,汽车排成了长串,一辆辆车子象蜗牛一样,缓慢地行驶,不时传来汽车喇叭的响声。在这片车子的海洋里,有罗伯特乘坐的那辆黑色轿车。迪·法尔科小姐坐在他的身旁。
迪·法尔科:我觉得,您关于美国如何降低通货膨胀率的问题讲得很好。
罗伯特出神地望着车外堵车的壮观景象,没有留意迪·法尔科的讲话。
罗伯特(不解地):嗯?
迪·法尔科:我指的是,您今天上午作的报告。
罗伯特:啊……是的。不过,我也很欣赏卡玛拉诺先生所作的介绍。我说,……这附近有没有一个有两座教堂的广场?
迪·法尔科(耸了耸肩):我一无所知。在那波里问路,最糟糕的是莫过于问一个那波里人了!
罗伯特:噢!
迪·法尔科(对司机):塞维里诺,您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有两座教堂的广场吗?
塞维里诺(指了指右前方):有。再走一段路,那边有个叫耶稣广场的,有两座教堂:新耶稣教堂和圣·基亚拉教堂。
罗伯特:啊,好极了!显然,他不是个真正的那波里人!
说着,他笑了起来。迪·法尔科也笑了。
罗伯特(稍停后):我想,我要去转一圈。
迪·法尔科:您要我陪您去吗?
罗伯特:不,不用。最多乘出租车回旅馆。
迪·法尔科:那就随您的便吧,特拉文先生。
罗伯特:对。
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迪·法尔科:我三点钟派车来。
罗伯特:如果我没看见车子,我自己从这里乘出租车!再见!
罗伯特下车后,只能在车子中间穿行。有几次,他差点儿撞到车上,司机愤怒地按响喇叭。
罗伯特终于走出车子的“洪流”,来到一个广场上。他站在一处用白色大理石雕刻装饰的喷泉前,四下环顾。广场上空空旷旷,广场两侧,有两座教堂遥相呼应。罗伯特朝一座正在修复的古老教堂走去。
他推开大门,走进教堂的后院。这是一座典雅、漂亮的小花园:一条游廊从入口处直通花园的深处,廊柱之间,是用彩色瓷砖砌成的“矮墙”;游廊的横梁被枝繁叶茂的葡萄藤所覆盖。
他在游廊下漫步,边走边注视着四周,渐渐地,他认出了这地方……
这地方与照片上的景致几乎一模一样。
他靠在柱子上,颇有感触地凝视着前方。他慢慢地回过头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幻景,一位姑娘坐在“矮墙”上:一头棕色秀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身四十年代的衣着打扮。她就是照片上的那位姑娘。她微笑地凝视着罗伯特,那对明亮动人的眸子里,闪耀着幸福的光芒。罗伯特激动地微笑了。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幻景消失,但他的嘴角上仍挂着那甜蜜的微笑。
7.街道。白天。
这是一条典型的那波里街道:狭窄、寂静。一侧是一家家小商店;另一侧的人行道上,停放着一辆辆小汽车,罗伯特经过一个老翁的面前:老人脸朝上、双眼紧闭坐在那里晒太阳。街道尽头处,是一条横向马路,显得宽阔和明亮。他朝那条街走去。
罗伯特拿着安东尼奥的名片,站在人行道上四下环顾,尔后犹犹豫豫地往前走去。当他经过一所有庭院的楼房时,从门房的小屋里,走出一个身躯肥胖的女人。她跟在他身后,并追上叫住了他。她是门房太太。
门房太太:您是美国人吗?
罗伯特回转身来,稍感惊奇地注视着她:这是一个面容和蔼可亲的女人,肩上披着一条花围巾。
门房太太:您找安东尼奥·杰西洛老师吗?是找他吧?老师就住在这里。
说着,返身走到门前,拉响了门铃。她走进院内,对楼上高声喊着:多娜·卡尔梅莉娜!这位先生找您的丈夫。
一个女人出现在三楼的阳台上。罗伯特抬头朝上望着:那女人双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
门房太太:准是您夫妹玛丽娅的未婚夫!
听到这句话,罗伯特惊愕地注视着门房太太。
卡尔梅莉娜:啊;是的,是的!请他上来!
罗伯特晕头转向地跟在门房太太的身后。
门房太太:楼梯在这里,先生,在这里。
罗伯特跟着门房,穿过院子。这是一所漂亮、古色古香的老式楼房。
门房太太指着楼梯,对罗伯特说:就从那上去。(对旁边的另一个女人)您看见那个男人了吗?
女人:看见了。他是谁呀?
门房太太:唐·安东尼奥的美国朋友,回美国前,同他妹妹好过。
罗伯特走上宽敞的楼梯,但楼梯在楼层的中间分叉了,他犹疑不决,不知该往哪边走。这时,卡尔梅莉娜站在阳台上,招呼他:从这边走,这边走。
罗伯特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走去。他一面上楼梯,一面仰望楼梯上方的拱廊:漂亮的阳台,一座座古代雕塑点缀其中。卡尔梅莉娜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罗伯特同她握手。卡尔梅莉娜,五十来岁,身材圆胖,是个快活、热情的女人。
卡尔梅莉娜:卡尔梅莉娜·杰西洛。很高兴认识您。
罗伯特:罗伯特·特拉文。
卡尔梅莉娜(热情地):噢,我知道,我知道。
罗伯特(越发吃惊):啊……嗯……今天早上,您丈夫忘了这张照片,我想还给他。
卡尔梅莉娜:噢,安东尼奥到办公室去了。他要在,该多高兴。不过,我还是请您进来,请进!
罗伯特跟她走进屋内。她随手关上门。
走进门厅,卡尔梅莉娜在前面领路:跟我来。
罗伯特:谢谢。
客厅内沿墙放着一张长沙发和坐垫。中间是一张餐桌和几把旧椅子。罗伯特边走边脱下帽子。卡尔梅莉娜指着餐桌头上的一把椅子。
卡尔梅莉娜:请坐。嗯……您喝一杯吗?
罗伯特:哦,不喝。
他坐在她指定的位置上,将照片放在桌子上。
卡尔梅莉娜:要不,我给您煮咖啡。
罗伯特:不,不,什么也不要。谢谢。
她腼腆地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她先是看看他,又看看照片,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卡尔梅莉娜:安东尼奥特意从办公室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早上,您对他那么友好、亲切,还说,过了那么多年,您仍能认出他来。当然,他是有些变样了,但是,想当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是那波里最漂亮的小伙子。举行婚礼时,大家都抢着看新郎。“新娘倒反而没人看了”“新郎漂亮得光彩照人!”大家都这么说。我呢,挽着他的胳膊,听着这些话,感到无比的喜悦。我是那么快活,竟象个白痴一样哭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就显得更难看了。噢,对不起。
罗伯特微笑地望着她。
她走进卧室,拿了一条手帕,擦了擦眼睛。
卡尔梅莉娜:我给您讲点可笑的事情,好吗?
她朝罗伯特走来,重又在桌前坐下:我们为儿子朱利奥洗礼时,安东尼奥跟神父吵了起来。因为他想让孩子叫您的名字:罗伯特。但神父不愿意,他说,罗伯特不是意大利人习惯用的名字。“罗伯特就是罗伯托!”安东尼奥急得叫了起来。“那你就叫罗伯托好了!”神父也喊叫着。“这不是一码事!我们思念的那个人叫罗伯特,不是罗伯托!”啊,对,对,他总是把您看得比谁都要好。
卡尔梅莉娜讲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罗伯特感到有点局促不安:行,好……我……我该走了。您能替我向您丈夫问好吗?并请您把这个还给他。
他把照片递给她,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帽子。
卡尔梅莉娜(仍把照片还给他):为什么您不自已到办公室去还给他?
说着,她兴奋地站起来,走到一边拿来了纸和笔,在桌上写起来。
卡尔梅莉娜:我给您他的地址,不远。那波里银行档案资料室,这条街的尽头处,他见到您,准高兴。
8.安东尼奥家的院子。
门房太太站在楼梯上,仰头朝上望着。
门房太太:是的,伯爵先生,他是安东尼奥老师的朋友。
说着,她把一份报纸放在一只吊篮里,吊篮徐徐上升。从二楼窗口里,一位神色庄重的老先生探出头来。“砰”地一声,从三楼传来关门声。那位老先生朝卡尔梅莉娜的阳台望去。
卡尔梅莉娜和罗伯特走出房间。
罗伯特:再见。
卡尔梅莉娜:再见。
罗伯特走下楼梯,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和那张有安东尼奥地址的纸片。他把照片和纸片放在内衣口袋里。
伯爵:对不起,卡尔梅莉娜,这位先生,真象尼科莉娜所说,是您丈夫的美国朋友吗?
卡尔梅莉娜:就是。他来看望安东尼奥。
伯爵:噢!
罗伯特已走下楼梯,听到这句话,他停下来,朝上瞥了一眼,然后,走出院子。
9.街道。白天。
罗伯特走在狭窄的街道上。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差一点撞着他,他急忙躲到人行道上。车辆的嘈杂声、自行车的铃声响成一片。一个老头迎面走来,脖子上裹着围巾,头上戴着鸭舌帽。他停下来,截住了罗伯特的去路。
老头:给我一支烟抽,一支烟……
罗伯特(先是一怔,瞬间明白过来,掏出香烟,递给老头):啊,行!
老头(用手比划着打火机):火,火。
罗伯特从衣袋里取出打火机,替他点上香烟。作为交换,老头给了他一块糖果。
老头:谢谢!
罗伯特:谢谢!
罗伯特继续朝前走去。走到尽头处,有一条横向的街道。在街道右侧的墙上,镶嵌着一块大理石贴面板,上面书写着“那波里银行档案资料室”几个大字。
10.档案资料室内。街道。内外景。白天。
罗伯特走进资料室内,室内是一排排的多层书架,架格上堆满了一捆捆档案资料。罗伯特探着身子往前走,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他穿过屋子,走进另一间。这里同第一间一模一样。他站在那里,左右张望:有几张桌子上,也堆满了档案袋。他终于发现,在室内的尽头处安东尼奥穿着风衣、戴着帽子坐在那里打字。罗伯特朝他走去。
安东尼奥坐在打字机前,连头也不抬一下,好象没有看见罗伯特的到来。他的身后,是那堆满了档案袋的多层架,身边的桌子上,是一大摞登记簿,他两手不停地打字。
罗伯特(走上前去):您好!
安东尼奥并不感到惊奇,他继续打着字,连头也不抬一下。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您好!
罗伯特:她给了我您的地址。
安东尼奥(边打字):您找我有事吗?
罗伯特(在衣服口袋里摸着):是的。我想,我应该把这个还给您。(他把照片还给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接过照片):谢谢。
罗伯特:没什么。(说完,便要离去。但他又改变主意,回过头来)嗯……也许可以翻拍一张。
安东尼奥(把照片还他):您要的话,就拿去吧。
罗伯特接过照片,尴尬地笑了。他把照片放进衣服的内口袋里。
罗伯特:噢……那好。是我应该说:谢谢您。
安东尼奥颤抖着手拿起一只咖啡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将风衣领子紧了紧。
安东尼奥:不,是我应该说:这没什么。
罗伯特,我还要请您原谅,今天早上……我不太舒服。
安东尼奥(和气地):看得出。不过,坦诚地说,我也有点言过其实了。
罗伯特:不,是我……嗯……
他神情尴尬地朝安东尼奥伸出手,象是要告别的样子。
安东尼奥:对不起,请您等一会儿好吗?
他俯伏在桌子上,把脸埋在那一大堆卷宗里,忍俊不禁。然后抱起一摞卷宗,蹲在桌子的一角,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哭着。罗伯特感到惊讶,不知他出了什么事,便朝他走去。安东尼奥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起身,同罗伯特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安东尼奥:对不起,您说什么?
罗伯特:我说,再见。
安东尼奥:我也走。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跟您一起走。请等一下。
说着,他把怀里的那摞卷宗放在桌上的一叠档案袋上。然后,脱下工作服,朝屋角扔去,拎起自已的大公文包。
罗伯特:我说,这地方真有意思,这都是些什么?
安东尼奥:银行档案资料室,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这里全是支票、收据、期票、现金,几个世纪的钱!这里温度很低。温度一高,这些帐册子就受不了。
安东尼奥领着罗伯特来到另一间“办公室”。一位个子矮小的老头,戴着一副眼镜。坐在桌前往档案袋上贴标签。他的手上戴着露指手套。听到安东尼奥的说话声,他抬起头来。
米盖莱:安东,你好!
安东尼奥(将一把标签放在米盖莱的面前):给你,米盖!
米盖莱:啊,这位先生是谁呀?
罗伯特(走上前):您好!
安东尼奥(赶紧走到两人中间):米盖莱·维达莱,罗伯特·特拉文。
米盖莱(放下手里的标签):什么?你妹妹的未婚夫吗?
米盖莱起身,朝罗伯特走去。
安东尼奥:就是他,米盖。
米盖莱(握着罗伯特的手):特拉文先生,您真的就是特拉文先生?(继续)啊,特拉文先生!见到您真高兴,太高兴了!
罗伯特:嗯,谢谢……
米盖莱(兴奋地):感谢您,我中彩了,中了两个号码。
罗伯特(不解地):他中彩了?
米盖莱:美国彩票:24号,英雄彩票:58号!
米盖莱无法克制自己的兴奋,轻轻地拍打着罗伯特的两颊:特拉文先生,如果我们那波里有您这样人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违法犯罪的行为了。
罗伯特吃惊得目瞪口呆。
安东尼奥(用手示意罗伯特跟他走):咱们走吧,咱们走吧。
罗伯特: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东尼奥:噢,玩彩票都玩疯了,中了邪一样。
罗伯特:但我怎么成了“彩票”了?我跟犯罪行为有什么关系?
安东尼奥:啊,这个米盖莱,自从人家把他的侄儿给“敲了”,他就有点疯疯癫癫。
罗伯特:“敲了”?
安东尼奥:就是“梆!梆!”两下。
罗伯特:那是谁干的?
安东尼奥:就是人们所说的那波里罪犯。当一个“卡莫拉”(注3)的青年头头或一个不起眼的人干了一件蠢事,那伙罪犯就会用子弹“敲”了他的腿。
罗伯特:敲了……
安东尼奥:是呀,“砰!砰!砰!”几枪。
罗伯特:我的天!
安东尼奥:难道美国就不发生这种事?
他们边说边走出资料室的大厅,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前。
罗伯特:在美国,就把凶手处死!
安东尼奥:得,国家不同,作法也不同。
他俩走下楼梯广在拐弯处,同一个上楼的男子相遇。
那人:喂,安东,他可找到你了!
那人有点象喜剧演员马克斯兄弟。他朝楼上走去。
安东尼奥:是的,找到了,找到了!
罗伯特: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怎么这儿的人全认识我?刚才的那个小老头,您的妻子,门房太太……还有,刚才在你们家,我从楼梯走过时被一个小老头看见了,他竟然也认出了我……
安东尼奥:那是玛斯特洛尼伯爵,他可真是个好人。
罗伯特:知道,他是个好人,我并不怀疑,但我从来不认识他呀。
他们来到大街上,安东尼奥遇到两个熟人。
第一个人:你好,老师!
第二个人:你好。
安东尼奥(连点两下头):你好,你好。(转对罗伯特)都是因为,昨天晚上在电视中见到了您的缘故。
罗伯特:什么?不对。这并不象他们在电视中见到我……好象他们就认识我本人。我觉得,我在这儿的熟人比在我家还要多。为什么?’为什么……
他俩穿过一条小街,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街中心广场上的一座宏伟纪念碑同背景处的一座古堡遥相呼应。
安东尼奥拉着罗伯特的胳膊,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座有圆顶的建筑物说:咱们过去,到马路对面去。
他们疾步穿过马路,走在商店前的长廊下。
罗伯特(继续自己的思路):你如何解释这点?
安东尼奥气喘吞吁,窒息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一只手扶着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
罗伯特: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病了!
安东尼奥:没什么。这该死的气肿病。
罗伯特:嗯?
安东尼奥:烟抽得太多……咖啡喝得太多,您看……
他伸出手来:他的手象片叶子一样颤抖着。
罗伯特:耶稣!这是怎么回事?
安东尼奥:都是因为我办公室里的灰尘,那些旧帐簿……
罗伯特:是呀,您愿意我陪您回家去吗?
安东尼奥:不,不,不。应该我陪您回旅馆!
他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挽起罗伯特的胳膊。
现在,他们来到室内市场前,建筑物的圆顶高高耸立在空中,入口处前面,有宽阔的台阶。
安东尼奥:您还记得呜?这室内市场。
罗伯特:记得,我记得。
安东尼奥:你们美国人开着吉普车横冲直撞。
罗伯特:是的。
安东尼奥,甚至开车上阶梯……
罗伯特:是的。
这时,一支海军军乐队登上阶梯。罗伯特朝他们看了一眼。
安东尼奥和罗伯特继续漫步在商店前面的长廊下。他们紧挨着商店的玻璃橱窗往前走。
安东尼奥(指着一家珈啡店):下午,我常来这里。我坐在弗洛拉咖啡店里,进行我的工作。
罗伯特:哦!
安东尼奥:我思考、写作,我感到心情平静些。
罗伯特:是吗?
安东尼奥:在人多的地方,我反容易思想集中。
罗伯特:说来说去,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滴铃铃,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一对怪里怪气的男子骑自行车来到安东尼奥的身边:一个矮个子的男人骑自行车,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坐在自行车架上。两人都戴着巴斯克式贝雷帽。
两男子用法语同安东尼奥打过招呼后,走进一家擦鞋铺子。罗伯特和安东尼奥也紧随那两人,走了进去。那个骑车的,戴着一副眼镜;那个坐车的,留着小胡子,脖子上系着一个大蝴蝶结……他们的神色十分古怪。他们坐在椅子上……
安东尼奥(低声对罗伯特):这两个人,是具有国际水平的法国唱片商,很富,很有钱!
两个法国“唱片商”擦完鞋,骑车离去,立即消失在“车流”中。
11.擦鞋铺。白天。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并排座在高脚椅上。两人中间的高台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杯咖啡、一杯酒和一只烟灰缸。椅子是天蓝色的,椅子背后的墙壁,涂上了红白相间的对角线。侍者正在为他们擦皮鞋。
罗伯特:她是个聪敏的女人,我祝贺您。
安东尼奥:谢谢。您的妻子怎么样?人和气吗?
罗伯特:噢,是的。但我们两人谁也不感到幸福。
安东尼奥:怎么,你们关系不好吗?
罗伯特:噢,好,好到我们总是在律师办公室里谈心。只有在那里我才能见到她。
安东尼奥:您妻子是律师?
罗伯特:不,不是。我们在律师那里见面是为了谈离婚。
安东尼奥:我真为你难过。
罗伯特:我们经常为伙食费而争吵。
安东尼奥:她很贪吃,是吗?
罗伯特:她不贪,她连一分钱也不要。
安东尼奥:她很富?
罗伯特:恰恰相反,她负债累累,每月她都要撕掉我的支票。
安东尼奥(会意地微笑):噢,我明白了,她是存心要折磨您,增加您的犯罪感。啊,真行!
他端起咖啡杯子,一饮而尽。
12.艾克赛西奥旅馆。白天。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站在旅馆大门的台阶前。旅馆的正前方是美丽的那波里海滩。罗伯特乘坐的那辆大型轿车停在台阶的右侧。
罗伯特:好,就这样。要不要到酒吧喝一杯?
安东尼奥:不,太晚了。我要到巴尼奥利,到我……要不,晚上或明天,你有时间的话,咱们再见面。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再见!
安东尼奥把公文包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紧紧地握着罗伯特的手。
罗伯特则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亲热地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
罗伯特:再见!
司机已打开车门,等候罗伯特。
安东尼奥刚走开几步又转回身来。
安东尼奥:喂,罗伯特!
罗伯特已走到汽车边,又返身朝安东尼奥走去。
罗伯特:嗯?
安东尼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你,你还记得吗?你走前送我的这个小玩意。
罗伯特:噢,记得,记得,记得。
安东尼奥(把公文包放在地上):这玩意一直很好使……
罗伯特:那好啊!
安东尼奥:这些年来,没有一次失灵过。你要拿回去吗?
罗伯特:噢,不,不,你留着吧。
安东尼奥:你拿去吧,这样我会高兴的。
罗伯特:不,我总是爱丢东西,你留着。
安东尼奥:那好,再见!
他重新把打火机放回衣袋里,拿起公文包。他们再一次热烈握手,罗伯特又拍了拍安东尼奥的肩膀,后者离去。
罗伯特:再见!
安东尼奥:罗伯特,你有我的地址吗?
一辆旅行大客车驶过来,停在人行道上。一群身着蓝色厚运动衫、肩背运动袋的运动员正从车上下来,拥挤在旅馆门前,罗伯特穿过人群,走近安东尼奥。
罗伯特:喂,安东尼奥,为什么不乘我的车咱们一起去巴尼奥利呢?路上咱们可以再聊聊。你还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大家都认识我呢。你是知道的,对吧?
安东尼奥:不,不,我不想打扰你。
罗伯特:不,不,并不打扰我。
安东尼奥:有一趟公共汽车去那里,汽车很漂亮,很舒服。
罗伯特:对,我的汽车不漂亮,但还是够舒服的。
安东尼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得到教会学校去接帕斯利里诺,然后,再把他带到巴尼奥利。
罗伯特:帕斯利里诺是谁?
安东尼奥:一个小男孩,我要把他送到巴尼奥利。
罗伯特:行,很好。咱们一起去找他。你把地址告诉司机就行了。
安东尼奥:罗伯特……
罗伯特:什么?
安东尼奥:巴尼奥利……是玛丽娅的家。
罗伯特:噢!
安东尼奥:帕斯利里诺是玛丽娅的外孙。
罗伯特:等等,等等……玛丽娅当外袓母了?
安东尼奥:是的,外祖母。
罗伯特:噢。
安东尼奥:我去乘公共汽车吧。
罗伯特:嗯……不,等等。(对司机)送这位先生到巴尼奥利……巴尼奥利,巴尼奥利。
安东尼奥(坐进车里):好吧……
罗伯特俯下身来,朝安东尼奥伸出手。
13.汽车内。白天。
罗伯特(接上场):听着……向玛丽娅问好,再有……干脆,我跟你一起去吧。
罗伯特钻进汽车内,坐在安东尼奥的身旁。
罗伯特:我一直想看看巴尼奥利。啊!
安东尼奥以赞叹的目光,欣喜地注视着车内,轻轻地抚摸按钮。
安东尼奥:再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罗伯特:嗯?对!
安东尼奥:还有空调呢。
罗伯特:对。
安东尼奥:太妙了!
罗伯特:她好吗?
安东尼奥:你说谁?
罗伯特:玛丽娅。
安东尼奥:不错。我要是像她那么健壮就好了。
车内响起了电话铃声。罗伯特拿起电话机。
罗伯特:噢,对不起。喂?
14.波米里亚诺·达尔科工厂。白天。
一架飞机安放在红色的脚手架上,四个头戴黄色安全帽的男子站在飞机前。卡玛拉诺光着头,站在正在打电话的迪·法尔科旁边。
迪·法尔科:我只是想提醒您,卡玛拉诺先生已在这儿,在波米里亚诺·达尔科工厂等您呢。等您观看我们的ATR42型样机作试验。
15.汽车内。白天。
汽车行驶在公路上。
罗伯特:噢,真抱歉,我不能去了。我忘了我同领事有约会。
他先看了看自已的手表,又抓起安东尼奥的手。后者指着表,并咳嗽了一声。
罗伯特(继续):我深感遗憾,我是很喜欢看样机作试验的。
16.波米里亚诺·达尔科工厂。白天。
众人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迪·法尔科。
迪·法尔科:啊,那好。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把参观安排到明天。
她望着卡玛拉诺,后者点头,表示同意。
17.汽车内。白天。
罗伯特:太好了。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18.波米里亚诺·达尔科工厂。白天。
迪·法尔科莞尔一笑,对方的赞扬使她喜形于色。
迪·法尔科:谢谢。
她挂上电话。
19.汽车内。白天。
安东尼奥替罗伯特点上烟。
安东尼奥:罗伯特……样机试验是怎么回事?
罗伯特:是一种试验,是……怎么说呢,是……就是新型飞机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进行试验。你看,就像进行飞行一样,不过是在地面上进行……有一根特殊的管子,排放出死小鸡,让其撞击机舱的玻璃窗。这样,十小时后,就可以测出一架连续飞行十年的飞机的损坏情况。
安东尼奥:这真可怕!如果把这种方法应用到人类呢?嗯!疾病、欢乐、忧伤、爱情、绝望都集中在一天里发生,到了晚上,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四十岁!
罗伯特无言以对答。
20.帕斯利里诺的学校。汽车内。白天。
汽车在一座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停了下来,那里已停放着许多辆小汽车。
广场上,一个身着棕色粗呢道袍的神父,费劲地想抓住一个顽皮的孩子。那孩子跟他穿着一样的服装,又蹦又笑地围着他转,把他搞得晕头转向、精疲力竭。安东尼奥朝他俩走去。
神父:别这么蹦了!老实点!噢,别闹了,别踢脚。我跟你说老实点,别闹了,再闹,我就……
那孩子毫不理会,扯着神父的衣服,拼命地转圈。
安东尼奥(从身后,一把抓住小孩):咱们走吧,帕斯利里诺。再见!(对小孩)跟唐·弗朗科道别。
神父:免了吧!免了吧!
安东尼奥:说!跟唐·弗朗科说再见。
帕斯利里诺朝神父扮了个鬼脸,同时模仿了一声放屁的声音。
神父(摆手):免了吧,免了吧……我早就该回避……再见!
安东尼奥:再见!
罗伯特坐在汽车里,颇感兴趣地注视着这场面。安东尼奥抓着穿修士服的小男孩,朝汽车走来。广场的右侧有一个报亭,小孩对卖报人挤眉弄眼。安东尼奥抓着小家伙,就像拎着一包东西。他打开车门,把他放在前座上。
安东尼奥:去,坐在前面。这是特拉文先生,跟他说,您好!
小家伙回过头来,注视着罗伯特。
罗伯特:行了,行了。我不信他会……
安东尼奥:说,说,向特拉文先生问好。
帕斯利里诺同样对罗伯特也做了个鬼脸,同时模仿了一声放屁的声音。
罗伯特并不感到惊奇,只是“哦唷”了一声。
小孩迅即转回身去开始了他的游戏:玩弄遮阳板。安东尼奥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司机面无表情地起动发动机,汽车开动。坐在他身边的帕斯利里诺折腾起来:两条小腿乱蹬,一会儿用脚踢驾驶盘,一会儿又把脚跷在司机的胳膊上。司机面露愠色,拿下他的脚。瞬间的平静后,小孩扒在司机身上,搬动挡风板上的刮水器,司机推开他,关掉刮水器。后座里,罗伯特和安东尼奥在交谈。
罗伯特:他学习做修士?
安东尼奥:他学习做淘气鬼!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一个人的祈祷应验后,他就让自己的孩子穿上修士服,向圣·安托依内谢恩。
汽车突然停住,小家伙立即跳到后面,双脚踩在了罗伯特的脚上。他痛得哦唷一声叫了起来。
安东尼奥(拍了一下小孩的头):我儿子也是如此,他一岁时,我替他穿上小修士服。现在轮到帕斯利里诺了。
帕斯利里诺坐在罗伯特的膝盖上,小手不停地在自动化程序操作盘上按键钮,并摘下了电话听筒。
罗伯特:……电话……
安东尼奥(从小孩手中拿下电话听筒,放到电话机上):放下,老实点!再不老实,我就……
罗伯特:哎呀……
帕斯利里诺(惊呼起来):噢,看!看!
帕斯利里诺按键钮,按成了一个复杂的号码,结果操作盘上出现了电视荧光屏,他又按动一个按钮响起了声音。
安东尼奥:罗伯特,你真的不想回旅馆吗?
屏幕上出现画面:正在播放一部动画片。
罗伯特:我很想到巴尼奥利去看看。
雪铁龙小轿车继续行驰在那波里市郊的一条公路上。司机神态庄重地开着车,又回到他身边的小淘气,在他眼前晃动着小脚,他搬开他的脚。
安东尼奥(严肃地):我得跟你说件事。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你走后,玛丽碰每天晚上都哭哭啼啼。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们都很难过。后来,有一天,从美国来了一封信,是你写来的。
罗伯特:我从未写过信。
安东尼奥:对。是我写的信,用英文写的,署名“鲍勃”,就是你。
罗伯特:署我的名字……?为什么?
安东尼奥:为了安慰玛丽娅。每次,她接到信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在那一个月里,她不再哭泣。我呢,一遍又一遍地给她念那些信。
罗伯特:每次她接到信……你一共写了几封信?
安东尼奥:噢,有一些。过那么一阵子,就写一封……一会儿从一个地方,一会儿又从另一个地方……鲍勃的工作就是周游世界。
罗伯特:等等,鲍勃的工作……什么性质的工作?
汽车已行驶在乡间。帕斯利里诺拿起一张报纸,举在眼前。司机面露笑容,高兴地拍拍他的头。但好景不常:小淘气撕起报纸来……司机一面两眼紧盯着前方,一手紧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去夺报纸……
安东尼奥:噢,可以说是作家,记者……是不是那种特派记者之类的……?
罗伯特:见鬼……!是我应该问你?
安东尼奥:我在那波里认识你时,你不是为美国部队的报纸工作吗?那份报纸叫什么来着?
罗伯特:《明星和脱衣舞》。
这时,帕斯利里诺又跳到后面。
安东尼奥(得意地):你瞧,你那时已是记者了!
罗伯特:记者?!我是往卡车上装报纸的!我的天,他又来了!
他吞下几片药片。帕斯利里诺坐在他们两人中间。
安东尼奥:快坐下,快坐下!
21.玛丽娅家。内外景。白天。
这是一所有庭院的白色房屋,天蓝色的百叶窗镶嵌在洁白的墙壁上,给人一种明朗和谐的感觉。屋后是广阔的绿色田野。
一位妇女站立在路边,让汽车开过。汽车过后,她跟在后面边跑边喊:
妇女(叫着):鲍勃!鲍勃来了!鲍勃,你回来了!
汽车停在房子前。罗伯特未下汽车,帕斯利里诺跟在他身后。安东尼奥从另一侧下了车。罗伯特同那位跑到跟前的年轻妇女面对面地站着。他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出了神:
罗伯特:玛丽娅!
他亲昵地拥抱她,长时间地亲吻她。
她瞪着两只大眼睛,惊奇地凝视着他。
帕斯利里诺鼓起腮帮子,模仿亲嘴时发出的“啧啧”声,微笑着跑进屋里。当他微笑时,露出了他那残缺不齐的牙。
罗伯特亲吻那位妇女后,双手捧着她的脸。她莞尔一笑。
妇女(用带意大利腔的英语):我是维尔季妮娅,玛丽娅的女儿!
她转身进屋,边走边叫:妈妈,鲍勃来了!
帕斯利里诺(同时地):爸爸,妈妈同一个男人拥抱亲嘴!
安东尼奥挽住罗伯特的胳膊,以家长的口气对他说:你看她象个外祖母吗?
安东尼奥领着罗伯特通过门厅,进入客厅内。
客厅内,雪白的墙上挂着一排镶有镜框的照片和工艺美术品:其中有教皇的照片,有用贝壳制做的纪念品……
罗伯特在细心地观看照片和工艺品,突然,他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他看到,他年轻时头戴橄榄帽,身着军装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
埃乌杰尼奥(画外):您瞧,您跟我们的保护人在一起!
一个上了些年纪、身躯肥胖的男人,笑盈盈地来到他们的身边。安东尼奥拍着他的肩膀向罗伯特作介绍:埃乌杰尼奥,玛丽娅的丈夫。在伊大西特工厂里工作,是巴尼奥利的一家大工厂。他曾在印度俘虏营里呆过,会说英语。
埃乌杰尼奥:是的,我能说点英语。
安东尼奥:他跟我们年龄不相上下,但他一直很乐观,生活幸福。
客厅里一下子挤满了人:大人、小孩、老头,足有二、三十!……安东尼奥指着埃乌杰尼奥身后的年青妇女说:维尔季妮娅,你已经认识了……露易赛拉拉小女儿。阿尔培托,维尔季妮娅的丈夫,威苏维火车站的铁路员工。还有亲戚们,朋友们和孩子们。
安东尼奥走到桌子边,桌上有一盆盛开的红花。
安东尼奥(左顾右盼):玛丽娅不在,玛丽娅哪去了?
埃乌杰尼奥:她跑到上面梳妆打扮去了。玛丽!
埃乌杰尼奥朝楼梯走去。
罗伯特被电视机上的一座自由女神像所吸引:这是一座极为别致的女神像,用牡蛎贝壳制做而成。女神高举的火炬里,装有一只电灯泡,光芒照亮全屋。
罗伯特回过头来,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你喜欢吗?
罗伯特:噢,喜欢……
埃乌杰尼奥站在楼梯脚下。他身后是一座硕大的耶稣诞生的马槽模型。高耸的模型同天花板相接。模拟的天空中,繁星闪烁,同光芒四射的女神像交相辉映。
埃乌杰尼奥:哦,她来了。
玛丽娅出现在楼梯顶端。
罗伯特头戴帽子,站在安东尼奥身旁。后者搓着双手,显得局促不安。维尔季妮娅和其他人站在楼梯的另一侧。大家一齐朝楼梯的顶端望去。
玛丽娅走下楼梯。她站在马槽前。现在,她的头发已花白,梳成一条马尾巴,拖在颈背上。玛丽娅身穿一件花色连衣裙,神态十分庄重。她的身材有点显胖,但风韵犹存;透过岁月的痕迹,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很美丽的。
罗伯特从埃乌杰尼奥面前走过,边摘下帽子,边朝妈丽娅迎了上去。她站在楼梯的最后两级阶梯上,十分激动。她和罗伯特相对无言,互相注视着。稍许,她朝他伸出手去,他拿起她的手,深情地吻着……
22.玛丽娅家花园。外景。白天。
在花园深处的一棵大树下,人们围桌而坐。桌面上杯盘狼藉,留着午餐的残羹剩饭:一瓶没有喝完的红酒、一块块碎面包……
埃乌杰尼奥打开一个鞋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撂撂信件。
埃乌杰尼奥(指着信问罗伯特):您还认得出来吗?
玛丽娅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
罗伯特(不由愕然):什么?
埃乌杰尼奥:都是您写给我们的信,从1946年3月第一封直到圣诞节从秘鲁寄来的最后那封……
站在埃乌杰尼奥身后的阿尔培托和怀抱婴儿的维尔季妮娅、站在树旁的露易赛拉以及站在家门口的其他许多人,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罗伯特身上。
罗伯特以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安东尼奥,后者若无其事、神态自如地把一小块面包研碎,泡在酒杯里。两人都戴着帽子,他们的身后,是美丽的乡村景色。
罗伯特(看着安东尼奥):哪年圣诞节?
埃乌杰尼奥:我看,您也记不清了。还有那封描写菲律宾旋风的信呢,真写神了!
罗伯特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维尔季妮娅:啊,不,爸爸,我喜欢越南那封。
罗伯特朝维尔季妮娅望去。
阿尔培托:您是这样描写越南的:“人间的活地狱”!
露易赛拉:孟加拉那封呢,您忘了吗?
安东尼奥谦逊地垂下了眼睛。
埃乌杰尼奥:今天,您能来我们家,这真是我们莫大的幸运!来,给我们讲点吧,比如说,讲讲您在菲律宾救的那四个孩子,您是怎么把他们救出来的?您的信,往往不谈细节,您具体是怎么做的?
罗伯特心领神会地瞥了一眼安东尼奥,后者正漫不经心地啃着面包,显得无动于衷。不过,他还是用眼角扫了一眼罗伯特。
安东尼奥:别纠缠他了,他什么也不会讲的。他太谦虚了,不喜欢出风头。他的名字从未在报纸上出现过,他也从不在电视中露面!
埃乌杰尼奥(摘下眼镜):谁说没露面,我们昨天晚上就在电视里见到了您,您还是一家飞机制造厂的副总裁呢!
罗伯特:只不过是消遣而已。
安东尼奥起身,离开餐桌,走过阿尔培托身旁时,拍了一下他的背。后者亦跟着离去。
埃乌杰尼奥朝罗伯特微微欠起身子,以一种信任的语调说:鲍勃,跟您说,开头我曾经忌妒您(玛丽娅在桌头正襟危坐,她看看罗伯特,又堪看丈夫)。您别担心,她听不懂。我忌妒您,因为您比我早认识玛丽娅。后来,读了您的一封又一封信,我几乎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象您这样一个人认识了玛丽娅,而她又爱着我。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罗伯特:噢,清楚,清楚,很清楚。我感谢您,埃乌杰尼奥。
埃乌杰尼奥:不,不,是我们应该感谢您。安东尼奥,把我们要结婚的消息写信告诉您后,您仍对我们保持了亲密友好的感情,您还对我写了那么友好的话……更不用说,您送给我们的那份美妙的结婚礼物了……
埃乌杰尼奥回过身去,指着屋子。屋门敞开着,可以看见屋内放在电视机上的那座自由女神像。罗伯特顺着埃乌杰尼奥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家站在远处,注视着罗伯特。
埃乌杰尼奥(又回过头来):您看,它成了我们这个家庭里最珍贵的东西了。
埃乌杰尼奥起身,朝站在树下的安东尼奥走去。
埃乌杰尼奥:安东!
安东尼奥因过头来,微笑着。
现在,就剩下玛丽娅和罗伯特两人了。他们默默地相互注视着。玛丽娅怀着崇敬的心情,抚摸放在桌上的信,轻轻地用手指翻动着。她闭上双眼,瞬间后,转向罗伯特,睁开眼睛。
玛丽娅:詹妮芙!
罗伯特(惊喜地):你还记得我母亲的名字!
他激动地摸着她的手。尔后,他松开自己的手,她也把手从信上挪开。
23.汽车内。街道。内外景。夜。
从汽车里望出去,满天的繁星同灯火辉煌的城市连成一片。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乘坐的那辆黑色雪铁龙行驶在街道上。
汽车里,罗伯特和安东尼奥并排坐着。罗伯特神态迷惘,望着膝盖上都一叠用细绳捆好的信件,怔怔的落入沉思里。车外是一闪而过的城市夜景。
安东尼奥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罗伯特,微笑了。他转脸望着窗外,欣赏着那一幅幅不断展现在眼前的夜景:街上一片灯火,亮如白昼,行人络绎不绝;一辆警车疾驰而过,执勤的警察边走边张望……
罗伯特象是从冥想中清醒过来。
罗伯特:最后一封信是圣诞节从秘鲁寄出的,我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呢?
安东尼奥忍俊不禁。
安东尼奥:事实上,这是我写的。
罗伯特:对,反正一样。事实是,在1946年,玛丽娅痛苦悲伤,那时,你写这些狂热的信是为了安慰她。可是后来,她在1950年结了婚,有了孩子,后来又有了小小孩子,我认为她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宽慰,不是吗?
安东尼奥:嗯,是的……
罗伯特: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写这些信呢?
安东尼奥:啊,你问得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没有你的消息,大家都感到很难过。
安东尼奥看了一眼罗伯特,又转过脸去。突然,他象获得了灵感似的,叫了起来。
安东尼奥:啊!现在我想起来了!七十年代中期,有一次……我写最后那封信时,没词了……你,你跟我们告别,因为你要开枪自杀。
罗伯特:我为什么要开枪自杀?
安东尼奥:问得好。我找不到有什么好写的了,我只得收场。
罗伯特:七十年代中期,你该问问我,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很好的材料……嗯,八十年代中期,我也可以……
汽车拐进一条古老的街道,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右边是一家霓虹灯闪烁的商店。
汽车内,罗伯特微闭双眼,双手放在那一捆信件上。
安东尼奥(碰碰他的胳膊):啊,明天见鲍勃!睡吧,你睡的太少了!
罗伯特(睡眼惺松):你都讲些什么呀!你这个意大利人叽里呱啦耍贫嘴时,我可睡了一小觉!
安东尼奥(笑):好啊。
他下了车,“砰”地一声,随手将门关上。汽车离去。
安东尼奥走进院里,门房太太从小屋里走出来,迎上前去。
门房太太:晚安,老师!
安东尼奥:晚安!
门房太太:他见到您妹妹了吗?一切顺利吗?
安东尼奥:是的,一切顺利。谢谢。
门房太太走进屋里,安东尼奥朝楼梯走去。
24.杰西洛家。内景。夜。
盥洗室里,安东尼奥脖子上囤着一条白毛巾,坐在脸池旁。卡尔梅莉娜手拿剃刀,在精心地为他修面。
传来一阵急促的扭动门把声。
安东尼奥:朱利奥回来了!朱利奥!
朱利奥(画外):爸爸好!妈妈好!晚饭好了吗?我得出去。
卡尔梅莉娜:饭馆里,什么时候都是现成的!
朱利奥站在盥洗室门口,围着一条白色丝绸巾。
朱利奥:爸爸,明天在弗尔切拉街的录音室里,同法国人商谈录唱片的事……这次,准行!
卡尔梅莉娜俯身替丈夫擦脸。
安东尼奥:好,行了!行了,卡尔梅莉!
卡尔梅莉娜:我这就完。
卡尔梅莉娜到厨房去准备晚饭。安东尼奥起身,拍了拍朱利奥的面颊。
安东尼奥:朱利,我真高兴。我相信,这次你准能成功!你是天生要成功的人,你明白吗?但你要告诉我,这些法国人可靠吗?今天上午,我见到他们了: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
朱利奥:不,那个高个子不会骑自行车。
安东尼奥:啊!那……你能得多少钱?
朱利奥:五百万里拉。
安东尼奥:不是吹牛吧!
朱利奥:这是提成,爸爸。
安东尼奥:提成?
他抓住儿子的衣领,朝阳台走去。
安东尼奥:啊,你要是马上有五百万,我就给你几十亿!
父子俩站在一扇落地窗前。朱利奥拉着父亲的手。
朱利奥:爸爸,别担心,我不会再惹祸了。明天,我就能拿到一大笔钱。
安东尼奥:真的吗?
朱利奥:真的。我找到工作了。
卡尔梅莉娜(画外):能拿五百万的工作?共和国总统?
朱利奥走进屋内,安东尼奥也跟着进去,并随手关上身后的一扇窗户。这是我们已见到过的那间客厅(兼餐厅),中间是餐桌和几把老式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幅镶有镜框的照片。屋内的一角,有一架电视机。朱利奥拿着选台器,从一台拨到另一台。
安东尼奥:朱莉!
朱利奥:嗯?
安东尼奥:什么性质的工作?
朱利奥(含糊其词地):一组综合性电视节目。是为一家私人电视台……共十集。
安东尼奥:那好!卡尔梅莉!你听见了吗?
朱利奥(闷闷不乐地):听见了,她听见了,她什么都听得见!
卡尔梅莉娜拿着盘子、面包篮和一瓶红酒从厨房里走过来。
安东尼奥:他同电视台签了一个演出十次的合同。
卡尔梅莉娜(往餐桌上铺桌布):是呀,他的能耐,他早就吹过了!
安东尼奥兴奋地拍了一下儿子颈背。
安东尼奥:为什么不行?我看他行。你能想像第一天晚上的情景吗?我们邀请全楼的人庆祝一番!
餐桌布置就绪。朱利奥把外衣和围巾扔到屋角的一把椅子上,站在餐桌前。安东尼奥亲热地摸摸他的面颊,然后,朝卧室走去。
卡尔梅莉娜:不,咱们邀请全街道的人!(对朱利奥)跟你爸爸说说你的那些蠢事,别跟我说!
朱利奥:妈妈,我真不理解你。
卡尔梅莉娜:我也不理解你!你到哪儿去弄这些钱?你的那些朋友,都是什么人?你又在搞什么鬼名堂?你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你等着瞧吧!
她朝卧室里望去,安东尼奥站在带镜衣橱前,整理头发。
朱利奥:妈妈,你说的什么鬼名堂?反正,在你眼里,人家不学会计课,就一钱不值!
说着,他坐在餐桌头上。安东尼奥换上睡袍,走出卧室。
安东尼奥:朱利,妈妈说得对,你可以多学点吗?
朱利奥:爸爸,唱片已决定采用……
安东尼奥:是的,采用……不管怎么说,卡尔梅莉,朱利奥有点才,象我一样,有艺术细胞!当然,有些不安分,但这是天生的!有点遗传。
两人都已在餐桌前坐下,卡尔梅莉娜往他们的盘子里装面食。
安东尼奥:朱利!
朱利奥:嗯?
安东尼奥:明天你必须去见见罗伯特,听见了吗?
他笑眯眯地望着儿子,爱抚地摸了摸他的手。
25.艾克赛西奥旅馆。罗伯特房间。夜。
罗伯特穿着带尖顶风帽的白色海棉浴衣,坐在床上,背后垫着两个枕头。床上撒满了信件和那只装信的鞋盒。这些信件是用各种信纸写成的:蓝色的、白色的、航空信笺等等。罗伯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全神贯注地读着信。
罗伯特(念信):泥石流以不可阻挡之势滚滚而来,出路只有一条,用炸药使其改道!这是极大的冒险:已有八个技术员为此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一点也不懂技术,我只不过是个合众通讯社的记者(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杯威士忌,喝了一口)……一个滑稽可笑的记者……然而,这一切并未使我泄气,我毅然拿起硝基乙烷,跑过去,把炸药连在雷管上,然后放进小孔里……
念到这里,罗伯特放下信,拿起另一封。
罗伯特(继续念信):亲爱的玛丽娅,我原想工作结束后,到那波里去转一下,拥抱你。但现在,我得陪一个人文学者代表团,火速赶赴阿玛卡尼亚(皱起眉头),拯救那里一个频临灭绝的部落。在那个地方,除了沙漠在流动外,一切都像凝固了似的停滞不动。众所周知的是,流沙可以在几秒钟内吞噬一只野牛……
他神色疲惫地扔下这封信,又拿起第三封。
罗伯特(念信):我们的飞机倒栽葱似地直落大西洋海底,然而,我们必须升起,向海军的直升飞机显示我们的位置………
他又扔下这封信,把鼻梁上的眼镜扶正,好象他不相信自已的眼睛似的。他显得心绪不宁,顺手摸着那堆信……
罗伯特:我落到了一个疯子手里!疯到了极点!
26.那波里街道。长廊。白天。
长廊下,安东尼奥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店的小圆桌前,桌子上铺着茶褐色桌布。
安东尼奥神情专注地在打字:打字机旁边有几本书。他边打字,边翻书;用一支绿色笔划出书上的那些优美段落,并不时发出赞叹声。打字机的另一边,有一只满是烟蒂的烟灰缸,边上放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安东尼奥拿起烟抽了一口,又放回原处。他洋洋自得地用两个手指在打字机上敲打着,一面振振有词地自言自语:可他是多么卑鄙的家伙!下流胚!
这时罗伯特出现在他的身后,靠在一家商店的橱窗上,悄悄地注视着。现在罗伯特明白了,为什么安东尼奥总是随身携带那么大的一个公文包:原来,那里面放着一架打字机和书籍。
罗伯特:你在骂谁呀?
安东尼奥(吃惊地回过头来):罗伯特!
他起身,朝罗伯特走去。他俩紧握双手,互相拥抱。
安东尼奥:真没想到!啊,啊,你知道吗,我在等你!
罗伯特:那你还是想到了!
安东尼奥:我感到是你来了,但我不敢肯定。坐下。
他从邻桌拿过一把椅子,并朝站在那里的侍者招手。罗伯特在他身旁坐下。
罗伯特:告诉我,你跟谁过不去?;
安东尼奥:我正在写一出新戏,这是其中的一场。我让戏里的坏人任其发展,我不想限制他,相反……我按照他的心理活动去表现他的行为。契诃夫也是这么写的。
罗伯特(拿出一支烟):你也写剧本,嗯?
安东尼奥(用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上):“也”字是什么意思?
罗伯特:我怀疑,这是又一封信。
安东尼奥:吁……吁……
罗伯特:剧院上演你的剧本吗?
安东尼奥:大约一个月一次吧。告诉你,这是一家大众剧院,是专为那些喜欢强烈刺激的观众而演出的剧院。我呢,就写一些他们喜欢的东西。
罗伯特:象契柯夫一样!
安东尼奥:鲍勃,你都看了吗?
罗伯特:看了,看了。
安东尼奥:都看了?
罗伯特:都看了,都看了……
安东尼奥:你怎么想?
罗伯特:你真那么想知道吗?
安东尼奥正想说“是的”,但他立即改变想法,换成“不”字……
安东尼奥:没有必要。(拾手招呼一侍者)伙计!
罗伯特:不管怎么说,我跟你信中的那个人毫无共同之处,甚至相差十万八千里。
安东尼奥:但那是可信的。
罗伯特:令人难以置信,真的!我永远也成不了那种人,就是再过一百万年,我也不可能。
安东尼奥:是的,但……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的主观努力。
罗伯特:说得漂亮,你应该把它写进你的剧本里。
一侍者来到他们桌前。
安东尼奥:我已经写进去了。你想喝点什么?
罗伯特:……来一杯威士忌。抱歉……
安东尼奥(忧虑地):这时候喝威士忌?(对侍者)给我们来两份奶油“巴巴”,要特大号的,上面放双份奶油霜,我们可以一面走路,一面品尝。
罗伯特:“巴巴”是什么?
安东尼奥(夸张地):一种好吃极了的点心!
罗伯特:从没吃过。
安东尼奥;那你今天可以品尝一下超级,特大号奶油“巴巴”——味美量多的奶油点心!
罗伯特:哈,“巴巴”?
长廊下,安东尼奥和罗伯特神气十足地走在人群中,两人都穿着考究的风衣;每人手里举着一个圆锥形冰激凌式的大点心,但它更为粗大和松软,顶上有一粒糖樱桃。
安东尼奥:把樱桃留在最后吃,这是最好吃的。
罗伯特:怎么弄?
安东尼奥:用手指。
罗伯特笨拙地用手指拨弄樱桃。
安东尼奥:罗伯特,看我,看我的舌头。
说着,他把“巴巴”放在拎公文包的左手里,用右手拔开樱桃,将奶油吸入口中。罗伯特学着他的样。
两人边吃边走,不时发出淅沥声。
行人中,有个穿着深色风衣,头戴深色帽子的老头,彬彬有礼地摘下帽子向安东尼奥致意。
老头(一手举着帽子):老师,向您致意!
安东尼奥和罗伯特两人脸上都粘满了白色的奶油。
安东尼奥:向您致意,阁下。这是特拉文先生……议员,拉·沃尔贝先生。
罗伯特(满嘴奶油霜):噢,您好!
望着安东尼奥,罗伯特噗嗤一声笑了。议员重新戴上帽子,不满地朝他们看了一眼,慢慢地朝前走去。
安东尼奥和罗伯特互相注视着,看见对方满嘴的奶油,他俩捧腹大笑,宛如两个丑角。
罗伯特(笑):唉哟!真好笑!
他笑得连腰也直不起来。稍许,他起身往前走去。安东尼奥跟在他身后,一面向拉·沃尔贝低声道歉。
两人走下台阶,站在人行道上。罗伯特继续笑着,笑得前仰后合;安东尼奥把公文包放在地上,索性笑个痛快。
27.录音室。白天。
安东尼奥挽着罗伯特的胳膊,挤在露天市场的人群中。他们穿过商贩的货摊,最后走进一座楼房内。这所建筑物的门上有一块浅蓝色的木牌,上面装饰着一只漂亮的萨克管。木牌写着“奇幻音乐中心”几个大字。
安东尼奥和罗伯特走进录音室内。他俩站在门口观望:一支六人小乐队在有玻璃门的录音工作间里演奏摇滚乐。录音师坐在托架前,他的助手——一位姑娘,站在他身旁。他们见到过的那两位法国唱片商站在玻璃门后。
安东尼奥和罗伯特朝工作间走去。安东尼奥向罗伯特指着乐队中的一个人,同时用手比划着打鼓的动作……
那是朱利奥在演奏打击乐器。见父亲来了,他朝他点点头。
罗伯特面带微笑,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安东尼奥,欣喜地望着小伙子。
那两个头戴贝雷帽的法国人,对罗伯特的到来似乎存有戒心。安东尼奥回头看了一眼“法国人”:他们高举着手,拇指同食指捏在一起,然后,两手放在胸前。
安东尼奥指着站在儿子身后的一位漂亮姑娘,对罗伯特低语。后者朝她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那姑娘戴着一副耳机,正在计算音乐的长度。
录音结束了,人们纷纷走出工作间。罗伯特站在大厅的中央,仍陶醉在音乐的遐想中。
安东尼奥:啊,这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切割摇滚乐”!
安东尼奥激动地拥抱儿子。
安东尼奥:朱利奥,不错!我为你骄傲,你们真了不起!
那两个法国人又出现了:他们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进来。
高个子法国人:抱歉,我们得走了。
另一法国人:没办法,我们不得不走。
安东尼奥:再见,再见。(对朱利奥)罗伯特!
罗伯特迎上前去,握着朱利奥的手。
罗伯特:啊,朱利奥,好样的!
朱利奥:谢谢!谢谢!
安东尼奥:罗伯特跟我说,你们可以跟美国最优秀的小乐队相媲美。你们知道吗,他可是个真正的音乐家。
众人把罗伯特团团围住。
朱利奥:呵,他懂音乐!他是钢琴家。有一次,罗宾斯坦还亲自出席他的音乐会呢……
罗伯特:罗宾………
朱利奥:就是那次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举行的音乐会,在哪个城市来着?
安东尼奥:嗯,在费城。
罗伯特:费……城?
朱利奥的女友达尼也拉拉着他朝钢琴走去。
达尼也拉:来,特拉文先生,给我们弹点。
罗伯特:噢,不,不。
达尼也拉:请弹点什么吧。
罗伯特:我不行……不,不。
安东尼奥(把他拉到一边):不,不行,别麻烦他了,他还要到航空公司去开个会。
罗伯特:去航……我……
安东尼奥:……他已经要迟到了。
朱利奥:爸爸,就弹两分钟。
安东尼奥:我的小朱利奥,我们已经迟到了……
大家一起拥着罗伯特朝钢琴走去。
罗伯特脱下风衣,递给安东尼奥,十分自信地在钢琴前坐下。
罗伯特:既然大家非要我弹,我就献丑了。
罗伯特开始演奏,安东尼奥担心地转过脸去。但瞬间后,他又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罗伯特在弹一段快速爵士东,弹得十分娴熟和动听……
安东尼奥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罗伯特的手指自如地在琴键上跳动……安东尼奥出神地望着,悉心聆听:罗伯特将一段冷漠的爵士乐演奏得富于激情,使人震奋!
一个青年站在远处,打量着罗伯特;朱利奥搂着女友的肩膀……大家都屏息凝神地在谛听。
安东尼奥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
28.安东尼奥母亲家的晒台上。白天。
一位老妇坐在一把轮椅里,两手哆哆嗦嗦地穿辣椒,这是一辆非常奇特的轮椅:上方有个塑料布顶盖,顶盖的一角挂着鸟笼,另一角挂着半导体收音机以及其他必须品。
安东尼奥转动轮椅,使她面对罗伯特。
罗伯特朝她俯下身去。
安东尼奥:妈妈,妈妈,这是罗伯特,我的美国朋友,就是给玛丽娅写信的。
罗伯特恭敬地吻她的手。
多娜·阿玛莉娅:证明他没出息。您是美国人吗?
安东尼奥:听见了吗?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她立刻就猜到你是美国人。
罗伯特:怎么猜到?你明明跟她说了“美国朋友”,是你说的。
安东尼奥:是时,我是跟她说了。但她没有听见,她听不见。她不明白,但她猜得着。你明白了吗?
罗伯特:不明白。
安东尼奥:相信我。
多娜·阿玛莉娅:就会瞎说八道!你,到那边去摘辣椒,你到那边去浇水!
她顺手把挂在轮椅上的辣椒篮通给罗伯特。安东尼奥拿起一把水壶,往种在木箱里的辣椒浇水。罗伯特局促不安地采摘辣椒。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继续穿着辣椒……渐渐地,她闭上双眼,睡着了。
罗伯特环顾四周:晒台上,“种满”了辣椒、针松……
罗伯特:安东尼奥,她睡了。
安东尼奥:没有,她在沉思。在出现一种幻景以前,她总是这样的。
罗伯特:幻景?什么幻景?
安东尼奥:关于你的。对你的过去和未来,她都知道。来,我带你到她跟前去。
罗伯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态。他将手里的一把辣椒扔到篮子里,继续釆摘辣椒……
传来一声嘘声。
嘘声过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声,犹如一只罐子在地上摔破以后发出的声音。老太太似乎是醒了。
多娜·阿玛莉娅:“生命选择那些热爱生活的人”。
罗伯特望着老太太,不由愕然。
安东尼奥:瞧,她有了。
罗伯特:她说什么?
安东尼奥:“生命属于那些热爱生活的人”。你明白吗?
罗伯特:不明白。
安东尼奥:妈妈的意思是,人要珍借生活,也就是说,生命定能战胜死亡,因为死亡本身是不存在的。难道死亡能把一个人一生中所做的事情一笔勾销吗?不能!她能把一个人的功绩抹杀掉吗?不能。她能扼杀一个人的记忆吗?不能。那么,死亡,你是谁呢?你什么也不是,也不是人。你想像生命一样,主宰一切,但生命延续一生,我的老伙计!而你,死亡,你只存在一瞬间,就是你来临的那一瞬间。对待生活要严肃,不要随波逐流。
罗伯特神态迷惘,怔怔地望着安东尼奥。
罗伯特:这都是你母亲说的?
安东尼奥:对,是我概括的。
多娜·阿玛莉娅: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安东尼奥对死有更深的体验,因为他已跟死神打过两次交道。
罗伯特:什么?她说什么?
安东尼奥:没什么,没什么。她是说,我曾死过两次,等会儿我跟你解释。
多娜·阿玛莉娅:当心,你在那波里大出风头,在你的国家,有些不安好心的人会搬走你屁股下的椅子,回国后,你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吧!
罗伯特一点也听不懂,两眼紧盯着安东尼奥,等待他翻译……
安东尼奥:她说,在美国,你的那伙朋友正在搬走你的椅子。
罗伯特:什么?
安东尼奥:她的意思是你的美国同事企图搞掉你,这是真的吗?
罗伯特(困惑地):我不相信。我……
安东尼奥:算了,别把她的话当真。妈妈今天有点胡说八道。她不明白,也猜不着。
多娜·阿玛莉娅:我明白。我跟你们说,你和你的朋友,都给我滚蛋!去你妈的!
安东尼奥:嗯……
罗伯特(举手阻止他翻译):我明白。
安东尼奥的母亲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对儿子摆摆手:现在,你们走吧。
安东尼奥放下水壶,走到罗伯特身边,接过篮子把它挂在母亲的轮椅上。
安东尼奥:妈妈我得走了,我有事要到剧院去。有个演员病了,我得走。谢谢,妈妈。我把你送下去吗?
多娜·阿玛莉娅:我愿留在这儿,现在是最美好的时刻。
安东尼奥俯身,吻母亲的手——那只始终攥着一把辣椒的手。
安东尼奥:很好,随你的便。她愿意留在这儿。
罗伯特向老太太招手告别,她伸出手,朝他摇了一下。
安东尼奥:她说,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离开晒台,走下楼梯。
29.那波里海滩。白天。
夕阳缓缓西下,落日的余辉将海水染成金红色。远处是一座红光闪烁的灯塔和行驶在海面上的船只。有两个人影在海堤上移动,他们慢步朝前走来:这是安东尼奥和罗伯特。
安东尼奥:小时候,我常到这儿来游泳、晒太阳……
罗伯特:我小时候,是我姨妈艾米莉带我去游泳。她跟一个传教士订了婚。那个传教士穿着长裤在海滩上跑来跑去。你母亲说,你死过……这是什么意思?
安东尼奥:我第一次死是八岁那年。那天,我去教堂行坚信礼……突然,我发起了高烧,得了伤寒,死了。我父母为置办棺材、购买鲜花、布置灵堂,几乎倾家荡产。但第二天吃午饭时,正好一点整,我复活了。一醒来,就象只饿狼一样。
罗伯特(惊愕地):什么?
安东尼奥:亲友祝贺、众人送礼、爆竹,劈哩叭啦!
罗伯特:爆……什么?
安东尼奥:我给你看看,我身上总带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比如结婚典礼啦,周年纪念啦。你瞧。
他朝地上扔了一个爆竹,“砰”的一声,爆竹响了,地面上升起一团烟雾!罗伯特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安东尼奥开心地笑了。
罗伯特:嗨,我说:这玩意儿,你还有吗?
安东尼奥:当然有,拿去!
罗伯特:不,你留着。
安东尼奥:拿去,你拿一个。
罗伯特:什么?我拿一个?不,不。
安东尼奥:试试看,你也玩玩。来一个……
罗伯特(胆怯地从安东尼奥手中拿了一个):行吗?
安东尼奥:行!
罗伯特拿着爆竹,象个孩子似地笑了。他好象朝安东尼奥的面前扔了个爆竹,但爆竹却在安东尼奥的身后响了,一股烟雾从地上腾空而起。罗伯特回过头来,同安东尼奥一起注视着,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安东尼奥:这非常……非常有趣。
罗伯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一眼那扶摇直上的烟雾。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离开海堤,继续朝前走去。
罗伯特:第二次是怎么死的?
安东尼奥(笑):噢,那是1952年,我得了胸膜炎。这次也一样:烛火通明、鲜花、圣油……24小时以后,中午一点正,我又复活了!
罗伯特:我的上帝!后来呢?又是亲朋好友的祝贺、礼物和鞭子……
安东尼奥:鞭炮……
罗伯特:对,就是那种烟火之类的……
安东尼奥:不过不象第一次,他们已经开始习惯了。
两人在沙滩上坐了下来,面对金光闪烁的大海。
罗伯特(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么,这就是帕斯利里诺当……当小修士……穿上小道袍的原因了。为了还愿?
安东尼奥:有两个呢。在他之前,朱利奥一岁时就穿上了小道袍。罗伯特……也许,我们不应该盲目地相信这种事情,但这种习俗是很有意思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罗伯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市;安东尼奥仰起头来,双眼微闭,沐浴着落日的余辉,心荡神驰。
罗伯特:那你说,该怎么解释这种现象呢?仅仅是一种假死现象?
安东尼奥:起死回生,这种事甚至报上都讨论过。
安东尼奥(舒畅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啊,闲逛是多么的惬意……
30.旅馆。夜。
罗伯特走进旅馆,来到总服务台前。
罗伯特(对服务员):请给我116号房间的钥匙。
服务员:晚安,先生。有位女士在大厅里等候您一小时了。
罗伯特朝大厅望去:大厅里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大厅尽头处的一棵硕大的装有花饰的枞树圣诞树,那上面的五光十色的彩灯在闪烁。有一个人坐在丝绒扶手椅里……罗伯特注视着那人影……
这是迪·法尔科小姐,一头秀发拨在肩上,手中端着酒杯。她仰起头,一口喝完杯中的酒,两眼贪婪地注视着酒吧的小伙计。
罗伯特惊奇地望着迪·法尔科,他脱下风衣,径直朝她走去。走到近前,他才发现,有一扇敞开的门同另一间客厅相连,那间客厅灯火通明,一位钢琴师正在为几个客人演奏。
罗伯特在迪·法尔科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罗伯特:迪·法尔科小姐!
迪·法尔科:晚安,特拉文先生。请原谅我这时候还打扰您,但我白天无法和您联系。特拉文先生,您的秘书打电话来说,说……
这时,一个小伙计端着托盘走来。他将一杯酒放在迪·法尔科椅旁的独脚小圆桌上,同时收起上面的空杯子。
小伙计(指着酒):是给您的吗,先生?
小伙计转身离去。迪·法尔科低下头,把裙子往膝盖下面拉了拉。
迪·法尔科(继续):……说,后天上午,董事会要召开一次紧急会议。
罗伯特:真不巧,我不在。
迪·法尔科:噢,说的是。她特别要我转告您,选举新总裁已提到议程上,她认为,他们正是想利用您外出的机会,搞选举。她一再叮嘱,要您赶回去参加。
罗伯特(神思恍惚,低声嘟囔):知道了……有人企图抽掉我屁股下的椅子!
迪·法尔科:什么?
罗伯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嗯……噢,不,没什么,我在考虑……
迪·法尔科:嗯……要不,把星期六的机票换成明天的?
罗伯特:您也认为,我应该走?
迪·法尔科:是的,我想是的,尽管我……
她欠起身子,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也许是为了鼓起自己的勇气,把话说完。
迪·法尔科(继续):……我很不愿意让您走。
罗伯特:真的?来,我把小桌子给你挪近点……
他把小圆桌挪到迪·法尔科跟前。
迪·法尔科放下杯子,局促不安地笑了。
迪·法尔科:平常,我是不喝酒的。
罗伯特:看得出。
迪·法尔科:只有我感到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时,才喝一点儿。
罗伯特:您经常心烦意乱吗?
迪·法尔科:只有我渴望喝酒的时候。我该走了。
她起身,披上大衣。罗伯特也站起来。她摇摇晃晃,撞到罗伯特身上。
罗伯特(愉快地):噢,不,从这儿走。
迪·法尔科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罗伯特上前扶着她。
罗伯特:我送您回去。
他们走出旅馆。
31.旅馆前面的马路。夜。
外面刚刚下过雨,地面上湿漉漉的。罗伯特和迪·法尔科并肩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
迪·法尔科:作为情侣,我们只能在平日里幽会,星期天和节假日他都在家里过。
雷声隆隆,天又下起雨来。
罗伯特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避雨。
迪·法尔科因酗酒声音沙哑、说话结巴,但雨水却使她清醒些,她微微仰起头来,任雨水拍打面孔。
迪·法尔科:这是我第六次独自过圣诞节了……第六次独自过复活节!
罗伯特拉着她,躲进一个工棚里。
罗伯特:噢……但是,节假日有时也令人讨厌,对不?
迪·法尔科(继续自己的思路):我们每天下午幽会,就象我们意大利人说的:“白天跟人睡觉,人家就不会给你戴绿帽子。”
罗伯特(象是想起什么似的):我也听人这么说过……
迪·法尔科独自走到一边去,从地上捡起一只管子,在手里玩弄着。她根本不理会罗伯特,任凭心中的波涛翻滚。
迪·法尔科:你们都是一路货!即使人家把我们当妓女看,你们也不在乎!“我很快就要同妻子分手!”“不久,我就跟你生活在一起!”
罗伯特走到她跟前,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呜咽着躲开了。
罗伯特:迪·法尔科姐,我求你别哭了。我的上帝,别哭了,嗯?
迪·法尔科(转回身):我不哭了。(突然叫喊着推开罗伯特)别碰我!
罗伯特:但我并没有……
迪·法尔科:您以为我哭,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家伙!
罗伯特:我不认为。
迪·法尔科:真蠢!身上还背着个背包,装小青年!
罗伯特:啊,有时我也背……
迪·法尔科:那您也是一个蠢蛋!你们唯一关心的,就是瞒过你们的妻子。真正戴绿帽子的是我们……妓女,您的妻子才是妓女呢!
罗伯特:我并不认为她是妓女!
迪·法尔科:噢,您在开玩笑!
罗伯特:不,不。
迪·法尔科:她自己又不会跟您说!别碰我!
说完,她抽抽噎噎地又哭了起来。罗伯特伸开双臂,显得无可奈何。
罗伯特:可我没有碰您!
迪·法尔科低下头去。雨水在棚顶上哗哗流淌。她神经质地来回走动,罗伯特微笑地望着她,感到十分狼狈。
罗伯特:您打算……
她突然上前拥抱他,打断了他的话。
她拥抱着他,站在那里,雨点劈里叭啦落在顶棚的铁皮上;隆隆的雷声在天际轰鸣。倏地一下,她松开了双手,朝一边走去。
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她神态迷惘,眼睛里有一抹飘忽的、凄凉的微笑。
迪·法尔科(又开始哭泣):噢,我非常孤独,特拉文先生。我把您看成蠢蛋,把您妻子……我给您订明天的机票座位,我是说……
她疾途走出工棚。
罗伯特:请等一下?等一下!等一分钟!我说,您等一下?迪·法尔科小姐!
她在满是水的街道上跑着,他在后面追赶。她跌倒在地……
迪·法尔科(叫喊):他妈的!
罗伯特:您跌痛了吗?
迪·法尔科:真他妈的!
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她一头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里。罗伯特追到跟着,但她已发动汽车。
罗伯特:您为什么不等等呢!别,我的上帝,她不能开车!等一下,迪·法尔科小姐……’
汽牢起动,离去。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32.剧院外。夜。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剧院前的街道上,罗伯特从车里下来,朝剧院走去。“那波里剧院”灯光招牌挂在入口处。
罗伯特四下环顾,见剧院正面的墙上贴着一张演出海报,他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剧院。他朝里面走去。
33.剧院内。夜。
罗伯特走进剧院,径直朝售票处走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售票员坐在柜台后面。
售票员:二千里拉,先生。谢谢。
领票员(招呼罗伯特):跟我来!
罗伯特:谢谢。
罗伯特已听到,演员们在舞台上声嘶力竭的对话。
母亲(画外),你冷静点,我的女儿!冷静点!
女儿(画外):妈妈,你说了那一堆话,叫我冷静点?
罗伯特跟着领票员,走进黑呼呼的剧场内。剧场呈长方形,座位相当简陋,最多只有几十名观众。舞台上,那个“年青姑娘”披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穿着一件白色衣裙,腰间束着一条蓝色宽腰带,上面饰有一个花结。她在舞台上,迈着正步,活象一个卫兵。
母亲:有人看见你跟那个该死的帕斯刮莱在一起。一个姑娘家被人说,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女儿:妈妈,我就跟他说过一次话,我要他别缠住我们这种人!我绝不会成为他的人!我只喜欢尼科利诺!妈妈,您应该相信我!
领票员将罗伯特领到前排的二个座位上,他的后面,恰巧是安东尼奥的妻子卡尔梅莉娜。领票员站在罗伯特身旁,两眼紧盯着他……
母亲(画外):我相信你,我的女儿!我从来都相信你,即使你不吭一声,我也相信你:“女儿是哑吧,母亲照样理解她!”
罗伯特朝右侧望去,看见舞台侧幕边,一个老头躺在扶手椅里,两脚跷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手里拿着一公升的啤酒瓶子,在悠然自得地啜饮!
女儿(画外):我不说,是怕您二老伤心。妈妈,您的心脏是那么的衰弱,还有可怜的爸爸,你们为女儿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
领票员两眼直瞪瞪地盯着罗伯特,后者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朝舞台望去。领票员见罗伯特仍无反映,便照起电筒来!罗伯特终于恍然大悟,从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给了他。领票员走开。
母亲(画外):幸亏尼科利诺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他会悲痛欲绝!因为你是他的骄傲!
在观众席第一排座位上,有个青年男子在看报,同时耳朵上戴着耳机。
女儿(画外):尼科利诺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我会不惜生命來维护自己的荣誉!我只爱尼科利诺,我可怜、正直的尼科利诺!
母亲(画外):但帕斯刮莱有钱有势!
女儿(画外):谁希罕他的钱!妈妈,我不要他的钱!
母亲(画外):但大伙都说,你是那个不要脸的帕斯刮莱的姘头。
坐在罗伯特后面的卡尔梅莉娜,这时俯身向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卡尔梅莉娜:您好吗?真巧!
罗伯特(吃惊地回过头来,认出了她):噢,谢谢!我来找安东尼奥。
卡尔梅莉娜:嗯,他一会儿就出来。
母亲(舞台上,画外):啊,我的女儿,你才16岁……!
听到这句话,观众席上那个看报的青年,抬起头来,朝舞台上看了一眼……
现在,舞台上展现的是市区的一条普通街道,家家户户都挂着布窗帘。场景布置得很优美,富有浪漫色彩。在舞台左侧的一角,那位十六岁的姑娘(看上去足有四十开外)正在同她的母亲——一位头发灰白的妇人,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眼镜(她可以做她女儿的女儿,因为,从她盘在头后的发髻看,她显得很年轻)——互相拥抱。
在一阵暄哗声和耀眼的灯光下,那个臭名昭著的帕斯刮莱上场了。突然,全场观众一下子沸腾起来:他们高声喊叫着,叫声中夹杂着掌声和嘘声。安东尼奥——正是他扮演坏蛋——穿着斜纹呢上装,胸前挂着怀表;一头黑发梳得锃亮。他右手放在胸前,讨好地向观众点头致意。大厅里,嘘声一片。
罗伯特和卡尔梅莉娜使劲鼓着掌:他们觉得很开心。突然,罗伯特认出了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见罗伯特认出了自己,便拿掉叼在嘴里的香烟,耸了一下肩膀,象是道歉似的……
罗伯特惊愕地转向卡尔梅莉娜:是安东尼奥!
卡尔梅莉娜(俯身向前):他替一个生病的演员。他演流氓,大坏蛋!
(舞台上)姑娘(对坏蛋):我求求你,行行善吧!老爷!
母亲:您开恩吧,老爷!
安东尼奥(走近姑娘,威胁地):你……
他在走动时。不小心踢了一脚提词者的天窗。
提词者(急忙提词):……是我的!
安东尼奥(低声对提词者):我知道!
他把香烟又叼到嘴上,以显示自己的威严。
安东尼奥(继续):你……是属于我的!是老爷我帕斯刮莱的女人!你得为我工作,你的家就在人行道上,你的工作在床上!
那个戴耳机看报的人,打亮手电筒,模仿了一声很响的放屁声。观众哄堂大笑。他又重新埋头于读报。
安东尼奥:我跟大伙都说了,你是个妓女,尽管你现在还不是!尼科拉不会跟你结婚的!
说着,他把姑娘拉到自己的身边。姑娘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她面向观众,人们看到,这是一张五十岁左右妇人的脸,一张浮肿的脸!
母亲(画外):我的女儿!
安东尼奥冷笑一声,姑娘呜呜咽咽地假哭起来。罗伯特坐在下面,开怀大笑。
幕后有三个青年人,一个坐在梯子的顶端,另一个坐在下面;第三个站在一旁:他一头褐发,穿着淡褐色茄克衫。他向同伴做手势,表示可以行动了……
安东尼奥在台上笑得透不过气来;姑娘哭得越来越伤心。罗伯特笑得倒在椅子上,一面跺着脚。他笑得流出了泪;卡尔梅莉娜愉快地微笑着。
那个个子矮小的小伙子,倏地一下跳到前台:我都听见了,不要脸的家伙……
观众如醉如痴般地向他狂呼着:好!好样的!他站在那里,得意地向观众招手致意,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他不断向观众送去飞吻,同时等待他们平静下来。
观众终于平静下来。
尼科拉:我都听见了,不要脸的家伙!到我这边来,贡切蒂娜!(对坏蛋)你完了,不要脸的家伙!迟早我要用我这双……这双劳动者的手把你掐死!
尼科拉身高只有1.5米,还不到安东尼奥的肩膀。他装做把姑娘从柏斯刮莱手中拉过来的样子。
一名观众(画外):你就朝他脸上吐唾沫!
一个女人跳上台来,她是帕斯刮莱的姘头,名叫布芭。
布芭:柏斯刮!帕斯刮!你在干什么?
安东尼奥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
安东尼奥(对布芭):走开,这是爷们之间的事。(对尼科拉晃着手里的刀)来呀,废物!来呀,傻瓜!
布芭:帕斯刮莱,别惹祸!
母亲(用胳膊搂着女儿的肩膀):我的上帝,他们动刀子了!
女儿(哭泣):噢,圣母!尼科利诺!
安东尼奥同尼科拉撕打起来。
尼科拉:宁愿当一个废物也不当一个坏蛋!我才不怕你呢!
一观众(画外):怎么?他赤手空拳,你拿着刀!
观众席中,有一位妇女站起来,朝帕斯刮莱扔东西,也许是一只鞋子。罗伯特吓得跳了起来。
安东尼奥和尼科拉仍在台上打着架。
妇女(画外):你让我恶心……你没看到他比你矮小吗?
尼科拉朝帕斯刮莱的肋骨捅了一刀子。
尼科拉:这一刀是为我自己!
观众为之振奋起来,大声喊着:“好!”
尼科拉用匕首朝安东尼奥身上乱刺。
尼科拉:这一刀,是为你,贡切蒂娜!
女儿:唉,我的上帝!
安东尼奥两手捂着肚子,吁吁喘着粗气。
尼科拉又朝他捅了第三刀。
尼科拉:这刀是为了纪念我们敬爱的母亲!
安东尼奥倒在地上,布芭急忙上前去扶他。姑娘投入尼科拉的怀抱,叽叽地叫着。
观众(激奋地):干得好!杀死他!好!
布芭朝安东尼奥俯下身去,把他搂在怀里。他拨开耷拉在他脸上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
安东尼奥:我从……我从来也没想到,我会死在……我弟弟手里!
帕斯刮莱死了。舞台上飘着雪花。
布芭(站起来,呼叫):他们杀了帕斯刮莱!
帷幕在闪电雷鸣声中徐徐降落。观众站起来,全场一片欢呼声。
罗伯特:好!好!
卡尔梅莉娜:妙极了,安东尼奥!
罗伯特:演得真好!啊,真好!
片刻后。清洁工在舞台上打扫纸屑;一位妇女从台上捡起一只鞋。这位妇女也许就是刚才那位激情的观众?
化妆间内,安东尼奥坐在化枝台前,对着镜子卸妆。卡尔梅莉娜,身着一件有毛边的旧大衣,站在他的身后。她将帕斯刮莱穿的格子上衣细心折叠好。罗伯特伫立在一旁,注视着安东尼奥。从观众席上,传来剧院经理同提词者之间的对话。
经理(画外):钱柜里没钱了!
提词者^画外):至少给我预支一部分!
经理(画外):预支的就不是钱了?你要不要一张字据?你要我的衬衫吗?要我的血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就是没有钱!
提词者:行了!您别生气,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不值得。如果您有钱,谢天谢地;没有钱,那咱就注意保养身体。我嘛,我只要你付我……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安东尼奥:怎么,你明天上午就走?
罗伯特:是的。真遗憾……我要提前回国。
安东尼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演员们在他身后换衣服。
安东尼奥:不行,你不能就这样走掉。
一位姑娘走过来,向他祝贺。
姑娘:您演的真好,老师!您把那个坏蛋都演神了!
安东尼奥对姑娘微微一笑。姑娘离去。
安东尼奥(两眼紧盯着罗伯特):你说的,你要在这儿待一周……
经理和提词者一直在大厅里低声讨论着。突然,他们提高了嗓门。
经理:我拿什么付钱给你?我们一共才收入五万八千里拉!
安东尼奥:经理,请小声点!
罗伯特:等等,等等……他们遇到麻烦事了?他们是不是需要钱用?
说着,他去摸上衣的口袋。
安东尼奥:不,不,没的事……
经理:够了,住嘴!
安东尼奥:喂,老板,我的朋友以为你们需要钱,你们需要钱吗?
经理(用英语):钱?我不知道。(用意大利语对提台词者)你认为,我们需要钱吗?
提台词者:钱?嗯……我们要钱用吗?
他朝舞台望去清洁工和演员们互相注视着。
一女演员(看着同伴):钱?
另一位女演员:要钱吗?
第三位女演员:是不是需要钱?他问的是这个吗?我们需要钱吗?
经理(用英语):我不知道。
安东尼奥在继续卸妆,他一面撕去嘴上的胡须,一面对罗伯特说:你瞧见了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他们在讨论艺术的细节处理。
卡尔梅莉娜:喂!喂!不要硬撕,当心胡子。我得先走了。朱利奥说,有事情要跟我谈。什么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
她同安东尼奥拥抱,然后走到罗伯特跟前。
卡尔梅莉娜:罗伯特,你要走了,真叫人难过。我可以拥抱你吗?
罗伯特(笑):当然可以。谢谢。认识您真是幸运!
他们互相拥抱。
卡尔梅莉娜:祝你一路顺风。
罗伯特:谢谢。
安东尼奥(沮丧地):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一起做呢……开彩票……深更半夜去钓鱼……我还要带你到一个朋友那里去订做领带,他是专门做领带的裁缝师傅;然后到比诺基奥点心店吃热蛋糕……啊呀,太遗憾了!
罗伯特:是的,太遗憾了!
安东尼奥:可我也明白,你的事情是重要的。
罗伯特(略带疑虑的声调):是呀,是重要。
34.餐馆内。夜。
这是一家即将关门的餐馆。餐厅里,一张张椅子脚朝天放在桌子上。一个青年侍者把椅子放在餐桌上,另一个侍者把桌椅摆放整齐。从椅子腿中,我们看见,安东尼奥和罗伯特坐在餐厅的尽头处,有两个男顾客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张餐桌前。在曼陀林演奏者的伴奏下,罗伯特和安东尼奥声嘶力竭地唱着。
罗伯特、安东尼奥(唱):噢,玛丽……去你妈的!
侍者注视着他们,同时环顾四周,将最后几把椅子放到桌子上……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唱着歌,另外两个男人也加入了他们的合唱。
35.街道。艾克赛西奥旅馆。夜。
罗伯特和安东尼奥走出餐馆。大街上已是空空荡荡。左边是海港,夜色中,船只的桅杆依稀可见。餐馆的霓虹灯熄灭了。在茫茫夜色中,罗伯特边走边唱,唱得流出了眼泪。他仿佛身临其境,深有感触地发出了一声喊叫:噢!
安东尼奥:你醉了。
罗伯特:我有贪杯的嗜好。
安东尼奥:对,我们管这种人叫做酒徒。
码头上,停着一只小船。罗伯特站在船跟前。他身后的海水黑糊糊的,宛如墨水。安东尼奥朝一台阶走去。他从地上捡起一些垃圾碎片,放在矮墙上的废物箱里。他转身,大声地对罗伯特喊了起来。
安东尼奥:你瞧我这里!你瞧这个城市成了什么样!瓜皮、罐头盒……真让人恶心!
安东尼奥站在台阶上。罗伯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只罐头盒,朝安东尼奥扔去,差一点打在安东尼奥的头上。他回过头来,吃惊地望着罗伯特。
罗伯特(用手指指着自己):你说我是醉鬼吗?
安东尼奥:不是。你只是多喝了点儿。你要是打着我怎么办?
罗伯特(笑):不可能。在学校里,我投掷得第一名。
安东尼奥捡起一只罐头盒,朝废物箱扔去,但没有投中。罗伯特在一旁哈哈大笑。安东尼奥继续上台阶。罗伯特急忙追赶。安东尼奥停下来,靠在墙上。
罗伯特:喂,等一等,安东尼奥!听我说……
罗伯特走到安东尼奥跟前,拍着他的肩膀。
罗伯特:我明天要走了,你还写那种信吗?
安东尼奥:也许不写了。
罗伯特:这就对了。
安东尼奥:为什么?
罗伯特:因为我不愿意再当一个傻瓜了。
安东尼奥:傻瓜?
罗伯特:是的。
安东尼奥:你说什么呀?我总是把你当一个英雄去写的。
罗伯特:对菲律宾人可就不是英雄了。
安东尼奥:什么?菲律宾人?
他们已经来到艾克赛西奥旅馆前面的大街。一艘灯火通明的客轮停泊在海面上。
罗伯特:反正,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就是被洪水围困在屋顶上的那五个小孩。嗯?你想起来了吗?
安东尼奥:洪水……对,那又怎么啦?
罗伯特:该死的,五个孩子,你让我救出四个,丢下第五个不管!出于怜悯心,你让我再回去一次也好!可没有,你就让我待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洪水吞没!难道,你认为这样做人道吗?
安东尼奥整理一下头上的帽子,朝四周望了一眼。然后,从罗伯特身后绕到另一侧。
罗伯特:你别东张西望了!
安东尼奥:说得好!当你跟一个疯疯癫癲的人在一起时,谁知道什么时候喊救命呢。
罗伯特(一把抓住安东尼奥):啊……啊!
安东尼奥:不管怎么说……
罗伯特:你想说什么。
两人都止步,站在那里。
安东尼奥(望着罗伯特):你真会胡说!我怎么让你再回去?屋顶已经倒塌。你没有看信吗?
他们继续在街上边走边谈,身后是灯光辉煌的旅馆。
罗伯特:先生!屋顶倒塌,是呀,屋顶倒塌!那是你让它倒塌的。天呀,如果你不让它倒塌,也许它还能再坚持一个世纪呢!
安东尼奥:行了,作者是我,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罗伯特:噢,喂!不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是我!你懂吗?这跟我有关系,这涉及到我的名声,我的为人,我的尊严!你不能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安东尼奥:我写的信,我愿写什么就写什么!
罗桕特:噢,你不能!
安东尼奥:再说,知道吗?这人不是你。
罗伯特(笑):你想开玩笑吧!这人就是我!名和姓都是我的!
安东尼奥:这纯属巧合。他不是你。
罗伯特:是,是我!
安东尼奥:不,是我!我!是我!
罗伯特(神态疑惑地):是你?
安东尼奥:是的!
罗伯特愤怒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抬起头来,四下环顾,好象有意引起人们的注意。
罗伯特:天呀!你说……我的上帝,如果我……噢,我的上帝!噢,我的上帝!
他们信步来到一个脚手架前。脚手架上覆盖着绿色的塑料布,从背后打来的灯光,将它照耀得颇为迷人。
罗伯特走到脚手架前,对着它喊了起来,好象它不是物,而是人。
罗伯特:你们站稳了!你们再坚持一下……
安东尼奥走过来,靠在一座标柱上,好笑地望着罗伯特。
罗伯特(伸出两臂,抬头望着脚手架喊着):你们坚持一下,我来了!我来了!维苏威火山爆发了!火红、炽热的熔岩滚滚而来……吞没了道路和村庄,有一百个那波里儿童被围在圣·卡玛拉诺孤儿院的楼顶上……
安东尼奥走近罗伯特,但后者却动作敏捷地爬上了脚手架,他边爬边喊。他抓住一根工字小梁,挺直了身子,喊着。
罗伯特:但是,我突然象闪电一样,迅速而轻巧地爬到正面上。我独自面对地狱之火!你们要挺住,孩子们!罗伯特来了!
安东尼奥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香烟,抬头望着罗伯特。
安东尼奥:你要是掉下来,会头破血流的。
罗伯特仍在往上爬,不过,速度减慢了。
罗伯特:灰烬象雨点似的洒落在我的四周,但我绝不半途而废。终于,我灵敏地爬上去了,赶到孩子们的身边……我,喂!我下不去了,我头晕!我的天呀!我不舒服!安东尼奥,救命!噢,他妈的……
安东尼奥走近脚手架,一面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叠手稿塞进风衣口袋里。
罗伯特(继续喊着):救命,安东尼奥,救命!安东尼奥……因为你,你是永远不死的……我救出了孤儿院的孩子们……
安东尼奥(抬头仰望罗伯特):瞧,慕年晚景是多么的凄凉!
安东尼奥慢慢地爬上脚手架,站在罗伯特的下面。
罗伯特:瞧见了吧,我救出了圣·卡玛拉诺孤儿院的一百个孩子!
两人开始下脚手架。罗伯特一脚踩在安东尼奥的头上,他啊唷叫了一声。罗伯特仍在狂喊乱叫:噢,噢,他妈的!一百个我都救出了,一个也没拉下!你不舒服了吗?等一下……天呀!
两人走下脚手架。安东尼奥掸掉身上的灰尘。
罗伯特(继续):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我都救出来了,你明白吗,我可怜的家伙!嗯?你懂吗?你的小脑袋瓜应该是清楚的?你要什么,我可以付钱,但你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写!你知道吗?你要写些合乎情理的事情,写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写吧,我奖给你钱。(从衣袋中取出钱包)说吧,要多少,嗯?告诉我,你要多少美元?
安东尼奥咳嗽起来。
安东尼奥(稍停后):美元!美元!你们美国人只知道美元!
他猝然夺下罗伯特的钱包,扔了出去。钱包里的各种信用卡撒落一地。安东尼奥对自己的这一幽默动作略感不安。罗伯特象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他赶紧去捡拾钱包。
罗伯特:天呀!我的信用卡!我完了,救命!
他俯身在地上捡信用卡,边捡边数。从旅馆底层的两扇大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背景处是一座被灯光照亮的喷泉。
罗伯特:噢,我的上帝,欧洲信用卡,维查……美食家俱乐部卡、独立者联合会卡、汽油帐单、梅丽宫……娱乐卷……
安东尼奥咳个不停,头靠在墙上歇息。
罗伯特坐在喷泉前而的矮墙上,看着手中的信用卡。他把一张张信用卡放进钱包里……
罗伯特:唉呀,我的天,我每天都要带在身边的那张信用卡呢?
安东尼奥懒洋洋地从水沟旁捡起一张信用卡,夹在手指中,朝罗伯特走去。
罗伯特(接过信用卡):谢谢!
安东尼奥坐在另一侧的矮墙上,嘴里叼着香烟,同罗伯特面对面地坐在那里。
安东尼奥:你是明天走吗?
罗伯特:是的。但……我们还会见面的。
安东尼奥:四十年后?反正,明天早上我要到机场去送你。
罗伯特:噢,我七点就得动身,也许太早了……
安东尼奥:不,不早。
罗伯特:我买了十几张明信片,打算寄给朋友的:可我没找到一个朋友……我,我从美国再给你寄回来吧。
安东尼奥:好啊,随你的便吧。
安东尼奥扔掉烟蒂;罗伯特终于把品种繁多的信用卡整理好。他们相对无言,傻呼呼地坐在那里。随后,他们羞愧地互相看了一眼。
36.机场。内/外景。白天。
停机坪上。一架飞机降入跑道;另一架飞机停在那里,准备起飞。
候机厅内。
罗伯特站在电话间前,迪·法尔科在一旁翻着电话簿。
罗伯特:他说,他要到机场来的……
一位航空小姐在招呼罗伯特:特拉文先生,请上飞机!
航空小姐站在入口处的栏杆前,她身后是前来同罗伯特告别的意航公司的代表们。罗伯特朝小姐招招手,示意稍等片刻。
迪·法尔料(俯身在电话簿上):杰西洛·安东尼奥,法院大街、7539453。
她转身朝电话间走去。罗伯特紧跟在后,一面用两手搓着太阳穴。
罗伯特(松口气):噢,太好了!
航空小姐(画外):特拉文先生,您是最后一位了!
他朝她示意,再等一会儿。迪·法尔科已拔通电话。
迪·法尔科:喂:杰西洛太太吗?噢,您是门房太太,杰西洛先生在家吗?特拉文先生今天早上在等他……
航空小姐(画外,同时地):特拉文先生,请上飞机,就等您了!
他又朝她做了个等一会儿的手势。
迪·法尔科:怎么,“发生了不幸”?出事了……
罗伯特:出了什么事?
迪·法尔科:她说,他的太太在哭,不能来接电话。
罗伯特:什么?找安东尼奥。
迪·法尔科:安东尼奥能接电话吗?(对罗伯特)说是找不到安东尼奥,他儿子也不见了。
罗伯特:什么!
他看了看手表。
另一位航空小姐:特拉文先生,机长在催您,您会误了飞机的!
罗伯特:我说了,马上就来。
迪·法尔科:喂!喂!喂!
航空小姐:我很抱歉,特拉文先生,您该上飞机了,飞机马上起飞。
罗伯特(对迪·法尔科):他还说了什么?
迪·法尔科:门房太太也哭了。
罗伯特怀抱一束鲜花,在航空小妲、迪·法尔科和意航公司代表的簇拥下,朝入口处走去。
意航公司的三位代表同罗伯特握手告别。
一代表:再见,特拉文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罗伯特:啊,再见。
另一代表:谢谢……祝你旅途愉快,先生。
罗伯特:好啊,谢谢。你们就这样继续干下去,很好。(对迪·法尔科)门房太太也哭了?
候机室外。
两位航空小姐走在前面,罗伯特和迪·法尔科紧随在后。
迪·法尔科:不要担心,特拉文先生。我去了解一下,今天晚上,我给您去电话,告诉您朋友的情况。您放心吧。
罗伯特:十分感谢,迪·法尔科小姐。
他们站在那里。航空小姐示意迪·法尔科不能再往前去。
迪·法尔科: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拉乌拉。
罗伯特将鲜花塞到迪·法尔科的怀里,吻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举到手,朝她用力地挥了一下。
罗伯特:谢谢,拉乌拉,祝您幸福。
航空小姐:您不能停在这儿,请跟我来。
罗伯特跟随航空小姐离去,传来飞机发动机的隆隆响声。他们朝停机坪跑去。迪·法尔科一直目送着他们。
飞机停在跑道上,航空小姐领着罗伯特朝飞机跑去。罗伯特正要上飞机,但突然间他改变了主意,掉头往一边跑去,一面喊着:我误了飞机了!
航空小姐(画外):不,飞机特意在等您哪!他们在等您,等您!
罗伯特朝停在一旁的黑色雪铁龙跑去,^嘴里唠叨着:糟糕,我误了飞机了!
司机见罗伯特来到跟前,急速钻进车里,同时为罗伯特打开车门。
罗伯特(喊着):走,回城里去!快,象咱们平时那洋,一路闯红灯!
航空小姐(画外):特拉文先生,从这边走,您到哪去?特拉文先生?
小轿车急速离去。
37.安东尼奥家。白天
雪铁龙嘎吱一声,停在安东尼奥家门口,罗伯特急冲冲下了东,走进院子里,门房太太正兴致勃勃地同两位邻居聊天。罗伯特径直往楼梯走去。
门房太太:那个美国人来了!他来得正是时候!
安东尼奥家里。卧室内。卡尔梅莉娜穿着睡袍坐在床上。贯绒绣花床罩上,放着一本相册。她看着全家照,泪水止不住往下流。这可能是朱利奥的床,因为床后的墙上,挂着一些摇滚乐队的照片。老伯爵坐在一旁,小桌上放着一个托盘。
卡尔梅莉娜(拿起手帕擦眼泪):昨夜,朱利奥没有回家。早晨四点钟,他打电话找他爸。他躲起来了,因为……因为歹徒在抓他,他们要……
罗伯特:要什么?
伯爵:要揍他。
伯爵将托盘上的一杯咖啡递给她,她推开伯爵的手。
卡尔梅莉娜:不喝,谢谢,伯爵先生。(对罗伯特)这孩子在外面干了坏事,拿了人家的钱,我也不知道。
罗伯特:那么……安东尼奥呢?他到哪去了?他去找朱利奥了吗?
卡尔梅莉娜:没有。朱利奥不愿说出他藏在什么地方。他怕得要命。安东尼奥跑出去借钱了,设法为朱利奥凑满五百万里拉。
伯爵:给那些坏蛋。
罗伯特(手扶在门上):应该向我要!
卡尔梅莉娜:我也是这么说,“绝不向他要!”他喊着对我说。于是,我问他:“那么,朋友有什么用呢?”他说:“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给他添麻烦!”他象疯子一样,冲出了家门。
罗伯特:我到哪里能找到她?
卡尔梅莉娜:我也说不准。
说着她又哭起来,哭得更加伤心。
伯爵把咖啡递给罗伯特。
伯爵:您喝吧。
罗伯特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他在思索。
卡尔梅莉娜:他大概到各处去找我们的那帮“有钱的”朋友去了……可开什么玩笑,我们的朋友中,没有一个是富的!噢,朱利奥!
罗伯特匆匆离去。
38.街道。白天。
罗伯特跑步穿过院子,朝停在路边的汽车疾步走去。司机站在车后身。
罗伯特:走,快走!
门房太太同一个女人在攀谈。
门房太太:有门了!他可有办法!
司机迅速进入车内,罗伯特坐进车内。还没有等关好门,司机就开车了。
39.银行内。白天。
罗伯特向一位名叫维达尔的考职员打听情况。维达尔戴着一副眼镜,正在将卡片装入档案袋里。他对罗伯特伸出三个手指头。
维达尔:我给了他三个半!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他了。好象他儿子遇到了麻烦事。做文章的,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有好几次,我看见朱利奥和他的伙伴……
罗伯特:什么?
维达尔:跟那些搞地下彩票的伙伴们在一起。
罗伯特:地下彩票?
维达尔:特拉文先生,我也玩过几次,但那是合法的。
罗伯特:什么玩意?
维达尔:彩票,是国家发行的!
罗伯特:国家彩票……你给他三十五万里拉以后,他跟你说他要到哪里去吗?
维达尔:说得准确点,我给他三千五百里拉。没有,他没跟我说。
40.魔幻音乐中心内。白天。
雪铁龙急速驶来,停在魔幻音乐中心前。罗伯特走下汽车,跑入音乐中心。
录音师基奥多戴着耳机坐在小桌前。
基奥多:唉呀,真烦人!
他转过身来,冷淡地盯着走进来的罗伯特,后者向他投去一道严峻的目光。
基奥多手中摆弄着帽子,罗伯特一把夺过他的帽子。
罗伯特: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拎着你的屁股,把你甩到大街上!说,她叫什么名字?
基奥多:达尼也拉·奇切罗。
罗伯特(抓住他的衣领):住在什么地方?
基奥多:安莱卡里亚胡同,8号。
罗伯特:什么?
基奥多(一字一字地):安莱卡里亚胡同,8号。真是烦死人!
41.街道。公寓楼房。白天。
朱利奥的未婚妻,达尼也拉打着雨伞从人群中跑过来。她腋下夹着一个牛皮纸袋,一蹦一跳地躲着水洼。她走进公寓大楼,收起雨伞。罗伯特坐在楼梯的阶梯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罗伯特:朱利奥哪去了?
达尼也拉吓了一跳,拔腿就往外跑。他也跟着跑了出去,一面喊着:过来,达尼也拉,回来!
在街道拐角处,罗伯特一把抓住了姑娘。
罗伯特:朱利奥在哪儿?
达尼也拉:朱利奥是谁?
罗伯特:什么!朱利奥是谁!把我带到他那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马尾巴”,象是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似的。他们走在人行道上,迎面来了两个外国音乐家,象是比利时人。一个吹风笛,一个吹喇叭。
…………
罗伯特和达尼也拉并肩走在街道上。罗伯特替达尼也拉拿着她原先夹在腋下的食品袋。
他们出现在屋顶上的间小屋前,小屋有一扇金属门,是那种现代化公寓大楼屋顶上常用的门。达尼也拉打开门:地上是褥子、被单及零乱的旧报纸,但却不见人影。达尼也拉惊愕地注视着空落的小屋。
达尼也拉:他就藏在这儿的,他不见了。
他们走出小屋,四处张望:没有人影。罗伯特靠在水泥护墙上,朝四周的屋顶望去……远处,有一个人影在屋顶上跑……
罗伯特:是他吗?朱利奥!站住!朱利奥!是我,罗伯特·特拉文!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影不动了。他侧过身来,回头看了一眼。他朝罗伯特走来,雨点哗哗地落在达尼也拉的雨伞上。
42.汽车内。
朱利奥坐在罗伯特身旁,戴着一顶红蓝两色羊毛帽和手套……他用一块白色大手帕擦着脸,不知他擦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也许两者兼有。罗伯特面无表情地朝他望了一眼。
朱利奥:每星期,我都为地下彩票收集股金。
罗伯特:你动了地下彩票的股金。
朱利奥:是的,是非法的。
罗伯特:这确是非法的。
朱利奥:这次,我拿钱去付……付唱片。
罗伯特:噢,我的上帝!
朱利奥:如果那两个法国人同我签订为电视台演出合同的话,我本可以很快拿到钱的。
罗伯特:是呀,可他们蹓了,显然是蹓了。
朱利奥:是的。如果那些家伙找到我的话……他们会毙了我,这是肯定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们把我捏在手心里,我就再也不能干了。
这次,他可是真的哭了起来。
罗伯特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罗伯特:你说,这时候我到哪儿能找到你父亲?
朱利奥:昨夜他对我说,他要亲自同总会计谈一谈。
罗伯特:你的这个总会计是谁?
朱利奥:饭勺!
罗伯特:谁?
朱利奥:饭勺。外号。
罗伯特:饭勺。
朱利奥:是的。他的办公室在温培尔托市场的弹子厅。
他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43.安东尼奥家。白天。
小轿车停在安东尼奥家门前。
罗伯特(拍着朱利奥的肩膀):现在,回到你母亲那儿,我来管这事。
朱利奥:您管?我回家?
罗伯特:是的,你回家吧。
朱利奥下车,脸上露出了笑容。
朱利奥:谢谢。您真的应该听听我灌制的唱片!那是天才的作品!
门房太太:朱利奥!
罗伯特(同时地):快回去!
朱利奥乖乖地朝院子里走去,从门房太太面前走过,她正同人聊天。
门房太太(激动地):朱利奥回来了!感谢圣母!谢谢!
44.弹子房内。白天。
弹子房内,光线暗淡,有几个人在玩弹子球。饭勺的“办公室”就设在弹子房的尽头处。所谓办公室就是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份赛车日历。
罗伯特俯身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罗伯特(对饭勺):我在支票的台头上空着,这是二千六百美元,比五百万里拉还多,剩下的你拿去喝酒吧。
饭勺坐在办公桌前,矮矮的个子、肥胖的身体。他欢快地举起手来。
饭勺:抱歉,太晚了。我已经把这事交给“管事”的了。
罗伯特:那好。我到什么地方找这个“管事”的呢?
饭勺:我不知道。在美国:你们是怎么处理这类事情的?在我们这儿,我们是不提供线索的。
罗伯特走到饭勺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饭勺。两眼露出惊恐的神色。
罗伯特:好,很好。我跟你说,在美国是怎么处理的:要么说出来,要么进监狱!
饭勺(迅速地):对,这里也一样!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玛波内父子经营的,他们在玛尔杰里纳码头。我对朱利奥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罗伯特拿起自己的支票,急速走出弹子房。
45.玛尔杰里纳码头。白天。
一个青年人沿墙跑来,墙上用油漆涂写了“玛波内父子码头运输公司”十一个大字。他走下台阶,朝站在一排船只前面的两个男人奔去。这是小玛波内。
小玛波内:爸爸,什么事?
安东尼奥和老玛波内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安东尼奥腋下夹着他那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以恳求的目光,望着对方;老玛波内穿着黄褐色派克大衣,头戴无边软帽,满脸的不高兴。
老玛波内:你听听这家伙在说什么!
安东尼奥:我刚对您父亲说,我带来了七十五万三千一百里拉,是现款。
说着,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纱票。玛波内父子捧腹大笑起来。
安东尼奥:是现款……
小玛波内:这哪够!
安东尼奥:不,不,其余的我以后分月付款,每月五十万,我保证说话算数!
小玛波内(嘲笑的口吻):噢!
安东尼奥:我儿子朱利奥,他也是被人骗了,我诚恳地希望你们收下钱,要不……
老玛波内:要不……
小玛波内:要不……?
安东尼奥:要不,我走投无路,只得到警察局去告发你们!如果我儿子有个好歹……我就把什么都讲出来,连名带姓,连细节全讲!
老玛波内朝安东尼奥猛击一拳,安东尼奥仰面倒。在船前的沙滩上。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远处,雪铁龙正快速朝码头开来。
传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罗伯特未等车子停稳,便跳下了车。
他朝前跑去,穿过一片空地,经过玛波内停船木棚,走下通往海滩的台阶……
老玛波内:可怜的小丑!你知道我要怎么收拾你吗?
他掏出手枪,对准安东尼奥的面部。小玛波内站在安东尼奥的身后,抓住他的胳搏。
罗伯特大步流星地赶来。
罗伯特(叫):放开他!
他朝他跑去。
安东尼奥(诧异):罗伯特!
他从小玛波内的双手中挣脱出来。
小玛波内恶狼狠地盯住罗伯特。
小玛波内:这家伙要干什么?
安东尼奥摔倒在地上,一手紧紧握住他的公文包。
小玛波内走上台阶,朝罗伯特迎去。
小玛波内动手,同罗伯特打起来。
罗伯特:等等,我付钱!我付钱!混蛋家伙,住手!
小玛波内死命抱住罗伯特。
罗伯特:噢,他妈的!
安东尼奥(站起)!放开他!
罗伯特:该死的杂种!
安东尼奥朝小玛波内冲过去;罗伯特也奋力拼搏,助朋友一臂之力。
小玛波内抱住罗伯特的腰,两人摔倒在地。这时,老玛波内也冲向罗伯特,四人在地上打成一团。
罗伯特奋力推开老玛波内,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支票。
罗伯特(摇着支票):拿去:把这个拿去!噢,他妈的混蛋家伙!
老玛波内右手拿着枪,左手用力按住罗伯特。
安东尼奥:放开他!
他竭力推开老玛波内,后者用枪托敲打安东尼奥的头,他倒在地上,手里紧握着那袋钱。罗伯特用尽全力,再一次挣脱玛波内父子,摇晃着支票,大声喊着。
罗伯特:把钱拿去!拿去!我的天!
老玛波内一把夺过支票,贪婪地注视着……他站起来,手里举着枪。
他们身后是一排排的船只。安东尼奥背靠一只船坐在地上。他吃力地抬起头来。
除了老玛波内以外,大家都坐在地上。随后,小玛波内起身,朝父亲走去。
父子俩朝停在一旁的一辆摩托车走去。
父子俩(喊着):杰姆,杰姆,快!要不……
他们跳上摩托车,登上台阶,急驶而去。
罗伯特坐在安东尼奥的身旁,他目光呆滞、气喘吁吁。
罗伯特:你怎么样?嗯?你不痛吧?
安东尼奥低声咕哝着,用手摸了摸头。罗伯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和面颊。
安东尼奥: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个……一个肿块。
他手里总是拿着他那个钱袋!罗伯特重新戴上帽子。安东尼奥取下自己的帽子,发现,老玛波内在猛击他的头部时,将他的帽子砸了个窟窿。他用手捅了捅洞眼,脸上露出凑凉的神色。
罗伯特:天呀!
安东尼奥,你知道吗,罗伯,他们不是那波里人。是外地人,北方……来的。
罗伯特:嗯?
安东尼奥从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头。头上的血渗透到手帕上。他指着染有血迹的手帕,对罗伯特说:这没什么,小意思!
他将手帕叠好,放在伤口上,然后戴上帽子。他们起身,准备离去。安东尼奥一阵猛烈的咳嗽,罗伯特扶着他,一面从地上提起他的公文包。
安东尼奥回过头去,滑稽地摇晃着手中的钞票。
安东尼奥:请拿去……你拿出了五百万里拉,我这里有七十二万多里拉,(看看塑料袋)七十五万一百里拉。
罗伯特:好啊,好。
安东尼奥:拿去,拿去吧!
他把那袋子钱塞进罗伯特的外衣口袋里。
罗伯特:嗯,你这是干什么!
安东尼奥:我还欠你四百二十五万里拉,以后我每月还你。
罗伯特:按月支付……按月,对,行了,别说了。
安东尼奥:是的。我把你的名字加在他们的后面,我有一份名单。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
他们身后是狭长的海堤和辽阔的海面,海鸥在他们头上欢快地叫着。
罗伯特(心不在焉):嗯?
安东尼奥(念):玛丽娅的丈夫,埃乌杰尼奥:三十万里拉……妈妈:二万八千里拉,剧团头头,科托内四万二千里拉,米盖莱·维达莱拿出了全部周末收入。
罗伯特(注视着他):对,三个半!
安东尼奥:正是,连那两个法国人我也没有放过。他们谎称,他们已付钱给巴黎唱片商。但我还是抄了他们的自行车,卖了四万里拉。
罗伯特:哈哈,这倒不错!我倒是喜欢他们那副模样!
他们沿着海滩,并肩缓缓而行。海水泛起白色浪花,哗哗地撞击着船只。
安东尼奥:你没走成,这都怪我。你失去了当总裁的机会。
罗伯特:噢,你别为此难过。
安东尼奥:至少你通知他们了吧?
罗伯特:你别操心。我会给他们打电话的。要不,我立即给他们写封信(左手举起安东尼奥的公文包)。我这样写:“亲爱的马丁柯夫先生——这是新上任的总裁——亲爱的马丁柯夫先生,我没有赶上参加理事会,因为,在那波里,在这个富有魅力而又腐败,充满情谊但同时又是黑势力猖獗的城市里,我被卷进了―场争端之中。”对吗?句点,另起一行。嗯……“一位老友的儿子,参与了地下赌博、贩卖毒品、卖淫诈骗的犯罪活动……”
安东尼奥:不,不对,不对,这不是真的。
他俩停下来,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
罗伯特:唷?这是怎么说!难道你写的都是真的?你,嗯?
安东尼奥转眼望着别处。他们继续朝前走去。
安东尼奥,行,继续说吧!
罗伯特,这个青年人,尽管有点傻……
安东尼奥:也许是真的……但这话多余。
罗伯特:好,听着:“这个青年人:决定洗手不干,但黑社会却綁架了他,要干掉他。我决心解决这个问题。我找到了他们的黑窝,他们朝我开枪,打伤了我的肩膀。但我却救出了小伙子;杀死了黑帮头子并将罪犯交给了意大利当局。”了不起的行为,是不是?
他挥了一下手,好象在说:“这事就完了”。
罗伯特(继续):我干这事,易如反掌。“目前我在医院养伤。等伤势有所好转,我即返回。顺致敬意。罗伯特·特拉文。”你认为怎么样?
安东尼奥:读了信后,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另一个人拉下马。
罗伯特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他意识到,他们已经两脚踩在水里,海浪轻轻地拍打着他们的脚。
安东尼奥;“附言:我的老朋友,孩子的父亲自然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但他……是那么激动以至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说蓿两个字:谢谢,谢谢,谢谢,谢谢,罗伯”。
有一条小船架在一座船台上。安东尼奥走到船前,靠在上面。他拿下帽子,摸了摸盖在伤口上的手帕,那上面有一块血迹。他把手帕翻过来,又捂在伤口上,然后戴上帽子。
罗伯特走到地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担忧地说:怎么样?你疼吗?
安东尼奥:有点。但没什么。
罗伯特:咱们坐下吧。
他们坐在支架上,背靠着船。罗伯特以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解开蝴蝶结,重新打……海鸥在他们头顶上飞翔。罗伯特摘下帽子,抬头看着海鸥。
安东尼奥(笑):戴上帽子,要不,它们拉屎拉在你头上!
罗伯特扑哧一声笑了。安东尼奥又咳嗽起来。罗伯特轻轻地捶着他的背。安东尼奥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
罗伯特:噢,妙极。你正好需要一支香烟。
安东尼奥:抽烟,咳的就好些。
一股诱人的香味随风飘来,罗伯特抬头张望,见不远处,有一个食品商亭。
罗伯特(指着商亭):那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安东尼奥:好吃。这叫“塔拉里”,热“塔拉里”,是饼干的一种。
罗伯特:啊,对,我想起来了。我去买一袋子来。
他起身。
安东尼奥:喂,买两袋来!
罗伯特:好。
安东尼奥:昨晚吃了饼以后,我就再没吃东西。
罗伯特穿过广场,朝个商亭跑去。
安东尼奥嘴里叼着烟,两只手在口袋里摸打火机……远处,罗伯特已走到食品商亭前。他用手比划着,要两袋。
罗伯特:啊……两,两袋'塔拉里”。
他回头朝安东尼奥望去。安东适奥掀开打火机的盖子,模仿罗伯特刚才的手势,好像在说:“这事就完了”。罗伯特举着两袋“塔拉里”,朝他晃了晃。
罗伯特(喊着):啊……两袋!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售货员,说了声“谢谢”,便跳着跑开了。
他一手拿着一袋“塔拉里”,一面唱一面跳着朝安东尼奥跑来。
他坐在安东尼奥身旁。
安东尼奥背靠在船上,面容安祥,两眼微闭……手中的打火机还点烧着。罗伯特打开袋子,送到他的鼻子下。
罗伯特:拿去,闻闻多香!嗯,喂!
罗伯特注视着他,注视着打火机:火苗正舔着安东尼奥的手……罗伯特把一包塔拉里放在他的身旁,替他关上打火机……
安东尼奥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但却停止了呼吸。罗伯特转向他,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注视着……
海浪拍岸,海鸥在空中高声长鸣。
罗伯特转身望着天空:噢,我的上帝,天呀!
他双手揉着安东尼奥的手:两个手指始终夹着他那根未点燃的香烟。罗伯特低下头去,默默地哭泣。稍许,他将安东尼奥手中的香烟扔到地上,轻轻地抚摸着那只手。
46.安东尼奥·杰西洛家,白天
餐厅内。玛丽娅穿着黑色丧服,端着一个盛满西红柿汁拌通心粉的大盘子走进室内。她将通心粉放在餐桌头上。
安东尼奥的老母坐在餐桌的正席上,埃乌杰尼奥、朱利奥、卡尔梅莉娜,老伯爵等人分坐在餐桌的两旁。
玛丽娅站在桌头,将通心粉盛在一个个盘子里,传给大家。帕斯利里诺在传递时,显得十分开心:他将盘子递给埃乌杰尼奥之前,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埃乌杰尼奥也是一身黑服,他把盘子递给了朱利奥。朱利奥在钮扣上别着一朵黑色纸花,以示哀倬:最后,他把盘子递给泪流满面的卡尔梅莉娜。她掏出手绢,擦去泪水,又往通心粉上加了些西红柿酱,在上面撤了些碎干酪,然后把盘子放在身边的空位子前:那是罗伯特的就餐位置。这会儿,他坐在通往卧室的门前,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卧室……
老伯爵搓着双手,神情悲哀,凄凉。他在露易塞拉、维尔季妮娅身旁坐下。
老伯爵(端起面前的通心粉,对罗伯特):谢谢……特拉文先生,准备好了,请入座……
罗伯特走到桌前,在卡尔梅莉娜的对面坐下,但两眼盯着卧室门上挂着的那只硕大的铃:铃上拴着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安东尼奥的手上。
安东尼奥平躺在卧室里的一张大床上,灵床的四用摆满了红色杜鹃花,床沿围着一圈镶有金边的黑幔。床头上有一个十字架。床的四角是四根粗柱子,上方有一顶镶有金穗的黑色华盖。
罗伯特满怀希望地注视着灵屋和门上的铜铃;老伯爵则崇敬地望着罗伯特,时而又去看看挂在墙上的摆钟,这时,时针正指在一点差两分钟……
罗伯特看了一眼面前的通心粉,又看了一眼设在桌子顶头的安东尼奥的空位置,便自然把那盘通心粉作为一份赠物,放在空位上,又摆上自己的叉子。他把刚才自己坐的那把椅子拉过来,放好。现在,一切准备就绪,等待安东尼奥起死回生。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卧室。卡尔梅莉娜又端来一盘通心粉,放到罗伯特面前。他对她莞尔一笑,表示感谢。
门框上方的挂钟发出有节奏的当当声……
卡尔梅莉娜两眼泪汪汪地注视着卧室,朱利奥面色忧郁但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全家人,包括老伯爵在内,都满怀信心地期待着……
(全剧终)
注释:
注1、注2:都是罗伯特的昵称。
注3:那波里黑手党组织。
艾敏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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